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也!”
華雄衝着姜敘鄭重頷首,然後將視線扔去了冀縣的方向。
“我輩男兒,生逢亂世,當上效忠貞之節,下安黔首之義!如今西涼叛軍如雲,荼毒生靈,朝廷平叛大軍未能以竟全功。而西縣和羌道,地小物匱,都位於抵禦叛軍的第一線,若是那天叛軍發大兵來襲,恐怕抵禦不住。想將伯奕舉薦給武都太守主事弓箭社,一是想事有不可爲之下,也能讓黔首百姓們有個退路。”
又是一次,鐵針落地可聞的寂靜。
他們都是漢陽人。
都見過叛軍佔據了郡治冀縣,羌胡部落牧馬渭水流域後,無數漢家黔首百姓拖兒帶女逃難來西縣的悽慘。
“唉,狩元之慮,甚是。”
旁邊一直靜靜看着的龐德,嘆了口氣後,“我一直在落門聚那邊呆着,這幾個月見識了不少叛軍劫掠百姓之舉。就連我獂道龐家,都被強徵了不少糧秣物資。還有,夏司馬在武山屯田養饑民你們是知道的,一部分麥田已經被叛軍圍住了,就等着麥熟收割。”
唉.......
衆人聽完,又是一陣嘆息不已。
唯獨性子頗爲輕佻的趙昂,嘴裡惡狠狠的咒罵了幾句,亂臣賊子不得好死云云。
困頓於糧秣之憂的王國,已經不顧治下之地的人心不穩,將主意打到獂道龐家這種豪強大戶身上,而無所依靠的黔首百姓,日子就可想而知了。
“鄉里百姓有倒懸之危,我姜敘豈能口出推脫之辭!”
姜敘聽完,就慨然應諾,“向武都太守舉薦之事,就多勞狩元費心了。”
說完,不等華雄回答,又轉頭看着同族的姜隱,“子深,你從西縣弓箭社裡挑選些機靈的頭目,隨我去武都吧。一人之力終究有限,怕事情難妥。”
“好!事不宜遲,我現在就回滷城,後日必然讓他們隨你一同去武都。”
姜隱當即就點頭應下,並拱手與衆人作別。
恩,他一直都是管理着滷城那邊的弓箭社,歷城這邊則是趙昂在安頓。
兩座城池之間,還是有些距離的。而且想讓弓箭社的一些頭目去武都郡,總得給點時間讓他們和家人道別什麼的。
他的離去,也讓其他有了決斷的人,紛紛起身作別,各自歸家準備。
就是姜敘故意晚了一步。
他在臨走時,還將腦袋探過來,輕輕的在華雄耳朵邊喃喃了一句。
“狩元放心,你的意圖我明白,定不會讓你失望的。”
也讓華雄盯着他的背影,有些愣神。
什麼叫我的意圖?
還來個定不讓我失望?
我自己怎麼不知道,我有什麼意圖呢?
天地良心!
他是方纔那番話,真不是要想讓姜敘去圖謀武都太守的權柄啊!
而是真的覺得,自己將王國的狄道塢堡劫掠得太狠,兩人成了不死不休的仇讎。如今兩人又接壤着,萬一王國氣不過驅大軍來攻,自己抵禦不住的話,也能有條後路罷了......
但是顯然,對華雄行事風格早就瞭然於胸的姜敘,不是這麼認爲。
奸詐無比的華雄,是那種無的放矢之人?
會是那種自己都自顧不暇了,還要去顧着武都那邊的悲天憫人之輩?
笑話!
荒天下之大謬!
沒見到羌道的部落首領元棘亓,還有臨洮的牛家主,都是被賣了還幫華雄數錢嗎?
將欲取之,必先予之的伎倆!
還是故伎重演!
他姜敘好歹也是涉獵諸子百家的,難道還看不透麼?
呵!
姜敘歸去的路上,心裡各種唸叨着。
還隱隱有了別樣的想法。
他忽然覺得,華雄的奸詐行事,好像也不是那麼難接受了。
因爲華雄城府很深,比西涼其他豪傑看得更遠,而自己好像能沾上不少光。
比如跟着這種擅於弄權的人,說不定在未來,能讓他冀縣姜姓這一支,混出個兩千石來。
“狩元,你的護羌營另一個軍曲候職位,是給我留着的?”
正當華雄愣神的時候,龐德笑吟吟的開口問道。
也讓華雄回過神來。
他先搖了搖頭,將姜敘的誤解從心頭按下去,又頷首而笑,“是,也不是。我本來也沒想到,令明此次會隨着夏先生一同前來西縣。”
“唉,莫說是狩元想不到,我也想不到。”
龐德聞言,就嘆息一聲,“本來我還想跟隨在夏司馬的身邊,多學點征戰的本事,晚些年再出仕。但,時不我待啊。”
嗯?
聽到龐德的話中別有他指,華雄微挑眉毛,面露出疑問之意,凝神而聽。
“是我家中阿父的決定。”
龐德見狀,便苦笑不已,“王國賊子,算是把我獂道龐家搜刮慘了。我那兄長任事勤勉,頗有才幹,因爲仰慕傅太守的氣節,在冀縣陷落後,便放棄了郡中從事職位歸家耕讀,並回絕了王國的數次作書來招。這也徹底得罪了王國,此番徵調豪強大戶的糧秣物資,我家被強令比別家多出一半,連一部分田畝都被羌胡部落給佔據了,唉......”
華雄啞然。
田畝,是豪強大戶的傳家之本。
正是田畝的源源不斷出產,才能供應得起家中子弟修文習武,和蓄養私兵及僮客。
龐家田畝被搶了,意味着雙方再無緩和的餘地。
但是他對龐家遭遇,除了同情外,此時也無計可施。
更不會勸龐德看開點。
勸人大度,那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是故,我家中阿父氣不過,便讓我兄長攜妻兒去武山塢堡避禍。”
龐德也不等華雄搭腔,又自顧自繼續說道,“還作書叮囑,讓我不要以家中爲念,前來狩元麾下任職,搏出些軍功來,以便日後能有實力報此一箭之仇!”
額......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華雄除了表示一定上表朝廷請軍曲侯任之以外,還能說什麼?
畢竟雙方還掛着,姻親之家那點陳谷爛芝麻的情分不是?
捏着下巴的鬍鬚,揉捻一會兒,華雄便開口問道,“令明,既然你阿兄如今是閒居,要不你作書問問他,願不願意去羌道任職?你是知道的,無論我還是閻伯檢,都年齒尚輕,教化一縣之地頗爲勉強。”
龐德的兄長龐柔,比他們大了不少歲,已經將近三旬了。
旋即,又像是想起了什麼,便露出了笑容,“狩元,你還記得當年在落門聚,夏司馬從安定郡請來教導你沙場搏殺的劉先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