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老舊的軍帳內，一身玄色華服的曹丕，坐在堆滿冊子與竹簡的桌案前，看着司馬懿的背影出神。
因爲，對方說得對是的。
曹家，存在敗落的可能。
曹操若敗，便宛如大山崩塌，依附曹家的氏族，爲了生存，會毫不猶豫的依附新的主人。
而那些本就與曹家結仇的世家官員，更不會回頭，甚至爲了自身安危，會主動落井下石。
哪怕曹操給了他們高官厚祿，但在性命面前，那些一文不值。
他曹丕，作爲曹操的“長子”，會是如何下場呢？
曹丕閉上了眼睛。
司馬懿對他說這些話，縱然是說他司馬懿不會爲了曹操守節，但卻把曹氏如今最大的危機給掀開了。
司馬懿在做的就是盡心竭力爲曹操贏得此戰。
若不然，對方不提醒，怕是不會有太多人去重視此事。
在曹操一系列“暴政”之下，世家早有不滿，更別說奪了世家田地與奴僕。
世家們此時不反，定然是有後招的。
他們在等時機。
但現在，作爲“長公子”的他，必須去重視此事，因爲，這纔是有可能覆滅曹氏統治的最大危機。
而且，推廣計口授田的苦勞不足以讓他鞏固地位，
勸說孫權全力伐荊州也不足以讓他鞏固地位，
但撲滅北地世家們有可能到來的反叛，便可一舉奠定他繼承人的位置，再無人可撼動。
他不知道曹操有沒有想到這些，或者說想到了卻無法處理。
對了，代表世家的荀彧，與曹操決裂也有數月了啊。
念及此處，曹丕苦笑。
自家父親的路，佈滿荊棘，而他的路，同樣充滿不確定性。
“仲達，多謝了。”
曹丕說了這一句，也不管司馬懿有沒有聽到，便繼續處理徐州的計口授田推廣事宜了。
半個時辰後，他招來侍從，讓他把一封信送去給孫權。
一個時辰後，他又召來數名侍從，讓他們麼把信帶去給冀州各世家。
包括，鉅鹿孫、稀、馮、遊、時、捕等族，昌城劉氏，宋子縣耿氏、常山國趙氏及真定劉氏，中山國、河間國、清河國、廣平郡等各郡國世族。
他以曹操“長子”之身，約見這些世家代表。
爲的，便是在大事未發之前，盡一次最後的努力。
如此，曹操的內部方纔能安穩。
因爲，他的承諾，比曹操本人以及手下大臣的承諾，皆要牢固。
只要他成爲曹操的下一代繼承人，世家們便不會到走投無路的時候，就不會舉旗而反。
同樣的，他還把自己約見這些人的事兒以及目的，寫信告知曹操，說，
父親，若孩兒此事成，則我軍勝率增加稍許。
若孩兒此事敗，還望父親莫要生氣，可多培養其他子弟，擇傑出者而嗣。
寫完這些，曹丕自己忍不住紅了眼眶，再度召來侍從，令其快馬加鞭送回鄴城。
片刻後，眼中閃現精明之色，這是他曹丕這二十多年的人生之中，最重要的一次豪賭。
司馬懿軍帳內，聽着侍從彙報說不斷有人自公子軍帳而出，前往各地。
他便知曉，曹丕反應過來了。
若是曹家能在此次鬥爭中獲勝，他繼續爲曹家出力，也沒有什麼的。
歷史，皆爲勝者書寫。
始皇帝難道真的暴虐嗎？
亂世用重典，他很認同。
秦朝之亡，不過是六國遺族的不甘罷了。
若不然，漢爲何承秦制呢？
想到此處，司馬懿笑了笑，盡人事，他已經盡了。
最後結果如何，還得是看天命啊。三月中旬。
曹丕的兩封書信均已到曹操手中。
前一封書信，曹丕說自己不懼身後之名，只願爲父親開疆拓土，很是感動了曹操一把。
第二封信，曹丕的話語如同利劍，插在曹操心上。
世家之禍，不僅僅是引發王朝動盪之因，更是容易顛覆他這一頭的統治。
在是否對所有世家趕盡殺絕的問題上，他無法下定決心。
若真是如此，各州縣署衙會直接停止運轉，便是他大軍出征，後勤官以及各路謀士參將，都會直接罷工。
原本，荀彧還能爲他盡力平衡各個關節，可現在，荀彧已經不肯爲他做這些事了。
他便讓荀攸接替了荀彧的工作，只是，幾乎沒有起色。
也對，若是他曹氏一族被人奪了田地與奴隸，他也不可能爲對方賣命的，不帶三尺青峰要了對方的命，就已經是算他大度了。
這段時間以來，曹植努力在抓着鄴城內的探子，曹彰努力的選拔新軍，籌謀器械。
而他也不斷的召見曹家和夏侯家的年輕一代，委以重任，沒有辦法，這種情況下，他能信任的人只有自家人。
哪怕自家人還有些年輕，未來或許會犧牲，但是鎮守各地，防止世家反叛，他無法信任其他人。
曹彰要練新軍的想法也算是給了他一些提示，讓新人帶新兵，便不會被世家沾染。
當然，他也需要對這些新人進行緊急的“崗前培訓”。
這也算是他對世家之禍最大程度的防範了。
只是沒有想到，曹丕會看到這一問題，並且，要親自出面安撫他們。
丞相“長子”，五官中郎將，或許，最有可能的下一任繼承人的身份，足夠他對各世家做出允諾了。
他一直以爲，曹丕的才能是不夠接任他的位置的，所以雖然心有不滿，但爲了防止長幼失序，他也一直壓着沒說。
但如今看來，曹丕的魄力以及目光，遠比他其他兄弟要更強一些。
想到這段時日司馬懿也在徐州，曹操笑笑，這件事，或許還是司馬懿對曹丕說的。
司馬家，果真是對他曹家忠心耿耿啊！
他倒是可以放心用了。
“來人。”
“丞相。”
“去把卞夫人請來。”
“諾。”
不多時，一姿色婀娜的女子款款而來。
“妾，見過夫君。”
“夫人。”曹操笑着扶起。
他眼前這女子，爲他生育了四個兒子，且各個都有才幹，是以，自丁夫人被廢后，卞夫人便成了府中最有權勢的夫人。
當然，後宅之事，他也不愛管，只要他們能爲自己生兒育女，不鬧大事，便可。
“夫君喚妾來，是有何事嗎？”卞夫人好奇。
以往，曹操可不會在白天喊她們的。
“一會兒夫人去庫房內挑些禮物，送去司馬大郎與二郎府上，如今他們二人皆在外奔波，府上只有女眷，夫人出面，最爲合適。”
卞夫人點頭應下。
司馬家嘛，早些年就對曹操有舉薦之功，如今司馬朗和司馬懿都在曹操手下出仕，想來應該是立了些功勞，曹操想慰問一番。
“便辛苦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