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子敬,別來無恙啊,怎麼,難道不認識我這個故友了嗎?”城下的諸葛瑾,笑着高聲打召呼。
城頭上,魯肅身形微微一震,方纔從神思猜測之中,回過了神來。
當下他深吸一口氣,平伏下心境,便也擠出幾分笑臉,拱手道:“原來是子瑜啊,聽聞子瑜身陷於魏國之中,肅還以爲你已被陶賊所害,沒想到你竟然還活着,這真是讓肅又喜又驚啊。”
魯肅這番話,重點顯然在於一個“驚”字,驚於諸葛瑾還活着,還驚於諸葛瑾會在魏軍的“保護”下,出現在這裡。
諸葛瑾乾咳了一聲,方拱手道:“不瞞子敬,其實我已歸順於大魏,今前來城前,正是奉了魏王之命,前來勸說子敬你也開城歸降大魏。”
“果然如此……”魯肅眉頭頓時暗暗一凝,顯然正中了他的猜測。
魯肅也是智謀之士,看到諸葛瑾還活着,又以這種方式出現在城前,多半已是被迫降魏,還要來說降自己。
諸葛瑾一開口,正是印證了魯肅的猜測。
當下魯肅便將臉色一沉,冷冷質問道:“諸葛瑾,吳王待你不薄,你焉能背叛於他,你的忠義之心何在?”
面對魯肅的質問,諸葛瑾的那張馬臉上,立時擠過一絲尷尬慚愧,不過,做爲一個出色的說客,臉面這種事情是最不重要的了,他只輕吸一口氣,便將那一閃而近的尷尬表情,強行給抹平。
緊接着,諸葛瑾的馬臉就變的莊重起來,正色反駁道:“子敬,你這話就不對了,魏王乃當今天子所策封,乃是名正言順的大魏之王,而孫伯符這個吳王卻是自封,名不正言不順,更有謀逆之嫌,我今降魏,不光是歸順於魏王,更是歸順於天子,這纔是真正的大忠大義所在啊。”
諸葛瑾不愧是一名出色的說客,雖然他的這張巧舌,對於不按常理出牌的陶商來說,根本就沒什麼用,但說足以對付魯肅這種“老實人”。
沒辦法,誰讓天子握於陶商手中,有這面大義旗幟所在,天下諸王中,除了陶商本人之外,其餘諸王,統統都是謀逆的僞王。
不過,這些僞王們,雖然乾的都是大逆不道,亂臣賊子的壞事,但每一個嘴上都還把天子奉爲共主,所謂稱王稱霸,都只是爲了更方便於討伐陶商這個真正的“逆賊”,匡扶漢室而已。
孫策也不例外。
所以,當諸葛瑾搬出天子這面大義旗幟之後,嘴比較拙的魯肅,一時便被堵到啞口無言了。
見得魯肅無言以對,諸葛瑾便趁熱打鐵,又高聲道:“子敬,我知你當年是被周瑜威脅,被迫送糧於他,才因此而結交於他,又被他引薦給了孫伯符,你對周瑜之誼,對孫氏之忠,也未必就那麼深吧。”
諸葛瑾“援引”了陶商對魯肅的剖析,魯肅聽在耳中,剎那間便是身形一震,彷彿諸葛瑾這番話,正說中了他心中所藏的秘密。
魯肅的表情變化,諸葛瑾看的清楚,便趁勢又道:“今魏王三分天下有其二,赤壁一役,南風忽轉北風,讓魏王反燒吳軍,正證明了魏王乃天命所在,子敬你也是聰明人,也該看得出,誰纔是真正值得效忠之人吧。”
城頭上,魯肅沉默不語,表情變化不定,顯然內心之中,已被諸葛瑾稍稍說的有些動心。
“再說,如今魏王十萬大軍,把這皖城圍了個壁牆鐵壁一般,早晚必會破城,那個時候你再想歸降就晚了,子敬你也該爲自己的後路想想,你還年輕,還有一身的雄心抱負沒有施展,難道,你真要爲孫家陪葬不成?”
前邊那番話,諸葛瑾是在講道理,後邊這番話,他便開始對魯肅進行起了威脅,這就叫軟硬兼施,深得說客之妙。
魯肅身形又是一震,思緒翻滾如潮,眼眸之中閃過了一絲不易覺察的懼色。
他顯然也知道,自己眼下所處的困境,想當年鄴城、黎陽、晉陽,這些天下名城是何等之堅,都被陶商給攻破,何況是他所在的這座區區的皖城。
而那些頑抗之敵,在城破之後,無不被陶商殘暴殺戮,這等血腥的前車之鑑,魯肅又怎麼會不記得。
一時間,魯肅背上掠過了一絲寒意,他的感到有些害怕了。
驀的,魯肅又感到城頭上一片靜寂,一回頭四下掃望,卻發現,所有的士卒目光,都在齊齊的望着他。
這個時候,魯肅就意識到,自己此刻的表現,就有點不妥當了。
“該死,不管降與不降,我該當即刻否認纔是,怎麼能表現出猶豫呢,這要是給那韓義公知道了,豈不是要懷疑我……”
想到這裡,魯肅身形劇烈一震,目光中陡然掠過一絲憂色。
他便急提一口氣,表現也惱火肅厲的神情,朝着城下的諸葛瑾,正色斥道:“諸葛瑾,吳王對我恩重如山,我魯肅絕不會忘恩負義,背叛吳王,你這個背主之賊,還不快給我滾。”
“魯子敬,你——”
諸葛瑾還待再言時,魯肅已不給他機會,憤然拔出腰間佩劍,劍鋒狠狠指向他,厲聲道:“諸葛瑾,念在我們曾有幾分交情,我饒你一命,你若還敢再廢話,別怪我手下不留情!”
喝聲中,魯肅便向左右士卒發下號令,數十名弓弩手立刻彎弓搭箭,瞄準了諸葛瑾。
諸葛瑾臉色頓時一變,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不敢該如何是好。
“走吧,你已經盡力了,姓魯的不識趣,那是他自己找死,大王不會怪你的。”荊軻手執長劍,攔在了諸葛瑾面前,示意他即刻撤退。
諸葛瑾無可奈何,只得暗歎了一聲,撥馬轉身,在荊軻一從的“護送”下,還往了大營。
看着諸葛瑾遠去,魯肅長鬆了口氣,心中暗忖:“還好我反應快,及時的喝退了他……不過,他所說的那番話,倒是不無道理呢……”
魯肅收回長劍,望着諸葛瑾遠去的身影,再次陷入了沉思之中。
腦海中,赤壁那一場突起的北風,夏口城的突襲戰,柴桑城的奇襲之役,彭澤城之役……
那一場場失利的畫面,不斷的浮現在魯肅的腦海之中,動搖着他心中,正在鬆動的信念。
“莫非,陶商真是天命所在,是我選錯了明主了嗎……”魯肅暗暗輕喃,思緒翻轉如潮。
正當這個時候,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身後響起,打斷了他的神思。
魯肅轉過身來一看,就看到韓當已大步登上了城頭,蒼老的臉上寫着“凝重”二字,深陷的眼眶之中,也迸射着某種猜忌之色。
魯肅心頭一震,一種不好的預感就從心底涌起。
“韓老將軍……”
未待魯肅開口,韓當便將手一擡,打斷了他,沉聲問道:“魯子敬,老夫問你,那諸葛瑾方纔是不是來過。”
魯肅一怔,不想韓當知道的這麼快,諸葛瑾前腳剛走,韓當後腳就趕到,他苦笑着向着左右那些士卒瞄了一眼,暗罵是哪個混蛋,悄悄的向韓當通風報信去了。
“沒錯,諸葛瑾剛纔確實已經來過,不過我已經將他罵退。”魯肅只好承認,畢竟剛纔那一幕,這麼多士卒都看到了,也不好否認。
韓當的臉色,愈加陰沉,又問道:“那諸葛瑾不是被困在魏營了嗎,又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諸葛瑾已投降了陶賊,他方纔是奉了陶賊之命,企圖來說降我,不過卻已被我嚴辭拒絕,將他斥退。”魯肅坦白的很痛快,更不敢有一絲隱瞞,生怕被韓當猜忌。
而且,他隱隱約約已感覺到,陶商派了諸葛瑾來說降他,就是故意想使離間計,讓韓當對他產生猜忌。
見得魯肅“如實交待”,韓當凝重肅厲的表情,這才稍稍緩和,流露出了些許滿意的神色。
不過,他卻雙接着質問道:“既然諸葛瑾已叛國,你爲何不直接射死他,還讓他從容退走?”
“這……”魯肅這下就被問住了,遲疑了一下,方纔苦嘆道:“諸葛瑾雖然降賊,但畢竟跟肅乃同僚一場,所以我一時沒有下得了手,待到想要動手之時,他已經識趣的逃遠了。”
韓當的那張老臉,立刻又是一沉,惱火的訓道:“背主之賊,人人得而誅之,魯肅,你豈能因爲一己之私,就放過那背主之賊!”
魯肅被訓的身形一震,忙是拱手愧然道:“老將軍教訓的是,是肅一時婦人之仁了,肅已知錯。”
眼見魯肅這麼誠懇的接受自己的訓斥教育,又認錯認的很痛快,韓當的氣這才消了幾分,但來來回回瞄着魯肅,就是抹不去心中的猜忌。
忽然間,韓當腦海裡迸出一個念頭,便也不假思索,脫口就質問道:“魯子敬,你該不會只是顧念同僚一場的情份,而是被那諸葛瑾說動,動了降賊之心,所以纔不敢射殺諸葛瑾,斷了自己的後路吧?”
此言一出,魯肅立時神色駭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