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勳出身官宦世家,祖上皆擔任兩千石以上官職,家學淵博。
他自己年少就被舉爲孝廉,後爲漢陽郡長史。於邊陲之地掌兵十餘年,對行伍之事、征伐之謀都有所心得。
然而就在今日,一個虛歲十七的豎子,竟然要來和他論兵事部署。
說心中驚訝,是絕對的。
說心中不羞惱,也是不可能的。
蓋勳將華雄從一介白身遷爲假軍候,明面上是射殺宋揚的功勞。實際上,卻是多少有看在他師從夏育的情分上,給他個好起點慢慢積累資歷。
畢竟戰場是玩命的買賣,以虛歲十七的年輕氣盛,捏着上百條人命太過於兒戲了。
無敵如霍去病,最初十七歲隨徵的時候,統領的部下也不過八百騎兵。這還是因爲,他是衛青的外甥和漢武帝的心頭好。
蓋勳現在就覺得,給華雄高起點好像錯了。
當他忍着心中羞惱,讓華雄說出自己的提議之後。
漢陽郡作爲州治所、隴右重鎮,駐軍一直都很多。負責維護治安的戍守郡兵有三千五百人;已經脫產的主征伐邊軍一千五百,其中五百爲騎兵。
但是上次叛軍來襲,郡兵與邊軍都傷亡了不少。最慘的就是騎兵曲,五百出去就剩下兩百能爬上戰馬。
對!
華雄後來招募的百騎,在蓋勳眼中還不能算是正規軍。
從招募到成軍就歷經三個月,這丁點時間能訓練出什麼精銳來?戰場之上,不是匹夫之勇,而是兵卒之間的相互配合。
《孫子兵法》有云:“不教而戰,謂之殺!“
蓋勳掌兵多年,這點常識還是懂的,當然不會讓華雄跟着一起去。就連杜曲候率領的兩百騎,他也就調遣了三十騎充當斥候。
嗯,在此番他的救援計劃裡,是帶着一千正規軍和五百郡兵同去。
杜曲候和其餘的郡兵,要留在漢陽郡維護治安和穩定黔首的驚恐情緒。叛軍主力是要去進攻關中三輔,但難免會有些羌胡遊騎來劫掠村落什麼的,不可不防。
而且騎兵曲已經被打殘了,這丁點人馬帶去,也完成不了衝陣、包抄或者突襲。
至於用純步卒對抗羌騎,會不會吃虧,蓋勳的打算是帶上大量強弩和所有的武鋼車。
武剛車是古代的一種兵車,長二丈,闊一丈四,車外側綁長矛,內側置大盾。可以運送士兵、糧草、武器,也可以用來作戰。
作戰時的武剛車,車身要蒙上牛皮犀甲,捆上長矛,立上堅固的盾牌。幾輛武剛車環扣在一起,成爲堅固的堡壘。弓弩手可以依託在車後,通過武剛車上的孔洞射擊孔射箭(後來諸葛亮的八卦車法,就是用戰車阻擊騎兵的戰法。所創造的運糧用的木牛、流馬就是武鋼車的演化)。
有武鋼車,就能組成大漢朝對抗遊牧民族最大的殺器:強弩陣!
羌人的騎弓疲軟,射程短。
而漢軍強弩的射程與威力,遠超過羌人的弓箭;使用強弩的漢軍萬箭齊發,羌人的皮甲與木盾根本抵擋不住。
就比如在漢武帝時期著名的“漢匈浚稽山之戰”。
當時李陵率領五千步卒出塞,遭遇匈奴八萬大軍,血戰十餘日將且鞮侯單于一度萌發退兵之念。後來是叛徒投降說出漢軍無援軍和箭矢將近的信息,才讓漢軍折戟沉沙的。
而李陵突圍失敗,無奈投降時還嘆息了一句:“復得數十矢,足以脫矣。“
是的,若不是箭矢耗盡了,他根本不會戰敗!
蓋勳去救援畜官,就是想效法李陵當時的作戰方式,以強弩陣對抗羌騎。
沒辦法,誰讓大漢朝在邊地沒養多少騎兵呢?
誰西涼的精銳邊軍兵卒,調去平定黃巾之亂就不回來了呢?
巧婦難爲無米之炊。
這是蓋勳思慮好久之後,能拿出來的最好計劃了。
而華雄這個豎子呢,跑過來扔出了一個“淺薄之見”。用很隱晦的方式說,這個計劃不行......
蓋勳不羞惱纔怪了!
好吧,華雄的建議,是將蓋勳這支兵馬當成誘餌。
他覺得救援的軍隊一旦出了冀縣,肯定會被羌人叛軍探知。從時間上來估算,安定郡的種羌部落,會選擇在右扶風的街亭穀道出口來襲。
畢竟出了街亭穀道,就是空曠的關中沃野,最利於騎兵作戰。
甚至更狠一點的,放蓋勳的軍隊離開穀道遠一些,再用騎兵的機動力將谷口堵死,讓漢軍陷入進退不得的死地。
武鋼車構築的強弩陣,總不能將一千多兵卒的前後左右都圍住吧?
先不說沒有那麼多武鋼車;就算有,也會大大推延了行軍速度,等蓋勳趕到的時候,夏育所在的畜官早就被攻破了。
是故,華雄想自己率領百騎繞過過升頭山(雞頭山、薄落谷一帶)取道安定郡,前去右扶風的畜官救援。
那個時候圍困畜官的種羌部落絕大部分兵力,會去迎戰蓋勳的救援。
這就給他營造了機會。
參與涼州叛軍的種羌部落很多,他只要僞裝成羌人小曲,就不會被人質疑。就能他靠近順利的靠近畜官,乘其不備發起突襲!
以夏育征戰一生的經驗,看到圍困的羌人亂了,絕對不會放過率兵殺出的機會!
如此一來,就能讓畜官的大漢將士突圍了。
不過呢,這種做法也有一點不好。
這是在賭命!
華雄進入安定郡到右扶風的路程上露出馬腳,被羌人識破;或者無法靠近畜官外圍,就是將百騎都給葬送了。
讓救援,變成了去送首級。
這也是蓋勳不能同意的地方:兵事不是兒戲!怎麼能逞一時血勇,而去弄險?
“太守,我有二十名羌人部曲,其餘麾下也都是遊俠兒。進入叛軍盤踞的地區了,也不會讓人心生疑慮。”
華雄又拱了個手,再度請命道,“而且夏先生在教導我行伍之事時,還請了一位故段太尉的親兵部曲來訓導我沙場生存之道。他讓我明白了一件事,既然生在西涼這個邊陲之地,就要有隨時隨地被殺的覺悟。人命,不值錢。而既然成爲大漢將士,就更不應該畏死!因爲死了,就是讓我們的命值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