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鄴城。
由雒陽朝廷派出的太中大夫,輕車疾騎,渡河北上,途徑河內郡,一路抵達鄴城。
朝廷太中大夫帶來的詔書中,有加封袁紹爲車騎將軍,鄴侯的喜事,也有詔令冀州州郡今歲按例察舉孝廉、茂才,派遣上計吏,輸送漕糧貢品的內容。
位極人臣,封候拜將,而且還是重號將軍,實封一縣食邑,這種待遇,在關東羣雄中,是絕無僅有的。
想當年,袁紹擔任關東討董盟主的時候,爲了能夠號令官爵、實力遠高於自己的州郡牧守,還需要自號車騎將軍。
而現在朝廷給他的,是實打實的車騎將軍。
說到底,雒陽朝廷,或者說閻行,看重的是袁紹雄踞河北的實力。
可惜,這份美意如今絲毫沒有勾起袁紹的興趣,太中大夫帶着詔書在城中的驛館裡待了三天,稱病的袁紹卻都一直沒有接見他。
於是在這一天,通過多種途徑已經探聽清楚朝廷使者來意的一衆文臣將領,不約而同都趕來拜見府中袁紹。
只是袁紹好像已經提前知道了自己麾下文武今日會前來一般,派人將陸續趕來的文武先引入廂房,等到人數估摸來齊之後,才又再次派人將他們引到後院。
袁紹的府邸,在鄴城佔地甚廣,高院深宅,格局恢弘大氣。進入其中,擡眼望去,皆是峻宇雕牆、瓊樓高閣,加上點綴其間的假山塘湖、林圃園苑,越往後院走去,越顯綺麗堂皇之美,使人置身其中,如臨仙境,流連忘返。
若是往日,袁紹麾下的一些文武,見到府中這等春日美景,少不得就會附庸風雅,停駐腳步,觀賞一會山水之美,只是今日每個人都是行色匆匆,無心旁觀美景。
袁紹已經稱病三日,也就是把帶着詔書前來的太中大夫在城中驛館已經晾了三天,態度模糊不明,這讓麾下一班文武頗爲着急。
袁紹一貫不承認劉協即位後的漢室朝廷,之前雖然接受了長安朝廷來使趙岐的調停,與公孫瓚暫時休兵停戰,可那不過是權宜之計,接受趙岐調停,不代表承認朝廷。
如後來李傕遣使前來給袁紹加官進爵,想要結好河北,就被袁紹擱置處理了。
不知明公這一次到底是要承認朝堂,接受詔書,還是要跟上次李傕遣使前來一樣,擱置處理、冷漠對待?
還有,自己身邊一樣趕來的同僚,又是打着何種心思,想要向袁紹進言些什麼?
懷着沉重的思緒,各懷心思的文武在府中奴僕的引導下,一步步來到了袁紹所在的涼亭。
目光所及,河北雄主袁紹,此時頭戴縑巾,身着常服,正跪坐在亭間,沐風賞景,品酒讀書。
去歲,東郡太守臧洪據城反叛,袁紹親自統兵出征,無奈臧洪死守頑抗,大軍圍城耗時良久,到了歲末才攻陷城邑,擒殺了臧洪。
此時見袁紹這副賞景品酒的模樣,加上袁紹寬額朗目,蓄有美髯,讓人感覺不像是一位得勝將軍,反而更像是一位風雅儒生,頗有幾分“歸來美酒洗征塵”的愜意悠然。
“參見明公!”
袁紹麾下的文武見到袁紹,紛紛行禮參見,袁紹見狀呵然一笑,也放下了手中的書卷,揮手讓侍候的婢女多搬來幾張坐席,就和麾下的文武一同坐在涼亭之間。
“諸君,今日聯袂前來,可有要事?”
袁紹雖然胸有成竹,但還是笑盈盈地開口詢問。
諸位文武旁顧左右之後,還是在軍中資歷最老、名位頗高的淳于瓊搶先開口說道:
“明公,這雒陽來的使者,已經在城中呆了三天,不知你心中到底是作何計量,是要接見使者,還是將其置於一旁,我等心中確是存有疑惑啊!”
雒陽朝廷來使此次前來的目的,亭中衆人已經都知道了,此次前來多數都是奔着這個目的來的,既然淳于瓊已經搶先說出,衆人也就紛紛頷首點頭,承認自己此來目的,與淳于瓊相同。
袁紹環視了亭中的文武,笑了笑,又問道:
“諸君以爲,當如何對待這雒陽來的使者?”
“圖以爲,可以接見,但不必奉詔,這朝廷雖然從長安遷回到了雒陽,可無論李傕、閻行,都是董卓餘黨,皆是挾持天子,妄圖號令天下之賊子,明公據河北之地,舉四州義兵,正該攘除此等姦凶,絕無奉詔之理!”
袁紹麾下的郭圖旗幟鮮明地反對奉詔,有他率先表明觀點,田豐、沮授、逢紀、審配等人也紛紛進言,分析局勢,辯論得失,商討應付雒陽來使的辦法。
總體而言,袁紹麾下文武,大多數都和郭圖的觀點一樣,反對奉詔,不認同被閻行控制的漢室朝廷。
只是隨着討論的深入,對於雒陽朝廷的態度,袁紹麾下文武又產生了新的分歧。
從事沮授等少數幾人力主出兵,建議袁紹應該趁着閻行主力專注於西面與李傕相爭的機會,出兵雒陽,將天子保護起來,護送回來鄴城。
而謀士郭圖、將領淳于瓊、主簿耿包等人則反對出兵,認爲現在身處亂世,漢室已經衰微,漢天子根本就沒有多少號召令,與其耗費兵力去與閻行爭奪天子,還不如集中兵力,先解決易京的公孫瓚和鞏固新得的幽州地。
一言概之,沮授等人不認同閻行控制下的雒陽朝廷,但認同漢天子,而郭圖等人則將雒陽朝廷連同天子都否認了。
沮授在袁紹麾下素來以足智多謀見稱,而郭圖也是智謀出衆之士,兩人的觀點爭鋒相對,再加上淳于瓊、耿包、田豐、荀諶、逢紀、許攸等人各自站隊,轉眼間就變成了分庭抗禮的兩方。
袁紹面對這些爭論,含笑自如,也不置褒貶,過了許久之後,才又轉換話題,悠悠問道:
“幽州的各部烏桓,接洽得如何了?”
面對袁紹岔開爭議話題,爭論中的衆人愣了一愣,連忙又開始回答袁紹的詢問。
冀州和幽州都是大州,佔據了兩州,河北大地就完完全全落入到了囊中。不過幽州又與冀州不同,往往佔據了幽州,不代表就能夠控制住幽州。
這是因爲,幽州的情況,遠比冀州還要複雜。
首先繞不開一點的,就是幽州境內的烏桓人。
烏桓人可以分爲東西兩種,代郡、上谷的烏桓部落繁多,但多數互不統屬,而且還與屠各胡、鮮卑多有爭鬥,部落之間又互相牽制消耗,反而容易對付。
但是遼西郡、遼東屬國、右北平郡,這被稱爲“三郡烏桓”的西面烏桓則難對付得多,他們的部落雖然少於代郡、上谷的烏桓,但是卻已經有了明確的統屬和穩固的聯盟,加上故去的烏桓大人丘力居,以及繼任的從子蹋頓,都是賢明英武的部落大人,使得三郡烏桓的實力不斷擴張。
三郡烏桓,已經成爲了幽州境內不容忽視的一大股勢力。
在過去的這十幾年來,他們殺害烏桓校尉、地方郡守,擄掠牲畜人口,已經成了家常便飯的事情,連天子他們都立了一個,所幸當時的幽州牧劉虞處理得當,纔沒有再釀成大禍來。
而幽州的公孫瓚過去也沒少對他們進行攻擊和打壓,可是還沒能夠徹底消滅他們,反過頭來,卻被這些聯合起來的烏桓部落和幽州的地方豪強、袁紹的軍隊一同打敗,公孫瓚損兵折將不說,還失去了幽州的大片土地。
現在袁紹聽從麾下謀士沮授等人的意見,用名爵財貨來籠絡這三郡的烏桓大人,授予他們單于的印綬,給予他們金銀財帛,還從自己族中挑選適齡女子,認作自己的女兒,將她們許配給三郡的烏桓大人,以此來加深兩家的關係。
將三郡烏桓拉入到自己的陣營裡面,不僅可以獲得天下名騎烏桓騎兵,而且也限制了幽州地方豪強的外來依仗。
鮮于輔、鮮于銀、齊周還有閻柔這些人,在打敗公孫瓚的時候,他們是袁紹大軍的盟友,但到了袁紹統治幽州的時候,他們就成爲了內在的隱患。
袁紹對於他們侵佔田地、豢養奴客的行爲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對於走私鹽鐵,暗中與烏桓、鮮卑保持着千絲萬縷的關係,袁紹卻不能夠忍受,這樣下去,這些幽州大族遲早會成尾大不掉之勢。
這就如同袁紹只要遼東太守公孫度願意臣服自己,就對他在遼東建立私人王國的行爲採取容忍態度一樣,袁紹看中的,是這些地方大族給自己陣營帶來的作用:
鮮于輔、鮮于銀、齊周能夠幫助自己穩定地方,公孫度的家族能夠幫助自己抵禦高句麗、扶余、沃沮等夷狄小邦的侵犯。
隨着外甥高幹外放幷州,長子袁譚外放青州,紛紛取得過人功績之後,下一步,袁紹也準備將自己的二兒子袁熙外放到幽州了。
只是自己的二兒子袁熙能力平庸,可比不上長子袁譚和外甥高幹,所以在外放之前,身爲人父的袁紹必須幫他將棘手的問題處理完畢,這樣他才能夠安安心心的上任幽州。
等到幽州大體穩定下來,三郡烏桓的精銳騎兵也加入到了自己的陣營之中,那自己當初定下的“南據大河,北阻燕代,兼戎狄之衆,南向以爭天下”的大戰略就基本實現了。
只不過,在此之前,袁紹還有兩件事情必須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