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布聽了張蒙的請求,斷然拒絕:“不是我不幫忙,只是董公有令,這幾日不見外客。不過你等若只是進城,當無阻礙。”說完,帶着一衆手下自去。
曹操眉緊如川,看着呂布等數騎馳遠,問道:“承英,你見董卓做什麼?”
張蒙道:“宮中政令不明,對外戒嚴,聽呂布言語,如今京師上下兵馬大多受董卓節制,我要入宮,找董卓確認來得方便。”
曹操沉吟片刻,嚴肅道:“董卓爲人,我多有耳聞,並非易與之輩。此次丁原暴死,十有八九出自董卓策劃,可見其打擊異己之能,你去找他,只怕自陷泥沼。”轉而嘆道,“一宿功夫,朝中格局大變,滄海橫流,又將有多少人會趁時而起。”
張蒙接話道:“此中必有孟德兄你一席之地。”
曹操仰頭大笑,隨即道:“京師變局之劇超出預期,我得先走一步,承英,後會有期!”在馬上對張蒙與閔貢分別行禮,而後大吒催馬,急急奔離。
張蒙望着他的背影,心想:“只怕是去找袁紹、鮑信等人了,他們是一夥兒的死黨,休慼與共,如何進退勢必要達成共識。”想到這裡不由慨嘆,“在這個時代,家族與朋友的關係網實在太重要了,沒有人脈與班底,寸步難行。天下有變,只靠自己單打獨鬥難有出頭之日,曹操能考慮到這些,我也不能落後,得想想有哪些親朋現下可以儘快聯絡的......”於是開始在腦海中搜尋起了相關的記憶。
頭一個想起的人是季宣,自從在雒舍分別,他應該已經提前回到了雒陽。
“季宣身份與我相仿,他若被擋在宮外,我的處境只怕好不了多少。”張蒙尋思,“從谷門進城,去北宮的路上會經過他居住的步廣裡,可先去看看情況。”
雒陽皇宮有兩處,分別爲北宮與南宮,通常皇后、太子等住在南宮,皇太后則住在北宮。又因爲皇帝劉辯年少,沒有皇后與太子,故而與太后何氏同住在北宮。
步廣裡是北宮東面的民居聚落,與臨近的永和裡一樣住着大量的士族。季宣家不是士族,但此前由於父親戰死,朝廷撫卹了一間步廣裡的小宅院,所以住在那裡。步廣裡西邊里門對過去就是北宮的東大門“東‘明門”,交通亦是方便。
張蒙這時又想到了兩個人,分別是張昶與司馬朗。
張昶字文舒,是張蒙的二叔。他本年四十出頭年紀,按這個資歷外放出去,最差也是秩千石的縣令,然而事實卻仍是在少府屬下任職秩六百石的黃門令。這既與他恬淡的性格有關,也與他對書法的癡迷密不可分。
張蒙的父親張芝工於草書,舉世無雙,爲此還放棄了仕途。張奐當年忍痛接受了這一事實,安排長子繼承家業。張昶雖然與兄長的興趣相同,無心入仕,但在張奐的逼迫下不得不離家來京師做官,只是毫無進取心,官職多年來原地踏步也就不奇怪了。
張昶也住在步廣裡,老實說,張蒙並不期待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二叔能帶給自己什麼特別的消息,但心中掛念二叔,不知他在此次動盪中安危如何,勢必要去探望的。
司馬朗比張蒙小兩歲,出身河內士族司馬氏。他的父親司馬防年輕時爲地方州郡掾吏,後被調進中央擔任尚書右丞,主管錢糧一塊的事務,眼下則爲治書御史。曹操當年能當上雒陽北部尉,靠的就是司馬防的推薦。
作爲司馬防的長子,司馬朗自幼跟着父親生活在雒陽,十二歲即便通過經學考試而成爲童子郎,與一樣是童子郎的張蒙在太學當過同窗,故而相識。
司馬朗宗譜上的祖先是秦末名將司馬卬,有跡可循的祖宗則是本朝初年的將領司馬均,都是行伍中人,因此乃正兒八經的將門之後。時下社會浸淫在儒術儒風中,普遍崇尚敬仰經學世家和閥閱門第出身的士人,武人的地位逐漸下降,將門出身也爲人所輕。
司馬朗身材高大,且老成持重,在同齡人中顯得格格不入,經常被譏諷爲武夫,自然對同樣年少威猛的張蒙有好感,兩人也時常私下切磋家傳武技,更添親近。他有好幾個弟弟,其他幾個弟弟年紀太小,玩不到一起,其中只有二弟司馬懿小張蒙十歲,但機敏老練,還能時常跟着張蒙與兄長晃盪。
作爲士族,司馬氏在京師的居所就在永和裡,按照張蒙的計劃,若要走動也不算遠。
“司馬懿......”這個名字在張蒙心中反覆出現,“可惜還是個毛孩子,尚不成氣候。”
張蒙一路思索,不知不覺就走到了谷門外。守城衛士本來要求出示查驗身份的竹使符,不過認得閔貢,便直接放行了。
進到城中,閔貢下馬,將馬交換給張蒙,說要去找上官述職,雙方就此分開。
史阿斜眼看着單仲,道:“你進城的好本領派不上用場了,能幫張君直接進宮城嗎?”
單仲臉一紅,沒說話。
張蒙想了想,說道:“董卓暫時見不到,咱們先去宮城吧,若進不去,再行計議。”
三人自谷門步行向南,這裡屬於雒陽城的東北角,是太倉、武庫等官府公署在地,一路行人寥寥。再走一陣子,可見一座獨立的宮殿在東,飛檐斗拱玲瓏翹曲,這裡張蒙再熟悉不過,正是自己此前每日執勤的永安宮,然而自打一個多月前董太后去世,陳留王劉協已經搬去了北宮,這裡也暫無人居了。
永安宮大門與側門全都緊閉,門前雖有衛士駐守,看着面生,也沒有季宣。張蒙上去詢問了幾句,得知這些衛士都是這兩日從別的公署調派過來的,更別提認識季宣了。
再往前走到個叉路口,張蒙吩咐史阿:“你往東走,去我二叔家,就說我晚些拜訪。”隨即將詳細地址說了,還不忘補充一句,“你想些辦法避開裡監門。”
與後世街坊的全面解禁不同,而今百姓聚落特別是在城中的裡坊都受到嚴密地控制,外人沒有理由很難隨意進出一個裡的大門,行爲不端還會被上報給官府,緝拿提問。張蒙臨時沒有憑據給史阿當通行證明,只能讓史阿自己想辦法。當然,依照史阿的身手,小小里門自是攔他不住的。
與史阿分開後,張蒙與單仲反向西面走,不多時,北宮的重檐望樓便遙遙可見。復行百步,灰白宮牆之上,東‘明門的門樓赫然在目。門樓正下方,是半開着的大朱漆宮門。宮門前,矗立着兩座石底木雕的高厚門闕,顯得莊重威嚴。
門闕周邊,有不少衛士駐守。
張蒙牽馬接近到了大約五十步,這些衛士立刻警覺起來。
當是時,地面上數十支長戟、長戈一瞬間同時立起,密如林牆。門樓窗邊,則有成排的蹶張士架起勁弩,斜向下瞄準。
“虎賁郎中張蒙,入宮覲見!”
張蒙舉起雙手,示意沒有操持武器,連呼三聲。同時看到地面有一名衛士飛快地騎上一匹馬,轉進宮城,想來將沿着城臺內側的漫坡道、即俗稱的“馬道”,直上門樓通稟。
單仲顯然被眼前的陣勢嚇到了,露出驚恐神情,張蒙給他使個眼色,讓他往後站,自己則就在距離宮門五十步的地方一動不動站着。他知道宮中宿衛的規矩,五十步已是最小的風險距離,如果自己再進一步哪怕只有半步,都將遭到衛士們的直接攻擊。
四周空氣凝結,幾乎針落可聞。對峙了小一會兒,“咯噔咯噔”,宮門方向傳來了清脆的馬蹄聲。
出現在面前的有兩騎,除了那報信的衛士,另一個當是負責守門的長官了。
可是當張蒙看到那長官的容貌時,心中不由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