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燕雲
我承認,我寫完這章的時候,心裡也在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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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歇一天,第二天。
許褚怕劉備忘了安置自己家的事,又來找劉備,跟劉備說:“大人,能不能讓我大哥親自護送宗族前往彭城?”
劉備笑道:“可以!”
於是,劉備讓許定先回了許山,處理宗族之事。他這邊,又單獨與許褚騎了快馬出了王河口大營,登上譙縣旁邊的一座大山。
劉備牽着馬,指着一覽無餘的譙縣縣城,笑道:“此處是觀察譙縣動靜最好的地方,站在這裡,半座城也納入了眼裡。”
許褚不多說話,他只是跟在劉備身後。
劉備指到哪裡,他就看到哪裡。
劉備說完譙縣情況,又說到他跟郭貢的糾結,再說到袁術,再說到平定海賊之……許褚一句話也沒說。
最後,劉備突然問他:“你的那些門客我不是很瞭解,據你平時觀察,這些人裡面有沒有可用人才?”
許褚尚未回答,劉備接着說,“如果你覺得誰可以,能擔當得了大任,你就向我提名,我將酌情任用。”
“這……”
許褚虎目癡呆,似乎因爲劉備對自己過度的信任而惶恐,心裡難安。正不知所措,左臂突然被劉備拽住,只聽劉備嘴裡咦的一聲,跟着是一陣的驚歎:“呀,那邊下雪了嗎?”
許褚微微一愣,隨着劉備的目光望去。
眺望遠處,東南方向,一簇簇白點,如雪花飄舞,正緩慢移了過來。
許褚很是納悶,嘴上嘟噥道:“好像是雪花,不過我們頭頂的太陽不是還在正中天嗎,怎麼就突然下雪了?不過,那雪花也太過奇怪,怎麼會是一步一步向前推移?就好像,就好像……”
許褚抓耳撓腮,想了半天,想不出一個形容詞。
劉備哈哈一笑:“就好像那九天仙子乘雲而來,從彼端走向此端。”
許褚不知道劉備在跟他開玩笑,他只是苦皺着眉頭,九天仙子?
先也不能去管這些。他們看到的不光是瑞雪的白點。他們很快又看到了白點下那滴殷紅。那滴殷紅好像是處女的下身被人弄破,正在綻放那瞬間璀璨的光華。
“那些又是什麼?”劉備指着那些紅點,又問。
“那個紅色,看起來……好像是軍衣的顏色。”許褚若有肯定的回答。
劉備聽他一說,心裡一怔。他再看了幾眼,似是看夠了,這才把腰桿挺直了。他微微的皺了皺眉,觀察那白點引申的方向。
白點從東南而來,似是從汝南那邊來的。
許褚這時驚訝的睜開虎眼,說道:“大人,那些不是雪花,好像是人。啊,像是一支數千人的軍隊!”
劉備其實已經看出來了,他只是在琢磨着,這些部隊會是誰的?
也在他琢磨不定的時候,許褚又是輕咦一聲,道了聲:“奇怪!”
劉備舉目望去,原來,這個剛纔還是團結的白點,這時突然間真的如紛紛揚揚的雪花一樣,從中間炸開,接着,雪花向兩邊山坳裡隱了去。很快,這些白點就不見了。白點隱藏在了青山之間。
許褚虎目望着劉備:“大人,這些人好生奇怪,似是在等誰經過。”
劉備回過神來,啪了啪許褚的肩膀,笑道:“他們似是現了敵人,然後埋伏了起來。你沒看見剛纔在很後面還有幾點白點麼,那是他們的探馬。肯定是他們的探馬現了敵人,所以他們很快埋伏了起來,準備跟敵人幹一仗。他們現在,正等着敵人過來呢。”
許褚挽了挽衣袖,牽過馬來。
劉備這次咦的一聲,看着他:“仲康,你這要去幹嘛?”
許褚道:“有大敵來犯,我先回大營去通知魯司馬,也好讓魯司馬備戰。”
劉備呵呵一笑,跟他說:“這倒是不必了,你看。在更遠的地方,也就是那些白點消失的更南面,那邊,你看到了什麼?”
許褚虎目呆愣:“咦,是黃色,那邊又出現了一堆黃色!就好像,就好像……”
許褚還是抓耳撓腮,想不出一個形容詞來。
“就好像油菜花那樣金黃的顏色。”劉備笑着跟他說。
許褚並不知道油菜花是什麼,他又是呆了呆。
劉備看着他苦惱的樣子,心裡頓時明白。油菜花是什麼,他哪裡見過?他當然沒見過。那是我的家鄉,江南一帶美好的顏色。只要到了開花的季節,那遍野的金黃色,就像瑞雪給大地裹上了一件銀裝,而金黃色的油菜花則給大地添加了一身油彩衣,讓大地也變得絢麗多彩起來。
歲月風霜刀。可惜身處這個世,再也見不到那種顏色了。畢竟它不適合這個年代,而自己也不是那個年代的人了。
劉備暗自嘆了一口氣。
許褚聽他一說,似乎是想到了什麼,頓時驚乍起來,嘴裡向天咆哮:“這些賊殺的蛾賊又來啦!”
許褚想到自己在許山時老是被蛾賊欺擾,眼見多少人死在這羣黨之下?只怕數也數不清了。他一氣炸,他的額頭,便有數不清的青筋如同爆栗子一樣,豎了起來。
許褚叫道:“是蛾賊我就更應該去殺!”
所以他扯了馬,就要上去。
劉備不明白他爲什麼頓時暴怒起來,但只拉住他的手臂,笑道:“你也知道是黃巾?那麼還怕什麼,這些白色的軍隊不正在幫助我們對付他們麼?我們只要在山上看場好戲就是了。”
許褚愣了愣:“可是……”
眼看那些黃色緩緩移動着,正以不可預測的後果,走向了白色軍隊的伏擊圈。山下邊突然傳來隱隱的馬蹄聲,但這馬蹄聲甚是輕微,要不仔細聽,根本聽不出來。
許褚作爲一個武夫,除了一身好的武藝,便是敏捷的觀察力。
他沒有再聽到這聲蹄聲,而是轉過身去。他站在大石上,憑藉的優勢,用他那居高臨下的目光,如電一樣的掃射着山下面。
許久,他終於在出入大山之間的狹道上,看到了那個馬蹄起落的方向。
他看到了一隻黃馬,黃馬背上馱着一條身着灰色衣服的大漢。
許褚這下沒有遲疑,指着那邊說:“大人,那邊有個細作,我去將他逮來!”
劉備也看到了。
他看到了一個漢子,那個漢子正賣力的奔馳着,朝向譙縣的南門奔去。他立即判斷出來:“這人也從東南而來,像是給譙縣報信的。嗯,那麼決不能放過他!”
“籲!”
許褚翻身上馬,摰出大刀:“大人,我這就追過去!”
劉備說:“一切心!”
“駕!”許褚打馬下山,“大人放心!”
這山雖然居高,但山勢緩衝厲害,幾乎的平坡。再加上是許褚這樣的老手駕馭着,自然如履平地,瞬間消失。
劉備眼看許褚去了,自己又擡頭看向東南方。
東南方向,黃點踏着白點的前塵,緩緩推移着。他們好像是複印機,正邁着前人的步子,走向無知的死亡。
前人去了,後人會再來,然後再去……
這就像是一個規律。
現在,黃巾正踏着規律,走向了無知的命運。
劉備旁邊的燕雲這時突然噓嚕嚕一聲,擡頭低昂。
劉備看這畜生不停的擡起前蹄又納下,還以爲它是不耐煩。也難怪,上山多時,這邊都是一片山石,根本找不到一顆草,它肯定是餓了,不耐煩的餓着。
劉備於是將手啪了啪它頭頸上那充滿憤怒,因而根根豎起如同豪豬身上扇開的尖刺一樣的鬃毛。算是撫慰。嘴裡還對着它的耳邊,跟它說:“燕雲,燕雲,你急什麼?等我看完了這場大戰,再等仲康回來,我們就可以下山了,好不?”
管它好不好,劉備反正沒有心思再去理會這畜生煩躁的蹄子擡起又放下,然後放下又擡起,做着劉備看起來無味的反抗。
劉備看到東南方的黃點似是進入了山谷,一場大戰即將來到。
但他尚未等到這場大戰,他卻不知道其實他自己已經處在了一場濃雲迷霧之中。
他的身周,已經架起了無數支箭頭。
這些箭頭隨着主人的移動,也正緩慢的移動着它的距離,以找到它合適的射程,和應該有的位置。
“籲!”
燕雲眼看劉備還站在那裡欣賞着一場暴風雨,一張臉上充滿了活泛的生氣,似乎一切不關於他,似乎他本應該就這樣安寧的看着別人的表演,而不關心自己的舞臺。燕雲終於站不住了,它長嘶一聲,不再啪打黔驢技窮的大地,它突然往山下縱去。
劉備嚇了一跳:“這畜生,你要到哪裡去?”
劉備來不及反應,燕雲已經衝下了山。
劉備看它突然下去,又看到東南方即將生的戰事,心裡瞬間糾結起來。
是管着畜生,還是繼續看這場表演?
燕雲縱下去的時候,它嗅着氣息,聞着那些陌生人藏身的地方,然後很快找到了。
它擡起了尖銳,凸起的眼睛。
一頭畜生的突然出現,卻把隱藏在樹木後的那些弓箭手引得頓時緊張起來。
他們尚未接近劉備,但卻被這無知的畜生盯緊了。心裡,汗毛一層一層被剝了起來。
是理會畜生,還是繼續前進?
面對眼前這匹馬,這個弓箭手愣住了。他瞪起了同樣的馬眼,把自己眼珠瞪得掉了出來。似是跟他比拼着,是老子的眼珠大,還是你畜生的眼珠大。
馬眼瞪起來,一眨不眨。
弓箭手瞪了片刻,也是一眨不眨。但很快眨了不住,眼淚都被逼了出來。
這個弓箭手見它還在看着自己,心裡就毛了:“畜生,你眼裡就沒別人麼,就瞪着老子!”
咯吱,弓箭手聽到同伴腳步落地故意踩出提醒他的聲音,他立即回過神來。他突然現,跟畜生較勁,那自己不是蠢得比畜生還不如麼?
弓箭手現那匹馬並沒有動,於是,很快在他人的輕蔑下,他趕緊挪移方位。伸出步子,往前靠攏。
也就在他挪步的時候,燕雲把頭頸向下一低,馬嘴一錯,把它那殺威的‘籲’聲,轟然吐了出來。
“作死!”
弓箭手泄自己心裡憤怒,低聲罵出這句髒話的時候,其實他自己的步子已經是送出去,又拉了回來。
他的那些同伴,都是輕蔑的瞪視着他,似乎在罵:“沒用的東西,連畜生都欺負你!”
沒用的東西還是有用。他突然將手裡挽着的弓箭,準備用來射殺劉備的箭頭,好像是衛星改了軌道,改變了方向。這次,他要把作用起在這頭畜生身上。他憤怒的歇斯底里:“殺了畜生,殺了畜生,這畜生欺負人的,也忒他娘狠了點。”
他青筋暴怒的手腕,緩緩扯開弓箭。
劉備聽到馬嘶聲,心裡對燕雲的喜愛終於戰勝了他對戰場的好奇。
他笑了聲,大聲罵道:“燕雲燕雲啊,我真是拿你沒辦法!”
弓箭手的衝動絕對是盲目的,因爲他完全不顧及旁邊衆人突然涔下的汗珠。他憤恨的青筋,得了心臟病的病人似的,在瞬間變得蓬蓬跳。
燕雲看到那根對着自己的箭頭,它久在軍中,似乎認出了它。知道它的厲害,知道它飛起的時候如風,然後落下的時候如旱雷。風一樣的無聲無息,然後和旱雷一樣,落下,任憑大地顫抖。
燕雲,看到這根箭頭,它害怕的低下了頭。在次一刻,它不再倔強的跟敵人對峙眼珠,也不再把高昂的頭顱瞥視他。它害怕的低下了頭,承認自己的錯誤。但它並沒有低下去就沒有擡不起來。它瞬間的低頭,轉換來的是它側目的冷視。
它的鼻孔有力的賁張着,害怕的眼神裡頓時變得倔強起來。
它擡頭側視,但很快,又低了下去。它低下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大腿,然後又擡起。
就在這狂躁不安裡,弓箭手手腕一抖,一支將要射出的箭,永遠也沒有射出去。
他聚精會神的時候,他忘記了防備。
所以當別人瞬間挽住他的手,捏起他的喉嚨,刺破他的喉管的時候。他不相信,他會死在同伴手裡。
身後一人將他挽箭的手緩緩拉攏,沒讓箭出去。他將那人屍體緩緩放下,身旁他的死亡會引世界的戰慄。
弓箭手散的目光,聚了,散了。
同伴將他身體放下,在他耳邊輕聲罵道:“你他娘要死,你放這支箭是想讓賊人現,然後好讓他逃跑是不是?”
“沒有,沒有!”
弓箭手只能告訴自己,因爲他喉管破了,血在流,他已經說不出話。他只好以他死了都無法瞑目的目光,看着眼前這個人,表示他內心的不平。
將弓箭手處理完,他也看了一眼站在旁邊的那匹馬。他的眼睛突然綠了,這匹高頭長腿的馬,是那麼威武勇壯,如果我能擁有……
人的貪慾是無法節制的恐怖,當貪慾上來的時候,他不知道,他其實已經把自己埋在了死人的墳墓。
燕雲看到地上的那淌血,冷漠的低下了頭,然後再次出‘籲嚕嚕’一聲。擡起大腿,奔下山去。
劉備衝了下來,看到燕雲的蹤影,不解的叫道:“燕雲,燕雲,你跑個什麼?”
要不是燕雲不停跑下山去,劉備恐怕就遭了這羣弓箭手的圍攻。
劉備突然緊追燕雲下山,這使得那些分散的弓箭手無法集中力量。
五六個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等到唿哨輕微一響,把其餘十幾人都集合了,這纔敢足往下追去。
劉備剛剛下山,就看到燕雲立定在山下。
劉備看它鼻子裡不停的噴出粗劣的氣息,還以爲它是跑累了。所以一下山,手cha腰,扶着它的背脊,罵道:“燕雲,你還跑麼,真把我累死了!”
燕雲別頭看了看山上,山上的弓箭手比劉備跑的快,他們很快趕了過來。只是他們怕劉備跑了,也不敢老遠放箭。
劉備還在罵它:“燕雲,你這個畜生,還跑嗎?還跑嗎?”
手裡指着它罵,但罵聲到後來都變成了笑意。他哪裡真心要罵它。
燕雲多麼希望劉備馬上跨上他的背脊,然後載着他遠遠逃開。但可恨的劉備,偏偏聽不出自己鼻孔裡撲哧而出的粗氣意味着什麼。它只得把頭別了又別,希望劉備能夠順着它的目光看去。
劉備還在罵,但見它老是別頭看着自己的身後,心裡就不爽了:“你這畜生,燕雲。讓我怎麼說你好呢,剛剛要下山,現在又想着要上山。你子,是想折磨老子啊。”
燕雲的目光突然拘禁起來,變得可怕。
劉備觸電似的一顫,從來沒看到它這種懼怕而憤怒的目光,會在這一刻閃起。
劉備以爲自己罵重了,它要憤怒了。他的心一顫,正要彌補對畜生的辱罵所帶來的不良後果。不想,這個畜生會突然長鳴一聲,它突然會跟離弦的箭一樣,把自己射出。
劉備見它突然轉過身子來,心裡嚇了一跳,畜生要謀殺我!
燕雲轉過身來,劉備先是聽到了一嘶嘶簌簌而聲響起。接着,就是馬的悲鳴。劉備心顫的同時,山上弓箭手已經擡起了箭,射出了第一支。這一支箭,落在了燕雲身上,讓燕雲轉過去的身子,如牛推磨轉,又轉了回來。
劉備這時,聽到了山上嘶喊聲大起。他們喊叫着。劉備只聽見一個字:“射!”
劉備似乎這時才緩過神來,他看到馬後tún着了一箭。這畜生不是在謀殺,是在救生。
這箭電光火石而來,這馬電光火石轉身。馬轉過身來,又電光火石的跳到劉備旁邊。它並沒有怪劉備,它只是瞬間嘶鳴着,忍着它的劇痛,等着劉備騎上它。
劉備抓上了馬繮,口裡大喊:“駕駕!”
心裡,在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