蜀中,成都,車騎將軍府邸。
這裡是張飛在成都的宅府,區別于軍師將軍諸葛亮,張飛這座府邸顯得十分闊綽,六進六出的院子,處處展現出金碧輝煌。
終究是大戶出身,年輕時的張飛宅子裡都能種下一片桃林,如今作爲蜀中這片基業的元勳,鼎鼎大名的鬥戰神,他自也不會像是劉備、諸葛亮這般輕簡,再加上,張飛極是疼愛他的夫人夏侯涓,故而…入蜀後,特地向劉備討要的這間曾經蜀中的上將軍、西川槍王張任的大宅子,讓夫人享受享受。
也正是基於此…
那些漢中戰場俘虜的曹魏將軍中,凡是夏侯氏一族的,悉數就被送到了這裡。
遙遙就聽到宅院中。
“殺…”
“閃…”
“南蠻入侵——”
“殺…”
“殺…”
“殺…”
“桃子…”
“過了…”
此刻,夏侯淵的五個兒子,從長子夏侯衡,次子夏侯霸,三子夏侯稱,四子夏侯威,五子夏侯榮…他們齊聚於此,除了他們外…被俘虜的曹洪與李典也在此間。
倒是宅子的外圍不少兵卒陳列,戒備森嚴,可這宅子內部,他們的行動是完全自由的。
而他們七個加在一起,配上夏侯淵的養女、張飛的夫人夏侯涓,正好湊成一桌…玩起了如今在蜀中頗爲流行的紙牌——三國殺。
被俘虜的日子總是無趣的,難得不被限制自由,又難得可以允准他們聚在一起,玩玩遊戲,打發時間,也就是無可厚非——
倒是這一干俘虜中,惟獨夏侯霸最是沮喪,別人出牌時都興致盎然,一個個琢磨着玩法與技能,可輪到他,始終還懷揣着夏侯氏一族的驕傲,總是一句沮喪的“過了”,然後也不出牌,就這麼隨便的敷衍過去了。
夏侯涓看出不對,無奈的搖搖頭,朝着他說道:“變可生,不變則死…適時而動,窮極則變,這些不是你總掛在嘴邊的麼?怎生如今到了這該變化的時候,反倒是這般沮喪的模樣?還能不能好好玩?若是不能,就該把你關入牢獄幾天,讓你體會下那酷刑的滋味兒,你怕是才老實了!”
“唉…”夏侯霸沒有回話,一如既往的嘆息一聲。
曹洪看了一眼夏侯霸,然後會意的說道:“呵呵,我看是仲權這小子是又失望了吧,這不…眼瞅着那南蠻入侵,成都即將毀於一旦,可誰曾想…外面動靜是大,可最後,成都城穩如泰山,看起來…這所謂的南蠻入侵最終,也是雷聲大雨點小…不成氣候!呵呵,我們註定是回不去咯,也罷…這裡也不錯,總好過待在牢獄裡,既來自則安之吧!”
隨着曹洪的話,夏侯霸突然激動了起來,他朝向曹洪:“子廉叔…你怎生一點銳氣都沒有了?南蠻…南蠻沒有攻入成都,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麼?這說明…南蠻極有可能與蜀中冰釋前嫌了,那諸葛亮何其詭詐?若然…若然他策反南蠻,使得南蠻北上…去那漢中戰場?那…那我爹?我大伯,豈不是…豈不是…”
夏侯霸的話鋒一轉,語氣突然就緊迫起來了。
因爲,他已經嗅到了危機!
是他爹夏侯淵與他大伯曹操的危機!
曹洪卻是沉吟了一下,沒有再說話,其它的所有人也紛紛低下了頭。
還是夏侯涓,她責問夏侯霸:“豈不是什麼?有什麼豈不是的?那蠻族北上正好,到時候把咱爹抓來,你不好好玩牌,還能讓他替一下…省得八人局總差一人!”
夏侯霸有些崩潰,“姐?你倒…還是不是咱夏侯家的呀?”
“夏侯家?呵…”這時候,夏侯涓苦笑,她沉吟了片刻,這才接着說,“等咱爹也被抓來後,你們都該慶幸,你姐姐我不僅是夏侯家的族女,也是這張府的夫人,若非如此…你們一個個的哪裡還有命在?哪裡還能這般自由暢快?”
“姐…”
夏侯霸還想開口,還想在掙扎一下,曹洪卻是搶先壓住了他的話。
“我覺得涓兒說的對…”
說到這兒,他的眼眸眯起,一副笑吟吟的模樣,“這世間就是這麼個回事兒,咱們也試過了,打不過就是打不過,可打不過…也不是無路可走了?至少,咱們還能加入嘛——”
這…
夏侯霸有點懵,就感覺…好像除了他以外,再沒有一個人相信這種局勢下,大魏還能贏!
這…這種感覺很不好…
這種風向也很糟糕!
當然,感覺與風向如何,現在還沒有定數。
不過,夏侯涓的那句預言倒是有幾許“一語成讖”的意味。
因爲…他們的老子夏侯淵就要來了。
很諷刺,但夏侯家…算上夏侯涓,一家七口還真的就在這成都團圓。
團團圓圓——
…
…
“岳父大人,俺就不捅你,你跑那麼快作甚——”
“岳父大人,你慢點跑,別摔着了——”
陽平關戰場,一望無際的平原,儘管曹軍已經撤退…
儘管那“噹噹”的鳴金聲不斷的奏響,可張飛那嘹亮的大嗓門很容易就蓋住了那鳴金聲,且一如既往很清脆的響徹在這片戰場。
他已經甩開了自己與敵人的所有親衛,正在這平原上,與夏侯淵進行一場貓捉老鼠般的追逐遊戲。
耳畔中不斷的響起張飛的聲音。
夏侯淵回首望見一個黑臉鬼提着丈八蛇矛就朝他追來,此刻的夏侯淵委實有一種日了狗的感覺。
或許,他的武藝未必能比得過張飛,但作爲一軍將軍,真的氣氛烘托到位了,就是硬着頭皮,他也得迎上張飛的蛇矛,與他大戰八百回合,不能露怯。
但現在是什麼情形?
他但凡遲疑片刻,但凡被張飛纏住,怕是很快…敵人的援軍就會追來,他要面對的又何止一個張飛?
當然,如果只是張飛的追趕也就罷了,偏偏張飛那口吐芬芳,一口一個“岳父大人”叫着,這不禁讓夏侯淵又想起女兒夏侯涓被這廝擄走,想起她爲這黑臉鬼誕下一兒一女,一時間,心頭莫大的恥辱不由得涌現——
“岳父大人,你這馬好生快,慢着點,放心,俺下手有分寸,打不死你的——”
張飛依舊在身後追,他是一個髒字沒有,卻每一句話…傳入夏侯淵的耳畔,簡直是飽含恥辱。
現在夏侯淵的心情,已經不止是日了狗,他感覺心頭一萬頭草泥馬在奔騰。
就在這時。
“翼德,黃某助你一臂之力——”
“哎呀,你可莫要一箭射殺了俺這便宜丈人!”
卻見得又一匹馬疾馳而來,很快就趕上了張飛。
張飛是第一時間就認出了來人…
夏侯淵則是聞聽得聲音,不由得回望一眼,不是別人,是老熟人,老對手——黃忠黃漢升!
要知道,夏侯淵對蜀中諸將是頗有了解的,這黃忠的特點便是那“烈弓”。
所謂的百步穿楊…這是他的拿手好戲。
而夏侯淵餘光一瞥間,自然也望見的那黃忠手中的大弓,不由得讓他望而生畏。
“糟了——”
暗道一聲不妙…
“看箭——”
黃忠的聲音已經傳出,同時傳出的還有一支破空的箭矢,只聽得“嗖”一聲,已是凌空襲來。
得虧夏侯淵經驗豐富,本能的勒馬。
“籲——”
旦夕間,馬兒人立而起,原本疾馳的速度停滯。
幾乎同時,夏侯淵清楚的看到一支箭矢從他馬兒的正前方射過,只差一點就射中馬的前腿,這是要讓它馬失前蹄…
“果然…好箭法——”
夏侯淵不禁驚歎,果不其然…這黃忠黃漢升那百步穿楊的箭技並非浪得虛名!
只是…僅僅躲閃的話,如今的情形,怕是絕難逃出昇天。
於是…夏侯淵棄了大刀,從背後也卸下大弓,取出箭矢…
這是一柄烏黑無光的長弓,弓身流暢優雅,彷彿蘊含無盡的力量,此弓名爲黑漆弓,他緩緩的將弓拉滿,弓弦緊繃,彷彿隨時都會斷裂…
做好這些,他在馬上一個斜跨,黑漆弓朝身後瞄準,剎那間鬆開手指,弓弦猛地彈回,一支羽箭猶如閃電般射出…箭矢劃破長空,帶着凌厲的氣勢直撲向黃忠。
黃忠自是注意到了這箭,“有意思…”他小聲嘀咕一聲,然後那複合大弓再度揚起,拉箭、上弦,出箭一氣呵成,只聽得“嗖”的一聲,他的箭也剎那間射出…
隨後,只聽得“叮”一聲,兩支箭矢竟是在空氣中碰撞到一起,因爲旦夕間的摩擦,火花四濺,兩支箭同時失去了方向,斜斜地墜向地面。
這一幕,與黃忠並肩的張飛都看傻了…
當年,十八路諸侯討董,他也曾作到過步弓手,他自詡箭術也還行,可親眼目睹了黃忠與夏侯淵這箭術的較量,不由得目瞪口呆,瞠目結舌。
以箭擋箭?
還能這樣? 乖乖的,張飛不禁驚歎,也直接了當的就意識到,在…在箭術上,他…他張飛就是個弟弟啊!
開弓沒有回頭箭——
黃忠與夏侯淵鬥了兩個回合,自沒有收手的意思,兩人一邊驅馬,一邊比拼箭術。
說起來,兩人都是箭技高手,應變的速度極快。
黃忠或許箭術上略勝一籌,但夏侯淵騎術更佳,平原作戰,彼此已經互射了五、六個回合,不分勝負。
“老黃頭?你行不行啊?”
張飛在後面一邊追,一邊目睹了這箭矢的交鋒,心裡嘀咕着黃忠這把年紀,拼持久…未必能贏得了他這便宜岳丈,當即善意的提醒,“老黃頭,你這把年紀了,千萬別勉強——”
張飛這話不說還好…
一說之下,黃忠來勁了,他最不能忍的就是別人說他老,道他年邁…
“廉頗老矣,尚能飯!何況某?”
說話間,黃忠又一次從箭筒中取出一支箭矢,只是這一支箭矢與此前的箭矢有些不同,雖也是鐵質箭鏃、括髹朱漆的黑鵰翎,但箭矢尖芒之下卻鼓着一個小小的藥包…
作爲當世頂級的神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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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等箭矢,黃忠豈會不識得,當即,他一如既往的彎弓搭箭,箭矢搭在弦上閃爍着寒光,長弓拉的更添得幾分力氣,如滿月一般。
夏侯淵自也注意到了黃忠的動作。
他也取箭拉出滿月…
儼然,接下來的一幕,那如期而至又一如既往的“箭矢”碰撞,勢必再度上演。
只是…
意外就發生在旦夕之間。
“中——”
“死——”
黃忠與夏侯淵同時射出羽矢…而讓夏侯淵驚訝的是,他的箭矢射向的是黃忠,而黃忠的箭矢很明顯射向的並不是他,甚至與他的位置相距足足有五步之遠!
『總算,失誤了麼?』
夏侯淵心頭輕吟,然後看到黃忠勒馬向左,以此躲過箭矢…但此舉,無疑…使得速度降了下來。
夏侯淵只覺得距離已經被拉開,再沒有人能追上他了。
哪曾想,就在這時…
“轟——”的一聲在夏侯淵身前五步處炸響,因爲馬兒的速度極快,炸響的同時馬兒還在向前…使得那炸響的位置與馬兒的位置只有一、兩步的距離…
與那炸響同時發生的,黃忠那箭矢射中的位置,突然就爆發出巨大的能量,雖未直接炸中夏侯淵與他的馬兒…但因爲太近了,這炸響驚到了馬兒,馬兒人立而起,竟是直接將夏侯淵甩了出去…
——“原來,如此…”
在空中,夏侯淵總算是明白,原來…黃忠這最後一箭的目的並非是射馬,而是驚馬!
也正是如此,他完全沒有猜到…這才…才…
“咚,咚…”
伴隨着一連兩聲沉重的聲響,夏侯淵的身子砸在了地上,整個衣袖上的甲冑都被磨去,露出了那血跡斑駁的臂膀…
這時候,張飛與黃忠的馬已經趕到,黃忠沒有刀,拔出佩劍,張飛則是用丈八蛇矛指着夏侯淵。
夏侯淵掙扎着從地上爬起,他一手捂住血琳琳的另一隻胳膊,先是迎上黃忠的目光,有些不服氣,有些沮喪的說,“你、我比試,最終,你是勝在箭,而非箭術…”
的確,黃忠最後用出的是火藥鞭箭,是火藥鞭箭在夏侯淵馬前的炸響驚到了他的馬兒,這纔有瞭如今的境況。
對此,黃忠不置可否,“真論箭術,你也不是我的對手,但騎術的話,總歸你勝我一籌…”
聽得黃忠這麼說,夏侯淵也不否認,他轉過頭直視向張飛,“不論如何,今日我夏侯淵輸了,士可殺,不可辱…看在我女兒的份兒上,你給個爽快的吧!”
說話間,夏侯淵已經是昂起了頭顱,直面迎上張飛的丈八蛇矛,甚至還將頭顱向那丈八蛇矛的尖鋒處晃了晃。
“哎呀…”卻見得張飛竟是高興的手舞足蹈,活脫脫像是個孩子一般。
他直接翻身下馬,不知從哪尋了一些柳條,一邊去捆綁夏侯淵,一邊笑呵呵的說道:“這世間哪有女婿捅丈人透明窟窿的?”
夏侯淵不忿兒,“誰是你丈人?”
張飛還在捆綁夏侯淵,他始終笑吟吟的,“涓兒想你這當爹的許久了,俺這就把你綁了送回去與他團圓…想必涓兒定是高興的緊哪!”
別看是戰場…
別看是俘虜敵將這麼嚴肅的時刻,可,鬥戰神也好,黑張飛也罷,總歸是一提到夏侯涓,就露出了柔情的一面。
當然,他愛屋及烏的方式比較特殊,他綁的夏侯淵也十足的緊…
“啊…”
“咋了?”
“你沒看到胳膊流血了麼?”
“這點血算個鳥蛋,都是大丈夫,忍一忍就好了…”
“啊…我日你…”
就在張飛與夏侯淵的對話中,一場聲勢浩大的陽平關決戰…最終以這樣的方式落下帷幕!
看着所有魏軍退入了陽平關。
劉備忍不住感嘆:“大捷…好一場大捷!好啊…好啊…”
不管是因爲什麼原因,總歸在正面戰場擊敗了曹操一次,在足以讓劉備亢奮到極致,狂喜到極致。
法正則是一如既往的冷靜,“當務之急,曹軍糧草被焚,按照以往的慣例,隨軍之糧當不足七日…要不了多久,魏軍的軍心就會大亂,戰意也會陷入低谷…”
劉備頷首,可恍然間,他想到了什麼,連忙接着問:“如此情形,那曹操會不會孤注一擲強攻漢中呢?”
“或許會強攻漢中,但一定不會孤注一擲…”法正的眼眸眯起,幽幽的沉吟着。
“怎麼?”劉備還有些疑惑…
法正卻是又拿出一條戰報,“剛剛收到的戰報,是二將軍發來的,主公一門心思都在戰場上沒有察覺…”
戰報?
二將軍?雲長?
劉備更疑惑了,他連忙接過在戰報,迅速的展開,可這不展開不要緊,一展開之下,關羽、關家軍、奇襲、長安…諸如這樣的字眼迅速的佈滿了劉備的眼簾。
他下意識的心頭震撼,這怎麼可能?
可清楚的認出這是二弟親筆所書,劉備的眼珠子不由得盯得這書信更緊了,他渾然忘我了一般。
過得良久,他方纔深重的感嘆道。
“不想,雲旗這釜底抽薪…抽的竟是長安!”
“長安城,吾二弟竟是奪下來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孟德啊孟德…有我二弟守着長安,你終是無路可退了!”
說到這兒,劉備已是興奮到極致,亢奮到極致…
可今日對他而言,註定不是“好事成雙”,而是“三陽開泰”——
“報——”
“報——”
一名信使迅速的趕來,迫不及待,一邊將身後竹筒中的書信取出交給劉備,一邊報道:“諸葛軍師密件…蠻王孟獲歸降,如今,蠻族的兩萬先頭部隊已經過了梓潼就要抵達漢中戰場,協助主公擊潰逆魏,活捉那曹孟德——”
也就是這一聲…
讓劉備激動之於,雙腿一個踉蹌,竟差點因爲驚喜,因爲不可思議而跌倒…
這…
大捷、漢中、長安——
這…
蠻族、洛陽、上庸、房陵——
這般多的因素突然涌入他的耳畔,激盪於他的腦海中,他…他竟是有一種喜極而泣的感覺。
這輩子…
這輩子沒有打過…沒有打過這富裕的仗…仗啊——
這一刻,劉備哭了,淚如泉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