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爲何,在這一刻,劉協卻釋懷了。
他恨,但卻不是恨曹操稱王一事。
他恨的是,曹操爲何不直接稱帝代漢,將自己從皇位上挪下來。
如此的話,自己也不用戰戰兢兢,每日如履薄冰。
也不必每日過着提心吊膽的日子,唯恐哪一天曹操不高興了會直接殺了自己。
再也不必過這種沒有自由,暗無天日,身邊除了寥寥幾個侍女和太監之外,什麼都沒有的日子。
恨又能如何?
而最讓劉協感到悲涼之意的,還有一點。
便是這在朝的文武大臣,有諸多都是士族大家!
這些士族大家都是哪裡來的?
還不都是當年漢高祖之時祖輩受封的賞賜?
家族的興衰,不都是大漢給的?
可如今呢?他們沆瀣一氣,全都在此扯着嗓子讓自己封曹操爲王!
自己就算不答應又能如何?
誰會聽取自己的意見?
劉協甚至都感覺,就算這個時候曹操抽出手中劍將自己斬殺,都沒有一個人對曹操口誅筆伐。
然而,就在此時,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荀彧靜靜的看着這一切。
他的臉上,似乎沒有任何情緒波動。
但他的心中,卻尤爲痛心疾首。
就算已經做好了接受大漢滅亡的事實,但真正經歷這一幕,荀彧還是有些接受不了。
就在此時,一旁的白川沉聲道:
“荀令君,莫要覺得難過。”
“王朝更迭,在所難免。”
“更何況,魏公稱魏王,也就到頭了。”
“以魏公的性格,不會代漢。”
“你我其實應該感到慶幸,起碼做了王朝更迭的見證者。”
“漢室名存實亡,依然是板上釘釘之事。”
“荀令君,不妨將重心放在百姓身上。”
“連百姓都不在乎的事情,我等即便想要挽回,又能如何?”
聽到白川的話,荀彧不由得苦笑一聲。
是啊,連百姓都覺得無所謂,不在乎的事情,自己堅守又能怎麼樣?
或許連當今天子的心裡,都未必會這麼想。
“罷了,罷了。”
“時也,命也。”
荀彧苦笑一聲,喃喃道。
實際上,荀彧早早就知曉曹操已然不甘於做漢臣了。
只是不願接受這個現實罷了。
現在的荀彧,只希望曹操能夠讓大漢善終,讓百姓不再受流離戰亂之苦。
只是,荀彧看到這泱泱朝堂,文武百官。
食漢祿,卻不願爲漢臣。
泱泱諸公,無一人與皇帝爲伍。
何等諷刺!
甚至連自己,如今都改變了想法。
何等無奈?
就在此時,劉協緩緩站起身來,似乎做好了什麼決定一般,一步一步從龍椅上走了下來。
他掃視着滿朝文武,看着站在身旁的丞相曹操,面色有些木訥。
“諸公說的對。”
“來人,擬旨!”
劉協不知爲何,突然放聲大笑了起來,笑聲尤爲淒涼,聽得人心中有些發毛:
“傳朕旨意,昭告天下!”
“即日起,封丞相曹公爲大漢王侯!”
“享受天子同等待遇,可隨意出入……白馬門!”
此言一出,滿朝文武皆驚。
一時間,鴉雀無聲。
唯有負責記錄的董昭急忙擡起手,一字一句小心翼翼的將劉協的話寫在聖旨之上。
荀彧見狀,雙腿不由得有些發抖,一行濁淚從眼角處流下。
大漢,名存實亡了!
“哈哈哈哈,好,好啊!”
“還望魏王,善待百姓,幫朕守護好大漢河山!”
劉協狂笑道。
這一笑,笑沒了他爲傀儡皇帝近二十年,拼命維護的身爲皇家的臉面。
這一笑,他卸下了一直擔在肩上,卻始終扛不起來的大梁。
這一笑,大漢就此落寞,名存實亡。
剩下的,是魏王,是曹操,是曹家的天下。
言畢,劉協顫顫巍巍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或許方纔的舉動,是劉協這輩子最後的發泄。
對於世道的不滿,對於王權落寞的無奈,對於權臣專擅的放任自流。
此刻的劉協,想的不是如何奪回大漢河山。
而是如何離開自己現在的位置。
如何放下身爲皇家的尊嚴,在民間好好的過一輩子。
其實劉協知道,自己上位之後,事情便已經無法逆轉了。
自己比起哥哥少帝劉辯,不知道要好上多少。
起碼,曹操不是董卓。
雖然同樣的專擅,但對自己卻並不差,仍行臣子之禮。
起碼不在皇宮肆意橫行,對皇家的後宮、婢女糟踐。
劉協再次坐在了龍椅之上。
不知爲何,方纔說出這番話之後,劉協卻感覺身上輕鬆了不少。
天下,本該是自己的,卻又本不該是自己的。
這傀儡皇帝,劉協是一點也不想再待下去了。
此時的荀彧,心中悲痛交加,苦不堪言。
若不是白川在一旁扶着,恐怕早就倒在地上。
白川有些無奈的嘆了一口氣。
但這一次,他沒有再說什麼。
荀彧是忠節之士,死忠於漢。
若不是自己拿出了能改變他想法的東西,恐怕荀彧至今都不會同意自己的想法。
忠臣看到王朝沒落,縱然是心中做好了準備,但卻還是如此。
自己沒有資格去評判荀彧,也沒有資格再去勸荀彧。
剩下的,就是要看荀彧自己去怎麼想了。
白川也不想負荀彧之心。
待將超級雜交水稻散播開來,讓天下不再餓殍遍地,便足矣。
……
散朝了,文武百官接連離開。
荀彧的舉動,曹操都看在眼裡。
他心中悲痛,卻知曉自己不能上前。
既然荀彧已經改變了想法,至少讓他自己一個人好好靜靜。
除此之外,曹操還有一事極爲重要。
便是立世子之位。
既然自己爲王,便要及早立儲。
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
光是一個頭痛病,便讓曹操發病之時痛不欲生,感覺在鬼門關反覆進出。
常年征戰也讓曹操身上落下了無數病痛。
若是不早些立王儲,日後會發生什麼事,前車之鑑猶在眼前!
想到這裡,曹操沉着臉,緩緩離開了皇宮。
偌大的大殿之上,只剩下了荀彧與白川二人。
看着殿上冰冷無比的龍椅,奢華至極的裝飾。
荀彧笑了。
這一笑,與劉協,卻有些異曲同工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