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府裡,一片寂靜。
王達與閻溫兩人,眉目間有些疑慮,卻不敢貿然開口。
而真正能開口的閻忠,卻是捏着鬍鬚,將兩隻眼睛盯在了桌几的地圖上,猶如老僧入定了一樣,許久沒有聲響。
華雄提出來的意圖,太激進了!
西縣和隴西郡,從地圖看是接壤的。然而實際地形上,卻是被連綿的崇山峻嶺所隔斷,根本無路通行。從西縣前往隴西郡,要麼過落門聚進去;要麼選擇先進入武都郡的武都道,再折回來隴西郡的氐道。
【注:羌道、氐道、武都道的“道”與縣同,專門用於少數民族聚居的偏遠地區,並非至道路。《漢書》地理志解釋爲“有蠻夷曰道”或者“縣主蠻夷曰道”。】
而華雄想去前往的臨洮縣,則是經過武都道後,還要進入羌道,然後逆着洮水而上才能做到。
路線不僅崎嶇難走,更因爲沿途聚居了太多羌氐部落,危險四伏。
這些化外羌氐部落,攻擊過往的商隊、旅人是常態。看到華雄率兵而過,垂涎漢軍的裝備,而生出窺覬之心是難免的。
“日暮時分了,你們兩個先下去吧。”
隨口找了個理由,支開王達和閻溫後,閻忠才擡起頭來,目光中閃爍着精芒,“狩元,你想去隴西郡,不是爲了讓叛軍退兵那麼簡單吧。”
華雄莞爾。
“先生果然是見微知著!”
先是一記馬屁奉上,他才探過來腦袋,輕輕謂之,“先生,涼州已經不復朝廷所有了。我們當初所說的破而後立,該放手施爲了。”
“嗯.......”
一個長長的鼻音過後,閻忠眉毛微微挑起,用手指敲着地圖上的隴西郡,“所以你就想,此番先去弄險,爲了以後從這條道路進攻隴西郡?”
“是!”
華雄點了點頭,挪動身體往閻忠身邊靠近了些,手指分別在木門道和四門道上劃過,“先生,西縣的地形險要,叛軍想攻進來很難;但是我們想反攻出去也不容易!武都郡如今還在朝廷的掌控之中,是故,我便想試試從隴西郡打開缺口。”
說道這裡,華雄又嘆了口氣,“先生你是知道的,西縣雖然富庶,但終究就只是一個縣!土地是不會變大的。”
閻忠略顯驚詫,看着華雄的眼神盡是欣慰。
他忽然發現,自己這個未及弱冠的徒兒,竟然已經深諳了戰爭的本質:錢糧、底蘊!還有人心!
正如華雄所說,土地是不會變大的!
以區區一縣的底蘊,去抗衡叛軍,就算是一時得勝,也會被連綿的戰爭給拖垮!
韓遂、馬騰和王國這三個人,能夠在那麼多叛軍首領中脫穎而出,絕非泛泛之輩。他們如果在短時間攻打不下來西縣,就會轉變作戰計劃,以優勢的兵力拖垮西縣!
只要讓西縣戰火連綿上一兩年,西縣的錢糧、兵卒就會被戰爭這頭無底洞給吞沒了!
縣內的豪強大戶,也會因爲看不到西縣安寧的曙光,轉而跑去和叛軍暗通款曲。甚至是內應外和!
不要懷疑這點!
豪強大戶們能夠傳承上百年,早就形成了心照不宣的生存法則。
而且閻忠還知道,跟着張都尉來西縣兵卒家眷和難民太多,已經讓西縣難以負擔了。西縣畢竟是有上萬戶的大縣,人口稠密意味着耕田緊缺。涌來的這些人,根本找不到多少能開闢耕田的荒地!
沒有繼續生存下去的基礎!
這些問題都是西縣的隱患,華雄想解決,就必須在短時間內擊退叛軍的進攻,和將自己控制的疆域變大!
除此之外,沒有別的途徑。
閻忠當過縣令,也跟隨皇甫嵩征戰四方,對這些事情早就深諳於心。
是故,發現華雄能看到這些隱患,自然也是欣慰的。
不過呢,他欣慰完了以後,終究還是搖了搖頭,“狩元,你心急了。不是老夫小窺於你。想從武都郡穿行去隴西,奇襲後再回來,你覺得活着回來的機率超過一半嗎?”
超過一半的機率,那就不叫弄險了.......
華雄心中回了句,剛想開口分辯,卻被閻忠擡起手製止了。
“狩元,老夫不是覺得你的謀劃不好。相反,老夫覺得很好。但是你有沒有想過,叛軍最多一個月內,就會來襲。屆時你出發去隴西了,西縣弓箭社和兵卒們在抵禦叛軍的時候,沒有看到你的身影,他們會怎麼想?”
額......
頓時,華雄臉上露出了訕訕之色。
他心中一直考慮着大局上的規劃,還真沒有顧及到這個細微末節:士氣!
他身爲縣令,西縣的主心骨,若是沒有在戰場上出現,弓箭社和兵卒們難免會士氣低落。
一個很現實的問題:縣令都不抵抗,他們爲什麼要拼命呢?
“是故,老夫覺得你先率軍抵禦兩三個月,讓叛軍攻勢疲軟了以後,再找個理由脫身去隴西。這樣的話,弓箭社和兵卒們就不會覺得自己在孤身作戰。”
閻忠解釋完自己的看法,又殷殷叮囑了一句:“狩元,你銳意進取是好事,但也別忘了行伍之中,最重要是事無鉅細的謹慎!孫子兵法有云,‘昔之善戰者,先爲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如果不能做到西縣讓叛軍無懈可擊,你就算是將隴西郡給打下來了都沒有意義。”
“諾!弟子謹記先生教導!”
華雄聽完了以後,當即起身後退兩步,恭敬的躬身行禮。
不過呢,當他再度坐下來的時候,臉上就有了些狡詐之色,“先生,時不我待啊!如今將近五月了,兩三個月後便是秋收的季節。到時候叛軍爲了軍糧,肯定也會派兵進去隴西郡護糧,我去了就是自投羅網。所以,我最多抵禦叛軍一個月,就必須要出發。”
說到這裡,不等閻忠豎起眉毛,就連忙解釋說,“先生,我有辦法能讓弓箭社和兵卒們,不會因爲我離去而士氣下降。”
嗯?
閻忠眉毛高高揚起,狐疑的看着華雄,微微沉吟後,便問道:“你是想讓張都尉主事防禦吧?唉,張都尉雖然官職比你高,但是他畢竟和西縣弓箭社沒有過交集。十天半個月還好說,時間久了,恐怕也難啊!”
“先生,如果再加上一個人,就可以了。”
華雄說完,便用下巴往門外一努。
閻忠不明就裡,定眼往門外一看,不由大怒,當即就咆哮如雷:“豎子!無恥之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