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聞此言,荀貞吃了一驚。
“殺了人?”
典韋應道:“是。”
“殺的誰人?”
“應是那鄉亭裡的鄉民。”
荀貞令道:“停車。”
典韋應諾,即遣車外的衛士立刻去前、後傳令。
戲志才、荀攸、程嘉、劉備、姚升等人的坐車就跟在荀貞的後邊,荀貞這一停車,他們紛紛下來,都來至荀貞的車外,來的路上,已從衛士們的口中得知了州吏殺人之事。
荀貞吩咐程嘉,說道:“去看看是怎麼回事,那州吏緣何殺人?”
程嘉應是,擡頭望去,見那鄉亭離路幾裡遠,走過去一來一回得好一會兒,遂便要了匹馬,翻身騎上,帶了兩個騎士隨行,馳奔而去。
荀貞望着他遠去,心道:“州吏突然殺人,想來必應是與徵糧有關。”
車中的臧洪、袁綏也想到了此節,兩人面面相覷。
荀貞問道:“這州吏殺人想來應是因徵糧而起,類似之事,以往可有發生?”
臧洪、袁綏對視一眼,遲疑不作答。
荀貞看到他兩人的表情,心中已然有數,心道:“即便因爲離得稍遠,他們又在爭執,州吏也許沒有看到我的儀仗,但我數千步騎緣路而過,聲勢浩大,州吏卻必然不會不知,然饒是如此,卻仍敢殺人,可見其膽大妄爲,……如此膽大妄爲之人,料來也斷非是頭次殺人了。”
荀貞作爲到任的本郡二千石,他的車駕前邊是有二千石的儀仗的,斧車、樂車、戟士等等齊全,退一萬步說,即使州吏沒有注意到他的儀仗,不知道他是誰,可他的步騎義從足有四千之衆,加上後邊家眷坐的羣車以及拉運軍械、錢糧的大批輜重車,聲勢不可謂不大,一路走來,煙塵滾滾,那殺人的州吏肯定不會看不到,以常理而推斷之,即便不知這是新任本郡太守的隊伍,能帶這麼多步騎、輜車的也只能是有數的“大貴人”,任何人面對此種情況在做決定時恐怕都會謹慎許多,可那州吏卻依然不管不顧地殺人,足可由此而見其人之囂張妄爲。
荀貞又問臧洪、袁綏,問道:“以往遇到類似之事,張公都是怎麼處理的?”
“張公”,這問得顯然是張超了。
袁綏是郡主簿,也就是張超的秘書,從這一層來說,他和張超的關係更加親密,因此在見到臧洪不肯作答後,他便躊躇片刻,措了下辭,出口答道:“負責徵糧一事的是笮融,笮融與方伯同鄉,極得方伯信用,這徵糧之人名爲州吏,實爲笮融私臣,此輩倚方伯之威,仗笮融之勢,向來都是橫行無忌,張公雖對之久懷不滿,奈何……。”
“奈何怎樣?”
“奈何多次上書方伯,卻皆如石沉大海。方伯對此絲毫不理,放任笮融,張公亦是無法。”
荀貞前世時讀《三國演義》,書中的陶謙好似一個老好人,可能在亂世爲一地諸侯的,又有哪個是厚道好人?陶謙這脾氣,恃才自傲、尚氣剛強的,連張溫的面子都不給,——要知張溫那會兒不但是他的長吏,而且貴爲車騎將軍,並已被朝廷拜爲了三公之一的太尉,即便如此,陶謙還敢當衆羞辱張溫,更莫說張超了,就是十個張超一起來,他不想搭理就不搭理。
其實,陶謙不搭理張超,這還是看在了張邈的面子上。
張邈是黨人八廚之一,老牌的大名士,看在張邈的面子上,陶謙這才只是“不搭理”張超而已。要不然,不定陶謙會有什麼羞辱、逼迫張超的手段使出來。
“志才、公達,你們怎麼看?”
戲志才往鄉亭處望了望,程嘉還沒到,仍在路上奔行着。
轉回視線,戲志才說道:“且看那州吏是緣何殺人。”
“噢?”
“如是州吏有理,鄉人自取其死,此事自是不需再說。”
袁綏忍不住問道:“如是州吏無理呢?”
“如是州吏無理,漢家自有律法。”
袁綏呆了一呆,說道:“這……。”
戲志才說道:“怎麼?我說得不對麼?”
袁綏說道:“君言固是,然今州內黃巾雖平,州中卻仍多有賊亂,青、兗黃巾又覆在外窺伺我境,州中安危而今悉在方伯一身,如是有違方伯之意,我恐州中會別起事端啊!”
陶謙催徵不息,極大地損害到了徐州本地勢力的利益,而之所以如趙旻、王朗、陳登、張昭等這些徐州本地的士人,不管是配合陶謙、亦或是不配合陶謙的,對陶謙的此舉雖多有進諫,但流露出的態度卻都並不是十分激烈的一個主要緣故就是如袁綏所說之:州中安危而今悉在陶謙一身。
相比性命,一點身外之物,一點浮財,一點糧食,都不是那麼重要。
更何況,如趙旻、王朗、陳登、張昭等,包括袁綏、臧洪這些人在內,他們多是本地的冠族右姓,把持着本地的政事,陶謙徵要的這些糧,他們可以輕鬆地將之全部或大部地轉到本地的貧民、黔首身上,也就是說,他們實際上出的糧和他們實際上該出的糧之間有着很大的一個差額的,他們在經濟上固然是因此而受到了一定損失,可這份損失還在可接受的範圍之內。
徐州本地的勢力尚且是這麼想的,況乎作爲外地人的那些郡國的長吏們?
他們能上書州府、勸諫陶謙幾次就很不錯了,聽不聽是陶謙的事兒,至少他們自覺已經盡到了他們最大的能力。
——當然,也不都是全部的郡守皆是如此,也有激烈抵制陶謙這種行爲的,比如彭城相。彭城國的國相薛禮是最激烈抵制陶謙這種行爲的,不過,他抵制陶謙並不是爲了本郡百姓的利益,而其實是爲了他個人的利益:他是爲了養兵。徐州五郡中,除了剛來的荀貞,目前來說,就數薛禮養的兵最多了,他自己的兵還不夠養,又哪兒肯把彭城國榨乾了去給陶謙養兵?
——也因此故,徐州五郡裡邊,彭城和陶謙的關係現在最爲緊張。
彭城那邊徵糧不順,間接地也就導致陶謙對下邳、廣陵二郡的壓榨越來越狠。
徐州總共五郡,北邊的琅琊、東海處在抗擊、抵禦青、兗黃巾的前線,養兵之糧大多出自州南三郡,而和州南三郡裡邊,彭城極不配合,也就成了主要由下邳、廣陵二郡來出養兵之糧,以二郡之地,又且是剛經過戰亂之後的“世荒民飢”之時,來養萬衆之步騎兵士,笮融怎麼不月月催徵,他派來的徵糧的州吏又怎麼不殺人立威?
可因爲自身的利益尚未受到足夠的損害,如張超等外來郡守,如袁綏等本地勢力,在面對陶謙、笮融的橫徵暴斂時,他們大多數首先想到的卻不是反抗,而是退讓。
戲志才故作不解袁綏之意,問道:“能起什麼事端?”
“這,這……,萬一引得方伯震怒,又或者因爲缺糧而導致前線兵亂,我恐徐州之境,將再遭黃巾。”
戲志才笑了起來,見臧洪一直坐在邊兒上不吭聲,遂轉問他,問道:“敢問功曹,有何高見?”
袁綏是士人的出身,一個讀書人,臧洪卻可算是將門之後,雖然看他過往的資歷,童子郎、孝廉郎,亦是以諸生起家,可性格里卻有尚氣任俠的成分,是個慷慨雄烈的人,對陶謙的征斂無度,他其實是早就有想法了,可他到底只是一個郡功曹,郡守不肯出頭反抗,他亦無能爲也。
這時,聽到了戲志才的詢問,他默然片刻,出聲答道:“如按君所言固然解恨,然主簿之言,亦不可不慮也。”
按照戲志才的說法去做,當然解恨,可是袁綏說得也不錯,現今徐州安危寄於陶謙一身,陶謙兵多權重,形同州牧,如是惹怒了陶謙,底下可能不太好收拾。
荀貞從車中出來,袁綏、臧洪也跟着下到了車外。
臧洪見他這麼一大會兒只聽不說,忍不住問道:“下吏冒昧,敢問明府……”
“你想問我怎麼看?”
“……正是。”
“不着急,等君昌回來再說。”
諸人順着荀貞的視線,望向那處鄉亭。
程嘉不知何時已經到了那裡,並已經問過了情況,這時正折回方向,朝着車隊這邊奔來。
不多時,程嘉與那兩個隨行的騎士回到了道上。
程嘉跳下馬,大步走將過來。
諸人的目光俱皆落在他的臉上。
到了荀貞近前,程嘉下拜,稟道:“鄉人貧困,無糧以給,州吏遂殺亭長,以迫鄉人。”
“殺的是個亭長?”
“是。”
“亭長雖卑,秩在斗食,亦漢家吏也,州吏何權,敢擅殺漢吏?……,主簿,此何罪也?”
袁綏答道:“……死罪。”
“當如何判之?”
“……誅。”
“玄德何在?”
劉備在邊兒上站了半天,因爲身份的關係,他一直都在聽,沒有說話,此時聞得荀貞喚他,忙出列應道:“在。”
“持我令文,速去彼處,將殺人者誅之!”
“諾!”
荀貞轉問臧洪、袁綏:“笮融現在何處?”
“聞在下邳。”
這個下邳是指下邳縣,下邳國的國都。
荀貞點了點頭,對劉備說道:“誅之後,不必回來,帶其首級,送給笮融。”
“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