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午剩下的兩場比試照常進行,只不過祖昭因爲與韓當過手時傷到筋骨,並沒有再繼續參與,僅僅是從旁監督。包括張遠、張預在內的遊俠兒們,今天算是真正意義上見識到祖昭的實力,心中自是少不了更加信服。
在兩隊人開始進行第二場比試時,韓當專程來到祖昭身邊,神色一派嚴謹,用少有的嚴正語氣說道:“祖公子,韓某雖然是一介莽夫,但或多或少也有一些見識。這段時日與祖公子相交,不得不佩服祖公子是少年壯志之人。”
祖昭本以爲韓當會找自己聊一聊適才摔角的事,沒想到話題卻跳轉的如此之快。他心中有三分領會,收斂神色,直言問道:“韓大哥爲何突然說這番話?”
韓當沉聲吁氣,面不改色,說道:“大漢天下的太平日子只怕時日不多了,韓某這幾日遊走郡內,聽聞了不少中原之事。各州賊寇四起,官家苛捐雜稅,民間疾苦百般。又兼有接連數年的大旱,餓殍遍地。此等種種,無不是亂象前兆。”
祖昭暗忖:看來,韓當果然不是那種目不識丁的悍將,能夠仔細觀察時事,做出長遠預判,這纔是明智之人。他深深嘆了一口氣,順着韓當的態勢換上一副嚴峻之色,不過卻沒有急着說什麼話。
韓當下意識看了祖昭一眼,繼續說道:“亂世將至,必出英雄。祖公子是當世難得的人傑,少年英雄四字當之無愧。”
祖昭面色平靜,語氣誠摯的說道:“在下本以爲韓大哥是單純好勇之人,然而聽得適才一席言,這才恍然明白,韓大哥竟也是心懷天下的豪傑人物。”
韓當並不驚訝的問道:“如此說來,祖公子也是自己的見解?”
祖昭望着遠處正在進行騎術比試的人羣,意味深遠的說道:“只怕今歲過後,各地再也不必組織入冬備盜了。到那個時候,我大漢疆土上無處不是橫行逆賊。然而,最讓人擔心的倒還不是這些,韓大哥也說亂世出英雄,怕就怕英雄反過來會造亂世。”
韓當眉宇微蹙,經過一番思索之後方纔有所恍悟,他深以爲然的嘆息道:“朝綱漸亂,若再逢天下大亂,狼子野心者恐怕不在少數。”
祖昭點了點頭,頗有意味的說道:“在下雖資歷尚淺,但家門三代行伍,父輩、祖輩時刻教誨,身受國恩,不容懈怠。我祖家雖未曾出過萬戶侯,可心有此志,矢志不渝。我祖昭定要以身踐行,不辱家門。千里之行始於足下,如今操練備盜,便是在下涉足的第一步。”
韓當笑着讚道:“祖公子有此雄圖壯志,何愁不能立下千秋偉業?”
祖昭忽然轉身,鄭重其事的向韓當鞠躬行禮,懇道:“韓大哥既同是心繫社稷之人,又兼得一身好本領,在下斗膽,誠心相邀韓大哥能共商大計。”
韓當臉色沒有太多改變,從第一次見面時,他就看出祖昭是有意拉攏自己,如今自己雖然同樣對眼前這個年輕人十分看好,可有些事總有爲難的地方。他肅穆的籲出一口氣,眼神看向院方,惆悵萬千的說道:“祖公子盛情,韓某本不應該推辭,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韓某與祖公子有太多不同之處,無論如何有放不下的東西。”
祖昭原本還想多問下去,可是轉念一想還是放棄。他早先就很清楚韓當的爲人,率真而坦蕩,若是想說的話絕不會婆婆媽媽,若是不想說的話也是絕口不提。他不掩惋惜,最終沒有再多加勸說什麼,緩緩點了點頭表示理解,又說道:“我知韓大哥並非毫無擔當之人,既如此,在下也不多勸。不過,他日韓大哥若真正得了閒暇,可一定要告知在下。”
韓當爽朗的笑了笑,對祖昭的乾淨利落很是歡喜。
操練到傍晚,祖昭將韓當贈送的狍子獎賞給獲勝的一方,又陪同獲勝諸人到鎮上酒家吃了一碗酒,然後先行打道返回北郭亭。獲勝一方當中有不少祖家子弟,便任由他們留下來喝完這頓酒,罷了再結伴同歸。彼此都正值青壯,無甚可擔心。
一行人邊走邊聊,很快出了安陽亭,來到北郭亭的官道上。
衆人還在討論今天下午比試輸贏的事情,時不時也有人偶爾重提韓當與祖昭的交手。然而就在快到北郭亭驛站路口時,迎面忽然奔來七、八騎人馬,各自舉着一柄火把,此起彼伏的吆喝聲伴隨着凌亂而急切的馬蹄聲,呼嘯着向這邊而來。
走在隊伍最前面的祖昭眯起眼睛細看,他尚沒有看清楚來者容貌,只聽對面那七、八人當中已經有人先行叫喚了起來。
“看,是大公子回來了。”
叫喚的聲音很熟悉,似是祖家莊子弟。
那七、八人頓時放慢馬速,在祖昭近前停了下來。仔細一看,爲首一人竟是祖湛。
祖湛與祖昭年齡相仿,但自小都是在幫家中張羅內務,並不是很善騎術。因而現在在馬背上很是彆扭,在見到祖昭等一行人後,方纔有一股如釋重負。
“大公子,你可算回來了,我們正要去西河橋尋你呢。”
“阿湛,何事如此匆忙?”祖昭勒住繮繩,正色詢問道。
“洪叔剛從令支縣回來,出大事了。”祖湛連忙補充的解釋道。
“什麼?”祖昭神色生變。他看從祖湛的臉色上看得出來絕非是什麼好事,儘管自己第一念想是洪叔在返回徐無途中遭遇反盜賊、胡馬,可轉念又尋思,徐無、令支兩地相距只有六、七十里,而大漢駐邊軍隊就在兩縣之間的盧龍塞。祖家商隊與縣裡走販來往兩縣如同閒庭漫步,好幾年都沒出過什麼大事。這會兒又怎麼可能遭劫?
“啥,發生啥大事?”一旁公孫隆原本還沉浸在比試失敗的鬱悶之中,這會兒才聽完祖湛的話,頓時換上一副急公好義之態,忙不迭的追問道。
“邊走邊說。”祖湛迫切的說道,說完便調轉馬頭往回走。
祖昭踢了一下馬肚子,快步跟上祖湛。公孫隆與幾位家中地位不弱的子弟也連忙上前。
衆人沿着官道一路折返,零碎而無章法的馬蹄聲帶着讓人無比焦慮的臆想,
“洪叔的隊伍在回徐無的途中被一夥馬賊伏擊,劫走了我們剛買下的十二匹良馬,連洪叔他們的馬也被搶走了八、九騎。”祖湛憂心忡忡的說道,他在說完這番話後無比惆悵的長嘆了一口氣,神情別有凝重。
陪同祖湛一同出來的幾名祖家子弟,同有類似的低沉臉神色。
“傷了多少人?”祖昭察覺到異樣,肅然的問道。
“此行連洪叔在內,共去了十六人,眼下……只回來九人,其中兩人傷勢不輕。”祖湛語氣十分沉重的說道,說到最後甚至都有了幾分哽咽。
與祖昭一起剛從西河橋回來的衆子弟聽得此言,無一不倒吸了一口冷氣。右北平郡雖是邊境,屢有賊寇之事發生,可像此次這般重大傷亡的情況少之又少。尤其只不過是去了一趟令支縣購買新馬,過往七八年都未曾發生過差池,豈料一發生竟發生的如此慘烈。不僅如此,其中一名子弟的父親正好此次陪同洪叔前去購馬,此時已經着急不已,連忙向祖湛詢問傷者和歸來者的情況,在被告知只是受了輕傷後,方纔大大鬆了一口氣。
在接下來的路上,祖昭一言不發,臉色是從未有過的冰冷。
沿着官道直接來到祖家莊後院大門,此時後院門外早有七、八名持械祖家子弟守衛,這些子弟在看到祖昭、祖湛回來,連忙上前協助拉住繮繩。他們無不是滿臉嚴峻,形如大敵將至。透過院牆,後院一片燈火通明,傳來許多混雜不堪的人聲。院子深處還有陣陣不能停息的女眷嚎啕大哭的聲音。
過了後院大門,在馬場前面的空地下馬後,祖昭等人看到馬場另外一側停着幾匹各有不同程度負傷的馬,即便是在陰暗之中,也能看出這些馬身上溼淋淋的血跡。若是往常洪叔在場時,必然會立刻安排人前來診治這幾匹受傷的馬,可惜的是這次受傷的馬當中有一匹正是洪叔本人的坐騎。
祖湛讓一名僕從趕緊先去中堂上通知祖昭已經回來的消息,之後領着祖昭、公孫隆等人快步趕去。剛穿過第二層院子的門廊時,迎面疾步走來幾名家中長輩,爲首的正是祖湛父親。祖湛先向父親簡單行禮,又把路上遇到祖昭一事提及了一句。
“三叔。”祖昭打招呼道。
“你阿公已經在堂上,洪叔人也在。公孫家的客人暫時請回西院去了,不過淳于大人尚在。這會兒縣府陳君應該收到消息了,或許再晚一點也會到府上來。你們先過去,我與你七叔、十二叔他們這就去尋阿繁和李嗇夫來。”三叔面色憂慮的說道。
祖昭知道三叔口中的阿繁是何許人,此人名叫祖繁,按輩分應是他的族侄,不過年齡卻要比自己大上五、六歲。祖繁前年以勇猛方正之名被召爲郡中游繳,如今正駐在離北郭亭不遠的鄉鎮上。遊繳專司一鄉治安,如今出了這麼大的案子,少不了要請其來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