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紹臥榻旁的殘燈已經滅了,室內一片昏暗。
袁尚趕到袁紹這裡時,最終還是遲了一步,袁紹躺在那裡,已經一動不動了。
他的身子側翻着,手丟在榻下,頭歪了過去。顯然,他是想要見他們最後一面,而未能如願。
可惜的是,他昨天臨時將人換了,吩咐他們不得隨意進去。可能袁紹臨死時,想要口水喝,喊了也沒人聽見。榻下,吐了一地的血。
袁尚大怒,立即讓人將看門的士兵都砍了,以杜絕他人的猜測。然後他,一咕嚕的跑到了母親劉氏的房內。劉氏剛剛起來,正在梳妝檯前,對着銅鏡,看着銅鏡裡自個兒那張嬌俏的臉蛋,時時的發出春情的笑。她的身後立着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婢女,正拿着一根象牙梳子,輕輕的爲夫人梳着漆黑的頭髮。但她一言也不敢發,就連眼睛都不敢直視銅鏡裡面夫人一眼,只是小心翼翼的侍弄着,大氣也不敢喘一個。
袁尚如一個擺脫不了依賴的孩子,一推開門,立即左右張望。看到母親,他立即是叫了一聲,跑過去,撲在了她的大腿上哭了起來。劉氏平時最喜此兒,聽他哭泣,不覺柳眉微蹙,手一揮,先讓婢女下去了,她這才以手扶着人的後背,輕輕的啪着,問道:“我兒,你這是怎麼了?爲什麼哭得這麼傷心?你可不小,都已經開始獨立處理公務了,可不能隨便遇到點小事就哭哭啼啼的,這讓小人們看見今後還如何管他們?”
袁尚不管,只顧哭着。
“你這孩子!”
也幸得是她自己的骨肉,要是換做他人,早就不耐煩了。但他終是被他哭得厭膩了,方纔輕啪着他的肩膀,問道:“尚兒。你這是怎麼了,有事就說啊。”
“母親!”
袁尚終於擡起頭來,直直的看着劉氏,許久了,才以上齒咬着下脣,緩緩的道:“孩兒說了……母親,母親可不要傷心……”
看着袁尚的神情古古怪怪的,劉氏先還是沒放在心上,及至看到他雙眼裡面飽含着死灰的色彩,不覺心裡震顫。輕啓檀脣,小心翼翼的的問道:“我兒,到底何事?”
“是……”
袁尚也似下定了決心,許久才道:“父親他……”
劉氏緩緩的站了起來,目光似有呆滯,許久沒有說話。
袁尚也怕她傷心,所以許久不願意說出來,及至看到她這副失魂落魄的神情,心裡不由的慌張。趕緊站了起來,抓着母親的衣袖:“母親!母親!你可別……”
“你是說,你的父親他已經……”
劉氏緩緩的收回眼色,再次向袁尚確認。
袁尚重重的點了點頭。
劉氏收回了目光。手一揮:“你先下去吧。”
“這……”
袁尚微微一愣,但見劉氏已經轉過身去,他也就不好繼續呆在這裡了。
“是!孩兒這就告退!”
袁尚向母親行了個禮,也就退了出去。
但到了門外。他還是不放心,於是悄悄立在外面,沒有走遠。
“母親他會不會想不開?”
想到母親平時對父親那般的疼愛。這父親一走,管不定她會傷心欲絕的。想到這裡,袁尚就更加不放心了。在門外也不知呆了多久,裡面突然傳來轟然如狂的大笑,笑聲十分淒厲。
“母親!”
袁尚驚心,害怕出事了,趕緊重又推門而入。劉氏轉過身來,看了袁尚一眼,問道:“尚兒還沒走?”袁尚走了進去,吞吞吐吐的道:“母親……節哀……”劉氏點了點頭,突然說道:“你沒走也正好,你速去將孔、張、謝、成、高這五個賤婢拿來!”
袁尚微微一愣,問道:“母……母親,你說的是父親身前的那幾位姨娘?”
“廢話!”
劉氏眼睛裡露出兇光:“你還愣着做什麼,還不快將她們都抓來!”
“是……是!”
袁尚一向聽從母親的,雖然不知道母親爲何要這麼做,但他也不想知道。他立即向劉氏告辭,然後迅速帶了一隊士兵,分別將孔、張、謝、成、高這五位袁紹生前的愛妾全都抓了起來,投送到了劉氏的房內。
劉氏,已然坐在席前,一瞥不瞥的看着她們。
五女對望了一眼,然後由謝氏開口,問道:“你這是想幹什麼,爲何讓你兒子將我們抓來?你就不怕大人知道麼?”
劉氏鼻子裡一哼,輕輕笑道:“怕?我當然怕!”
張氏走上前,喝道:“那你還對我們無理!”
其他幾位都叫了起來:“還不將我們放了!”
劉氏輕輕站了起來,向袁尚道:“尚兒,你先下去等着,我有話要跟你幾位姨娘說。”
“是!”
袁尚看了五位姨娘一眼,也就迅速離開,將門關了起來,屋子裡只剩下四名婢女伺候着。
看看袁尚走了下去,劉氏方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瞥了她們一眼,手拿起梳妝檯上的象牙梳子,輕輕笑道:“各位妹妹,知道袁大人他多久沒來過我這房間了嗎?”
五女互相一怔,成氏扭擺着風騷的腰段兒,緩緩的走上前來,譏笑道:“喲!姐姐這是那裡話來,大人來不來這兒我們怎麼知道?不過,我記得袁大人病前還在我那兒休息了一個晚上。怎麼,聽姐姐這麼一說,他可能是很久沒來這兒了?”
不及劉氏開口,那旁邊高氏抖着個豐胸,含着細細的嗲聲說道:“其實這也難怪,我記得是病前的第二晚吧,大人還來過我那兒。他還直誇我啊‘奶大無腦’,哈哈,你聽聽,這可是夸人麼?可他偏偏要這般誇我。”
接着,孔、張、謝相繼走了出來,在劉氏面前好一頓炫耀,最後張氏總結:“哦,我明白了。爲什麼袁大人好久沒有到姐姐這兒來了,敢情他是隻圍着我們姐妹幾個轉兒呀,根本就無暇來姐姐這兒呀。”
衆女一陣鬨然大笑,那孔氏走到劉氏身前,又朝着他身後轉了轉,在她衣服上拽了拽,搖頭道:“姐姐,你的打扮雖然不錯,可你全身上下是要凹沒凹,要凸沒凸啊。叫大人如何有激情啊。有時嘛。人老了,就要服輸啊。”
衆人一陣取笑,劉氏只站在那裡不動。衆人還當她好欺負,摔了她幾個不好看的眼神,就要大搖大擺的走出去,被劉氏咯咯一笑,道:“幾位妹妹,這麼快就走啊,我的話可還沒說完呢!”
被她這句話一說。五女不由自主的轉過身來,笑道:“姐姐還有什麼話儘快說來。”
劉氏突然對着衆女一笑,衆女只覺得骨子裡不由一寒。
“我還忘了告訴諸位妹妹一聲,那個……大人。他已經死了。”
話從劉氏口子輕描淡寫的說出來,但落在衆人耳裡,都是震耳發聵,頭上如頂了一個焦雷。呆若木雞。
“什麼!這不可能,前兩天我還去看過,大人他還是好好的!”
張氏女立即叫了起來。旁邊衆女都是神情不一,孔氏立即說道:“不要聽她的,我們都去看看!”
“對!”
衆女嚷嚷着,就要往外衝去,只聽身後劉氏女一聲森森冷笑:“大人死了,你們當然要去看看,不然豈不辜負了大人對你們的一番寵愛?不過,你們也只能在地府相聚了!”衆女心中一寒。只聽劉氏對着身邊婢女喝道:“動身!”
這四名婢女非同一般,都有矯捷的身手,平時保護在劉氏身邊。她們聽到主子的命令,立即是嬌喝一聲,刷刷刷,四柄劍從她們手中拔出,她們四個人也從兩路竄來,將五女來了個大包抄。五女都是弱質女流,哪裡是她們這些殺手的對手?耳聽得劉氏女的呼喝,只把她們早已經嚇哭了,一個個跟着亂叫起來只求袁紹快點過來,救她們一救。
袁尚在門外,突然聽到屋內急促而紛亂的呼喊聲,心裡不由一怔。他在猶豫了片刻後,剛剛轉身去推門,門已經從裡面被人拉開了。衝出來一個女子,不過十七八歲,那是成姨娘。只見張姨娘滿臉淚水,臉色極爲難看,只亂呼着救命。一眼看到袁尚,就往袁尚懷裡拼命奔來。一陣幽香襲來,一個柔若無骨的軀體,如剝去了外衣的春筍,毫不保留的對着袁尚開放。袁尚只覺心胸激盪,腦袋一片模糊,下意識的伸出手去,想要將她風騷纖細的腰肢攬入懷中。
“救我!”
一句未了,突然一股鮮血從她後背彪起,人也瞬間軟了下去,癡癡的眼神對着無邊的上蒼。
袁尚身子徒然一震,一股刺鼻的血腥瞬間鑽入了他的腦袋,讓他一陣暈眩。
他在門外立了良久,方纔長長吐了一口氣,緩緩走進門去。
剛纔的五位鮮活的美人兒,長者不過二十五,小的才十六七,都是他父親生前買來做小妾的。可是如今,轉眼間,她們卑微得不值一提的生命,被人草草結束了。五具屍體,如五朵鮮花一般,在昨晚的一夜風狂雨疏裡,已不再是‘海棠依舊’,而是‘綠肥紅瘦’了!
“母親!”
袁尚握劍的手開始顫抖起來,看着面前的母親,似乎不認識了。
以前的母親,她只是個對父親百般依從,對其他姨娘也處處忍讓的弱智女流,如何她今天父親剛剛一死,屍骨未寒,殭屍未殯之際,她就幹出這些事來?
劉氏看着滿地的屍體,呆滯了片刻,然後她淌着地上的血水,走一步,笑一聲,從孔、張、謝、高、成五具屍體旁邊面前一一走過,自走到袁尚面前。看到袁尚,她突然哈哈一笑:“尚兒,這些賤婢都不知天高地厚,在你娘頭上壓制了這麼些年了,你娘我一直都是忍着。我就告訴自己,等有一天,我一定要將你們一個個的殺死在我的劍下。哈哈,沒想的這一天這麼快就來了。哈哈,你娘我報了仇,你開不開心?”
“開心!”
袁尚只能這麼說,看着母親鬢角的白髮,終於嘆了一口氣。母親老了。她只是不服老,她要找回自己的青春,纔跟這些孩子們鬧鬧心。我能爲了這些女人惹母親不開心麼?不能!更何況,父親也已經走了,世上唯一的親人也就是我了。我不能惹她不高興。
“那好,你速速帶兵,將她們的家人統統全部殺掉,一個也不準留下!”
聽劉氏一說,袁尚終於皺了皺眉,但還是很恭敬的說道:“娘。現在父親剛剛殯天,我們是不是應該先將此事處理了,然後……”
劉氏倒也沒有心智喪盡,立即道:“對!尚兒說得對,你趕緊通知各位文武大臣,讓他們協助尚兒你處理你父親的喪事,然後,迅速接替你父親的位子。”
袁尚看了滿地的屍體一眼,不願意多呆。趕緊向母親告辭,去辦自己的事情去了。
劉氏這裡,欣賞了一會,也就吩咐道:“將這些賤婢都給我擡下去。隨便給她們每人裹上一副草蓆子,與大人一起埋了。哼哼,既然她們這麼得大人恩寵,那就讓她們地底下陪着大人去吧!”
“諾!”
四個婢女將劍收了進去。在立即兩個兩個的配合着,將屍體擡了出去。
“慢着!”
劉氏又似是想起了什麼,說道:“先放下!”四個婢女又復將屍體放在了地上。只聽劉氏又道:“你兩個,去到書房取點墨汁過來。”被她指的兩名婢女絲毫不敢耽誤,雖然不知道它要這些幹什麼,但還是應了一聲,趕緊轉了出去。劉氏走到了梳妝檯邊,拿起那支象牙梳子,看了一眼,嘴角露出輕蔑的微笑。先將梳子在自己鬢髮間梳了兩下,方纔緩緩從抽屜裡取出了一把閃亮的剪刀。
她對着銅鏡看了一會,轉過身來,先蹲在了孔氏身前。
“好妹妹!”
她輕輕喚了一聲,聲音柔媚之極。但不知爲何,只讓旁邊的另外兩名婢女一聽,如後背起了涼風,冷颼颼的,不禁顫慄起來。
她緩緩將孔氏的一顆腦袋從淌着血水的地上抱了起來,放在了自己的兩隻大腿上。孔氏一頭沾滿鮮血的黑髮,被劉氏輕輕鬆開,如流雲一般的頭髮,頃刻落下,髮梢全都沾在了地上,被血水浸泡着。
然而,劉氏熟視無睹的笑着,摸了摸她那張俊美的臉蛋。指尖從她圓圓的頭額上劃過,然後,是她一對舒開的柳眉,閉緊的眼睛,長長的眼睫毛。食指順着她精美的鼻樑滑落,輕輕的點在了她那張仍是鮮嫩動人的嘴脣上。劉氏的眼睛在她脣上盯看了良久,不禁搖了搖頭,輕輕笑道:“妹妹的這張小嘴巴真是我見猶憐。”說着,她緩緩的俯下身子,低下頭。
旁邊的兩個婢女都是瞪大了眼睛,但很是小心的沒有發出驚呼聲。
劉氏擡起頭來,又用這張手掌在她臉上緩緩的撫摸過一遍,方纔淡淡的說道:“這麼一張小巧的嘴巴,要是到了地底下,豈不又要被你將大人的心也勾了去。這可不行呵,等我百年之後,地底下再見大人的時候,我可不想這麼費力,再去跟你們爭寵。”
輕描淡寫的說着,他的右手拿起了那支象牙梳子,在孔氏的頭髮上緩緩的梳着。如未出閣的閨女,正被她母親輕柔的梳着妝兒。她的面部尤帶着微笑,那一抹去也去不帶的微笑。
看着劉氏雖笑,卻陰沉沉的臉,終於,不寒而慄再次襲擊了那兩名婢女。在這青天白日裡,她們只想逃,只想快點逃離這裡。
她們甚至懷疑,夫人是瘋了嗎?
一梳子,一梳子的替孔氏梳着頭髮,直到油光可鑑了,她方纔滿意的笑了笑,嘴脣在她頭額上輕輕一碰。然後,將梳子放在一邊,拿起了那把剪刀。
剪刀口看似十分鋒利,刀口的地方都亮起了光線。
劉氏,輕輕將剪刀放了下去。然後,咔嚓咔嚓聲不斷,在不短的時間內,地上堆起一撮毛,孔氏的頭髮已經留了不足三寸長了。但她好似並沒有放棄,她認真的替她剃着頭,似乎想要將她滿頭的頭髮剃的一根也不剩。
旁邊,另外兩個婢女也捧着一瓶墨汁來了。但她們看到眼前的一幕,沒來得及驚呼,已經是怔怔的杵在那兒了,一動也不動。
“哧!”
她的手不知爲何輕輕一抖,她手中的剪刀跟着向旁邊一斜。這一斜還不打緊,卻早已刺到了孔氏禿瓢的腦袋上。眼看光頭可見的皮膚上,立即是鮮血亂流,劉氏如做錯了事情的孩子一般,趕緊啊喲一聲,連道:“妹妹,對不住了!”卻把旁邊四個婢女看得血肉一起猛跳着。她們只知道自己殺人的時候還不是很害怕,但比起殺人,折磨死屍也許更需要膽量。
終於,劉氏放下了剪刀,從頭上取出了一根髮簪。她將髮簪對着孔氏一張漂亮的臉蛋,縱橫划着,鮮血從簪子上冒了出來。
她的動作終於停了,劉氏突然擡頭,叫道:“還不拿墨過來。”
“是……是……”
婢女很是小心的走了過去,瞥眼間,呼吸猛窒。只見一張漂亮的臉蛋,已經被她使簪子畫得神鬼不認,爹孃不識了。鮮血從她白皙的臉上,流了一地。
劉氏女搶過墨水,往孔氏臉上一噴。鮮血和着黑色墨汁,糊滿了孔氏一張臉。想現在,只怕大羅金仙也不認識她了,更別說死鬼袁紹了。真是毒啊!
“還愣着幹什麼,再去多拿點墨汁來!”
聽到劉氏吩咐,婢女多問了句:“夫人……還要……要多少?”
“你沒看見嗎?還有張、謝、成、高四個賤婢,我要一個個的給他們洗個臉!哈哈,你囉嗦什麼,儘管再去拿就是了!”
“是是!”
被劉氏一兇,婢女嚇得血色也無,趕緊掩面下去了。其餘人看着滿地的死屍,倒抽一口涼氣,她真的要一個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