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迷霧迷霧
料三精細的眼芒在我身上停頓許久後,才緩緩轉向料一。
“大哥。”他輕聲一呼,聽在我的耳裡,像是一種詢問。
果然,料一眉峰一擰,目光清清涼涼的放在我身上,但視線又有幾絲飄渺,像是透過我在思考着什麼。
“你安排他出城吧。”料一看着我對料三說道。續而又言:“出城後,你是回家,還是不回家,都不準透露這裡的事情,否則……”
後面這句是對我說的,聲音裡含着不怒而威,不冷而刺骨的寒意。
我接不上話,至始到終,我都不是他們口中的幼兒,我還能說什麼。只能傻愣愣的站在院子中間,全身如同被劍芒刺了無數個窟窿。
就在這時,我看到一身青衣的美婦一步三搖的從後院走了出來。我的身子正對着後院的直門,所以看的明明白白,美婦的髮絲凌亂,但不失優雅,步子輕如棉絮,但還不至於一吹就倒,臉色雖然慘白,但眼神卻柔的滴水。
我是第一個發現美婦青兒走了出來,然後就是料一。他就像腦後有第三隻眼,在美婦走到直門處的時候,就感應到她的到來。
“青兒,你怎麼起來了。”料一眉峰又是輕輕一擰,趕緊轉身去扶她。
青兒淡雅的一笑,溫柔的眸子停在料一的臉上,胸口長長的起伏,籲出一口氣,然後擡起那雙沒有一絲雜質的雪白柔夷,輕如羽毛一樣的撫上料一的眉間,嘆息道:“一哥的眉擰的太緊了,別爲青兒難過,今生能在一哥身邊,青兒真的很知足,很知足。”
料一定定的看着她,轉而眉眼間就被她那雙柔而無骨的雙手,撫平……
這是我第二次看到料一跟美婦青兒之間流露的那種情感。他二人就那麼站在直門口上,邊上沒有風花雪月,也沒有燭影搖曳,更沒有風景如畫。但那種讓人感動的情感,宛如那長江之水,磅礴而出,又宛如那高山流水,綿綿長長。
他二人不需要很多的言語,就只是那麼相互對望,彷彿就已經傾盡了一生的呢儂。而旁觀的人,看到這種不經意宣泄而出的至情至愛,除了羨慕還有什麼呢?
活到現在,我是第一次親眼看見這種情濃於水的真愛。他們話語不多,但我知道,他們心中有一個天大的秘密,這美婦到底是誰?幼兒又是誰?
美婦長長的睫毛像把刷子一樣掃過那雙明亮的眼眸,續而將視線移到我和料三身上。
“小叔。”美婦衝着料三款款一笑,依着料一的手給料三施了個禮。
料三一改先前的冷漠,臉上露出欣然的笑意,同樣規規矩矩的給美婦行禮道:“嫂嫂。”
我看着眼前這一幕,忽然恍然大悟。料一跟美婦青兒是夫婦,料一跟料三又是親兄弟,他們三個心中所藏的秘密是一樣的。如果不一樣,爲何他們三人只屑用眼神去交流,就能明瞭。
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好奇這個秘密,卻又不敢問,只好看向他們三人之中最好說話的美婦。
美婦青兒像是感應到我的疑問,紅脣微微一動,笑道:“幼兒,答應我,不要告訴別人,在這裡見過我。”
“爲什麼?”我傻愣愣的脫口說道。
料一的眼神立馬一沉,料三也蹙着眉不語。
“因爲我本是已死的人,又怎麼能活着呢。”美婦青兒輕輕一嘆,長長的睫毛蓋住那雙瑩瑩生輝的眸子。
我抽了口氣,思緒跟着她這句話,一下百回千轉。過了很久,靜的只聽到風在沙沙做響,我才強制把臆想全都打消,視線微微一擡看向美婦,只見她那雙美的泌心的眸子,閃着溫柔的光芒靜靜的回望着我,等我說話。
“夫人,我想,你一定認錯人了,我叫黃碩,不是你認識的幼兒。”想了很久,我才靜下心說道。先不論我到底是不是幼兒,就算是幼兒,面前這個已死的人,那也是不能相認的,既然如此,我那怕有再大的好奇,也只能強制住。
料三和美婦青兒,都沒想到我會這麼回答,頓時三人的表情各有不同。料三眉眼一沉,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麼。而美婦青兒,臉上多了二分驚訝,三分心痛,四分無奈,一分釋然。至於料一,嘴角輕輕向上一勾,眸子裡少了一絲寒意。
“黃碩!黃碩!黃碩!爲什麼要取名叫黃碩?”美婦青兒看着我喃喃道。
見她有這麼一問,我有些想抓狂。他們有秘密所以不能說,我好奇想知道也問不到。他們知道的事情,我不知道,他們清楚的身份,我也不知道,什麼也不知道的我,聽着他們打啞謎一樣說話,我感覺快要精神崩潰。
爲什麼要叫黃碩,那是因爲諸葛亮把我的妁跟碩搞混了。至於我爲什麼將錯就錯,那是因爲我現在這個鬼樣子,確實像個男人。相比起獨身的女人,假扮男人,我活下來的機率要高一倍。爲什麼,爲什麼,我那知道爲什麼。我也想問爲什麼,我明明當黃妁當的好好的,卻來到這裡當黃碩。同音不同字,卻是不同的人,不同的命……
“算了,你不想說,就不說吧。能見你一面,我已經很高興了。不過現在動亂不堪,你還是早早回家,省的爹孃擔心。”美婦青兒見我神情有些憤懣,秀眉輕輕一擰,又體貼的說道。
看來剛纔我說,我不是幼兒,他們三個是一句也沒聽見。
真的,真的,真真的想發狂。
見她們如此體貼,又自以爲是,完全不相信我說的話,我還能怎麼樣。所性一咬牙說道:“我很感謝你們的救命之恩,至於回家,我是真的聽不懂,我無家可歸。”
美婦青兒聽我這麼一說,神情先是一諤,馬上又變成輕嘆。
“我知道,你從小就很有主見,雖然我是已死之人,但並不代表,這些我就不知道。只是你一個女兒家獨身在外,實在讓人無法放心。”說罷她微微一頓,眉眼輕輕一轉又接着說道:“如果你堅持不回家,那也要給孃親捎封信報個平安纔好。”
我咬脣,說來說去,又說回幼兒的身份,當真是頭痛。真想捉狂的大吼,告訴他們,我不是你們的幼兒,但身體又有可能是你們的幼兒,總之我什麼也不知道,和你個稀泥滴,我的天啊!
等等,她剛纔說什麼?說我一個女兒家獨身在外?我腦子一怵,看來不用再抗議了,我這身子十有*就是叫幼兒,不然她怎麼看的出,我現在這個鬼樣子是個女兒身呢。
“夫人!”我蹙着眉,反反覆覆的思考,我不能告訴他們,我不是幼兒,但是,我卻不想這麼糊塗的頂着幼兒的身體,我想知道幼兒是個什麼樣的人,但我要怎麼下口?
“一哥,我們在這裡住的夠久了,上次你說的那個地方好美,不如我們明日就去吧,再也不問世事了,好不好。”這時美婦青兒轉向扶着她的料一,輕輕柔柔的說道,雙眸熠熠生輝。
料一突然釋懷一笑,眉眼間的所有冰冷全都煙消雲散,他似乎等待這句話,等待了很久,很久。
“好,明日我們就走。”
料三神情愴然一動,向前一步說道:“大哥,嫂嫂,你們決定了嗎?”
美婦青兒看向料三,再看向我,最後點了點頭說道:“委屈小叔了,這份情誼,嫂嫂今生是報道不了了,如有來世,再回報你。”
料一嘴脣顫了一顫,握着美婦青兒的手說道:“青兒,你想太多了。”
料三眼眸之中突然涌出水氣,聲音有些哽咽的說道:“嫂嫂,我們是一家人。”料三的一家人三個字吐詞十分之重,就連我這個外人,都能聽出,他那顆至誠至善的心靈。似乎料一跟美婦青兒在一起,料三付出過什麼重大的代價。
料三的這一哽咽,院中的風聲也跟着嗚咽,像是爲他們的道別感到心痛和惋惜。過了許久,美婦青兒又朝着我說道:“我們走後,你就暫住在這裡吧!別再亂跑了,好不好?”
我張了張嘴,有些發愣。她見我發愣,眉眼突然變的憂心重重,帶着幾分難過的低語:“幼兒,你如此聰明,又怎麼老是去做傻事,如果現在還是太太平平到也罷了,你就聽話吧,先在這裡住下。”
這時一直未言的料一有些不悅的捏捏美婦青兒的手,打斷了她的話:“青兒,她已經不是當初的幼兒了。”安慰完美婦,那雙有些犀利的眸子看向我接着說道:“你若真是聰明,就應該明白,此時你沒有拒絕的理由,要嘛就被當作流民抓起來,要嘛就安生的住在這裡,然後把見過我們的事情,全都忘記。”
和你個稀泥滴,我有說過,不願意留下嗎?比起當乞丐,我做夢都想有個安身之所。雖然我對幼兒什麼也不知道,但只要住在這裡,早晚我也會知道。先不管我是不是幼兒,能先頂着幼兒這個身份,解決溫飽問題,別的都好說。
料一見我還是半響不出聲,臉猛的一沉,冷哼一聲,扶着美婦青兒就欲往後院走。相傳青兒的這個侄女,從小就過目不忘,三歲能將《三字經》《百家姓》背的滾瓜爛熟。七歲能呤詩做對,九歲出口成章,滿腹錦繡。卻不想如此不通人情事故,爲人不懂圓通變節。如此幫她,她還猶豫成這樣,早知如此,今日就不該答應青兒前去救她,讓她這高傲的性子受點挫折也好。
聽到料一冷哼,我不明所以,只感覺又有些高興,又有些委屈。
“多謝夫人給我容身之所,黃碩感激不盡。”我趕緊說道。
美婦青兒握住料一的手,轉過身子看着我鬆了口氣:“家中的存糧已不多了,你要自己想辦法。小叔,你有何打算?”
料三低了低頭,思慮了半響,說道:“我想帶茹兒遠走他鄉,大哥和嫂嫂要保重。”
料三這一說,讓料一和美婦青兒稍稍的吃了一驚,二人臉上立馬露出欣慰的表情,好像一點也不在意這種離別之情。
“小叔你能這樣做,真的是太好了,茹兒總算是苦盡甘來了。”美婦青兒一說完,料一也跟着點頭接話道:“三弟,你就帶着茹兒往西走吧,如今中原已經大亂,只有西方還是紫氣環瑞,路上要小心,若是將來想回來看看,就來山中尋我。”
料三眼眶一溼,點了點頭,身子突然猛的一扭,高大的身子有如蝴蝶一樣,躍過高牆快速的離去。
我暈,怎麼說走就走了,我還是一頭霧水,唯一明白就是,明天他們這三個人,全都要消失在襄陽城,而且極有可能是因爲,救了我,所以他們要消失。還有,明明放着有門不走,偏偏要躍牆,我臉上黑線環繞。
料一看着料三消失的夜空像是長嘆,又像是惆悵的長吁了口氣。扶着美婦青兒就轉身往後院走去。
我趕緊在他們身後說道:“是因爲我嗎?是因爲救了我,所以你們全都要離鄉背井嗎?”我心中的罪惡感,突然油然而生。他們到底揹負着什麼天大的秘密,要搞的離鄉背井,甚至也許還要隱姓埋名,連親人相見都是奢侈。
美婦青兒和料一的後背雙雙一僵,二人沒有回頭,只是偏着頭對望着彼此。
他們越是這樣安然,我就越是難過,好像,讓他們這樣默契的分別,都是我害的。
“是因爲我嗎?如果是,我現在就走,我寧願被抓去當流民。看着你們這樣分別,我很難過,好像這都是我的錯。”
美婦青兒掃了掃睫毛,眼中飄過一分安然和欣慰。
“不關你的事,是我們都膩了這樣的活着,太累了,總有一天幼兒會懂的。”說完,不等料一扶她,她自己就往後院走去。
妁妁“打劫了,有粉紅票的通通上繳。”
豬哥“這樣不太好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