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尚香整個人都愣住了,愣怔的站在原地,眼看着孫權向自己拜下。
身爲吳國的郡主,她受過多少的跪拜,早就習以爲常,卻萬萬沒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能被兄長所拜。
身爲兄長,不但向妹妹下拜,竟然還叩首,這等不顧尊嚴的犧牲,孫策是萬萬做不到的。
孫權卻做到了。
果然,他這般出人意料的舉動,頓時令孫尚香臉上的悲憤決然之色大消,一時手足無措起來,秀眉之間,甚至還流露出了幾分慚愧之色,似乎是愧於“逼”的自己的哥哥,竟然向自己下拜。
“二哥,你這是想成心逼死妹妹啊!”孫尚香嘴裡抱怨着,沒有辦法,也只得向孫權跪了下來。
孫權卻依舊不肯擡頭,一腔悲涼的說道:“我和大哥也知道,讓妹妹你深入虎穴,去受那陶賊的羞辱,實在是不該,若只是事關我和大哥二人的生死,我們絕不會如此。可是,偏偏此事關係到我孫氏一族百餘口的性命,關係到江東百萬百姓的生死存亡,我們實在是……”
說到這慷慨煽情之處,孫權竟是哽咽無語,無法再說下去,眼淚嘩嘩的就流了下來。
孫尚香卻沉默了,本是決然的神情,此刻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則是不忍和動搖。
很顯然,孫權比孫策更瞭解他們這個妹妹的性情。
表面上看起來,孫尚香是剛烈強硬,甚至還有些霸道蠻橫,乃至於暴戾,這也是她直接就以死相脅,一口拒絕了孫策的原因。
孫權卻知道,自己這位弓腰姬的妹妹,剛烈冷豔的外表下面,卻隱藏着一顆柔軟的心。
所以,孫權纔不惜卑微的向她下跪,更把全族的生死,吳國百姓的存亡,多少人的生死重擔,全都放在了孫尚香的身上,爲的就是觸動她心中的那份柔軟,迫使她改變心意。
眼下,孫尚香沉默不語,這般態度,顯然是已被他說動。
伏拜於地的孫權,嘴角悄然掠起了一絲得意,他知道,自己的手段已經奏效了,現在只需要最後一根稻草,就能壓垮她這位寶貝妹妹,最後一線的心理防線。
孫權微微擡頭一掃,瞄到了那柄被孫尚香扔到地上的長劍,眼珠子那麼一轉,驀然間就有了主意。
突然間,他跳了起來,趁着孫尚香還沒有反應過來之時,一把抓起了地上的長劍,後退出幾步。
孫尚香一怔,暗鬆了口氣,還以爲孫權改變心意,不打算再逼迫自己,下意識的也跟着站了起來。
當她再次擡頭看向孫權之時,卻嚇的花容失色,嬌軀爲之一顫,整個人都僵硬在了原地。
她看到,幾步之外的孫權,竟然把長劍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擺出了一副隨時就要抹脖子自盡的架勢。
“二哥,你這是做什麼!?”孫尚香從震驚中驚醒,急是上前想要奪劍。
“你別過來!”孫權厲喝一聲,退後了半步。
孫尚香嚇了一跳,便不敢再前進一步,生恐自己逼急了,把孫權給逼的真抹了脖子。
孫權將劍架在脖子上,一臉悲壯道:“二哥知道,把小妹你獻給那陶賊,對於小妹你來說,簡直是生不如死,爲了孫氏一族的存亡,爲了大吳百萬百姓的生死,二哥只能以死相求了!”
說罷,孫權一閉眼,一咬牙,竟似真要抹脖子一臉。
“二哥!”
孫尚香大驚失色,尖叫一聲,一撲而上,搶在了孫權動手之下,一把將孫權的胳膊的抱住。
“小妹,你別攔着爲兄,讓爲兄去死好了,只要能換得小妹你的同意,二哥死而無憾。”孫權慷慨的大叫着,拼命的扭動胳膊,執着的想要自殺。
孫尚香拼命相攔,幾番拉扯之下,實在是沒有辦法,只好一咬牙,叫道:“好了,二哥你不用去死,我答應就是了,我答應還不行嗎!”
孫權那對碧眼中,瞬間掠過一絲早有所料的冷笑。
咣鐺!
孫權手中之劍落地,又驚又喜的看向自己的妹妹,不敢相信的問道:“小……小妹,你……你真的願意?”
“我孫尚香向來是言出必行。”孫尚香無奈,卻又堅定的點了點頭,“既然二哥能爲孫家而死,小妹我身爲孫家兒女,爲了孫氏的基業,犧牲自己又何妨。”
孫權暗鬆了口氣,心中自然是狂喜不已,表面上卻是一臉的感激,望着孫尚香便又拜了下去,“小妹你如此深明大義,不愧是我孫家的兒女,爲兄替大哥,替孫氏一族,替大吳百姓謝你了。”
孫尚香哪裡還受得起他的大禮,趕緊將孫權扶了起來,問孫權何時將自己送去給陶商。
孫權便稱陶商方纔自大勝,很可能馬上就會進攻,事不宜遲,當儘早行事。
當下孫權便叫孫尚香先做準備,自己則興沖沖的離開,趕往王宮,向孫策稟報這件喜事。
……
次日,傍晚時分,如血的殘血,將郡主府染上了一層鮮紅。
府門吱呀呀打開,一輛香車,緩緩的駛了出來。
左右街上的建業行人們,好奇心起,都下意識的圍了上去,卻被府門外的士卒,統統都驅散。
孫策早已立馬於街上,等候了許久,英武的臉上,始終寫着無奈二字,眼眸中也時而掠起幾絲愧意。
香車先出,片刻之後,孫尚香也從中走了出來。
今日,她已卸去了武裝,如那些尋常的女孩家,穿上了件漂亮的衣衫,烏髮被金簪束起,俏臉上還略施了粉黛,顯的是分外的動人。
看到妹妹這般漂亮的樣子,孫卻怎麼都高興不起來,反而心中更加的沉重,眼中的愧色也漸重。
一想到自己的妹妹,就要被自己親手送去給陶商這個死敵糟蹋,孫策就有種自己扇自己耳光的強烈羞辱感。
此時此刻,孫策心中縱有萬般羞辱,卻還得故作從容,裝作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撥馬上前,想要在臨行之前,跟自己的妹妹叮囑幾句,說幾句大哥早晚會把從陶商的魔掌之中救出來之類的安慰話。
孫尚香卻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只看了他一眼,便匆匆的上了香車,拉上了車簾。
孫策愣在了原地,嘴角不由擠出了一絲苦笑。
他知道,自己的妹妹雖然爲了大局,不得不接受被獻給陶商的命運,但在心裡邊卻在深深的埋怨他這個做大哥的,怨他無能,更怨他無恥,沒能保護妹妹也就罷了,還要用妹妹去換取苟延殘喘。
眼見孫尚香不願跟他說話,孫策也是沒有辦法,只好無力的揚了揚馬鞭,下令香車前行,向着城門方向而去。
孫策自己,則勒馬而行,緩緩的跟在馬車後面。
“王兄這麼做,乃是爲了大局着想,小妹此去,也不是爲了王兄,而是爲了咱們孫家,爲了大吳的百姓,爲了天下正道而犧牲,她既然已有覺悟,王兄就不必自責了。”
身邊跟隨的孫權,看出了孫策的心思,便湊上近前來,低聲的安慰道。
孫權這貼心的安慰,令孫策的心情頓時好了許多,心中那種負罪感,也因此而減輕了許多。
“沒想到啊,二弟你竟然如此識大體,這一次又說服了小妹,立了一大功,早知如此,爲兄就該早些倚重於你纔對。”孫策拍了拍手,讚許着孫權,眼中毫不掩飾欣賞之色。
而且,聽孫策的語氣,因爲孫權這次的出色表現,孫策已決定今後更加重用於他。
孫權暗喜,卻忙拱手謙遜道:“王兄言重了,爲王兄分憂,乃是做弟弟應該的,況且愚弟做的這點小事,根本微不足道。”
這番話一出口,孫策眼中的欣賞之色的而更重,笑道:“你呀你,什麼都好,唯一的缺點,就是太老實厚道,太謙虛了。”
說話間,香車已至城門,闞澤已在那裡等候多時。
孫策便將孫尚香,交給了闞澤,令將城門打開,吊橋放下。
闞澤便帶着一隊兵馬,護送着那一輛香車,載着孫尚香緩緩出城,望城外魏營而去。
孫策登上城樓,目送着那輛載着他的妹妹,載着他的尊嚴的馬車,遠遠而去,消失在視野之中,本是無奈的臉上,悄然涌起了絲絲的陰冷。
“陶賊,你這個好色之徒,這一招美人計使出,本王料你必然中計,只要本王熬過這一劫,今日所受的羞辱,早晚叫你十倍償還!”
城頭之上,孫策目送着自己的妹妹遠去,心中暗暗在發誓。
馬車上,一直不肯露面的孫尚香,在這個將要離別的時刻,卻悄悄的掀起了車簾,不捨的目光,回望着建業城頭,望着那個自己自幼崇拜,視爲英雄的大哥。
此時此刻,她的眼神之中,卻再也沒有崇拜之色,只有深深的無奈和失望。
還有,一絲凜烈之極的恨意。
“陶商,我孫尚香絕不會讓你覆滅了大吳國,殺害我的親人,我也絕不會讓你玷污我冰清玉潔的身體,你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