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樣，在與諸位盟友、下屬道別後，劉玄德大步走出了將軍府邸，然後上了馬車，而後以最快速度向着皇宮方向前進。預備找太后報告此事。
或許是因爲之前，袁氏叛軍進攻南宮給太后與天子留下了太深的陰影，因此在局勢再次穩定下來後，何太后便做主，再沒有回到南宮。而是常駐在顯得更加冷清一點的西園。
——是的，在之前因爲黃巾之亂，靈帝將西園的許多珍寶拿出來作爲賞賜與軍費。再接下來，帝國又迎來了西北地區的羌人叛亂。這種情況下，靈帝就算再怎麼不滿，也只能忍耐……
等到局勢稍稍緩解之後，靈帝又遇到了南宮大火事件。所以最終重修了南宮，還不等再打理西園，他就一命歸西了。
順便，在劉玄德的勸諫下，何太后做出了一個多少算是穩定人心的決定。
那便是暫時不整理南宮。而出南宮宮人，也就是放這些宮人們自由。並且就像當年，以西園財富賞賜北軍五校一樣。這一次，她也將南宮的財寶拿出，以賞賜西園禁軍……
順便的順便。雖然劉備勸諫了這件事。但沒想過竟然這麼簡單就會成功。
他原本以爲，以何太后本身的性格與貪婪，不會這麼簡單做出捨棄錢財的事情的。
但卻沒想到，何太后竟然毫不猶豫就答應了。
就如同她在這之前，這之後，幾乎無條件的答應了劉玄德的幾乎所有提案一樣。
“這究竟是因爲什麼呢？”
劉玄德當然自認爲，自己是忠於這個天下的——自己的所作所爲自然是爲了延續偉大民族的生命。然而從側面來說，這也間接等於延續了漢帝國的生命。
從這一點說，雖然劉備對於漢帝國沒有一絲一毫的忠誠心，但他的所作所爲，卻是最大的忠臣——但是，問題是。
何太后真的能明白這些嗎？能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能明白自己的所作所爲嗎？
儘管每一件事，劉備都會盡可能簡單又仔細的向她解釋。但很可惜，太后似乎從來沒有聽下去的心情。比起那個，她似乎更喜歡漫無目的的與劉玄德閒聊。
這讓劉備覺得很是煩躁不安。
因爲相對來說，他更喜歡將時間與精力放在工作，以及治理國家上面，而不是和自己的嫂子聊天。
但是。
“她該不會看上我了吧。”
心裡面這麼想着，劉玄德忍不住嘆了口氣。
他回憶起早晨朝會時，何太后對他投來的意味深長的眼神。然後忍不住想到了這種可能性。
“這樣的話，就真的難辦了呢。”
馬車在西園禁宮的門口停下。當然，只是略作停頓，換上宮內的馬車便繼續前進了。
這也是劉玄德獲取的榮譽之一，可以在禁宮內乘車。只不過對於劉備來說，這種榮譽沒有任何作用就是。
……
在劉玄德身邊，恭敬地侍奉，站立着的宦官一臉諂媚的笑容，沒口子的對劉玄德說着奉承話。
與之前那樣，劉玄德還需要賄賂什麼的不同，甚至不需要他開口，這個貼身宦官便將最近一段時間，太后何氏的心情，以及做的事情好像竹筒倒豆子一樣說了出來……
當然，事實上就算他不說，劉備對於何氏的掌控也瞭如指掌——一批接受過繡衣衛訓練的女子，已經經過各種渠道混入了宮廷之中，並且在劉玄德的渠道的“幫助”之下，以最快速度進入了中層，乃至高層。太后何氏身邊，也有劉玄德的人在。
之所以使用秘密的方式安插人手，仍舊是劉備不希望與何太后翻臉的原因。無論如何，任何一個上位者，都不會希望自己的行蹤被人掌握的，不是麼？
“多謝指點。”
在那個宦官說話的間隙，劉備對他微笑着道謝了一下。
也僅僅只是道謝，就足夠那內侍興奮很長一陣子了。
而且，這還是劉備沒有任何表示的情況下——當然，就算沒有任何表示，單單只是道謝，已經足夠受用。只要這宦官對人說出來，在宮廷中，他的面子就能漲上一截。腰桿也能挺得更直。
宮裡的宦官宮女，一個兩個都是人精。捧高踩低乃是拿手好戲。誰還不知道現如今整個洛陽，乃至全天下，最得勢，乃至是最受寵的人是劉玄德啊。
隨着十常侍的死，以及大批的閹黨官員，宦官中堅力量被殺死。漢室宮廷迎來了一輪權力真空。
那些在之前一個兩個，響噹噹的大宦官死後，留下的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甚至何太后之前隨侍的宦官都死了……
這就空出了大量位置。
內侍與外官不同。只要掌權者一聲令下，想怎麼升遷都沒問題。而現如今的掌權者，當然是太后。而作爲太后最信任的劉玄德……當然，以劉玄德的謙卑以及識趣，多半不會直接提議某個宦官擔當重任。
但是太后說不得會問他啊。
太后問問題的時候，劉備一句“某人某人志慮忠純，可擔重任”說不得那傢伙就能飛黃騰達了呢。
“這並不是什麼好事。”
劉備一邊矜持，並且有着涵養的面露微笑，一邊在心裡面這麼想——
古典宮廷後宮必定是改革重點。
巨大的宮廷建築除了消耗民力財力，以及炫耀自身的宏偉輝煌之外一無是處。
更加重要的是，將人類進行閹割與奴役，讓劉備從生理上感覺噁心與厭惡——他當然不會像是傳統士大夫一樣，認爲這是宦官們的過錯——所謂的有需求才有市場。之所以會出現宦官這樣人性扭曲的產物，自然是因爲有皇室這樣同樣人格扭曲的主人的迫害。
其目的是出於原始的生殖慾望，延續子嗣的需求，以確保自身的女人的貞操。
但是，如果這樣做就真的有用的話，歷史上就不會出現髒唐臭漢這樣的評語了。
——想要管住女人，閹割幾千個男人作宦官就夠了麼？
當然不夠。這個世界上再沒有比後宮更加骯髒，噁心，扭曲人性的地方了——除非你將她們身邊包括豬狗在內的雄性動物全都殺死。要不然的話，就只有一個辦法。
第一，減少後宮嬪妃人數。最好削減到兩位數以內。
第二，有一個強壯的好身體。
第三，愛情。
這絕對比閹割幾千個男人更管用。
同時，數以千計的宮女同樣，與宦官們一樣接受着壓迫與迫害……
這是不公平的，不人道的。從生產角度來說，同樣是糟糕的政策。
劉備所期望的是一個全新的，近代化的後宮制度。天子不需要後宮三千佳麗。更不需要數以千計的宦官服侍。
宮室的數量一定會削減，削減到只需要少數，數十，上百名專業僕從維持就可以的程度。
而這些僕從也絕對不是奴隸，而是政府的工作人員，同時更不是受到約束與奴役的宦官與宮女，而是有人身自由的僱傭合同工人。
這纔是劉玄德心目中的美好生活，以及一個像樣的宮廷。
當然，劉玄德要解放的不單單是宮廷生活中，飽受迫害的宦官與宮女們。他要解放的是皇室的所有奴隸們。
如同秦朝滅亡時，少府修建驪山墓有數十萬的皇室奴隸一樣。漢朝的皇室同樣是蓄奴大戶。數之不盡的男奴在皇室所有的田地上耕作，女奴則在織機上操作。更多地奴隸在礦山，森林，鹽場……
劉玄德的改革計劃，同樣會將這些奴隸予以解放，最終建立一個全新的，效率更高，更加人道，也更有進步性的生產體系。
就像是他最終，會解放所有世家壓迫下的農奴與奴隸們一樣。雖然理論上，這些皇室奴隸裡，有屬於劉玄德的“資產”。但那又如何？
就算劉備最後當了皇帝，也絕對不會去當奴隸主。
“當然，這都是以後的事情了。”劉玄德暗暗提醒自己：“目前的我，還沒有足夠的力量去挑戰傳統。所以必須再忍耐，忍耐。忍耐這種黑暗與噁心。”
“但是你要相信，這樣的忍耐是有意義的，爲期不遠。”
在最終，劉玄德還是忍不住拍了拍那個宦官的肩膀，非常認真地對他說出了這樣的話。然後下了馬車，正了正衣冠，大踏步的向着宮殿之中走去。
休息與預演的時間過去了，現在該集中精神，稟報太后一事上了。
當然。
並不是所有人都能這樣，飛快的轉變關注點的。
“……”
“誒？”
“誒？”
理所當然的，劉玄德說的話太過震撼人心，以至於那個小宦官愣在原地，完全不知所措了。
“……”
“難道說，我就要飛黃騰達了？”他忍不住的這樣想。然後就是一陣陣的振奮，甚至覺得幸福的快要暈過去了——
“能成爲大宦官了？像是十常侍那樣的大宦官——不，只要有一半——不，十分之一也好啊！”
這一會兒的他還不知道，劉備的最終目的與他想的完全相反，其實是要他連宦官都做不成的。
如果他知道這一點的話，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