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之下,墨尚卿一襲黑金裹袍,白玉冠下的髮髻被一顆子彈打散,濃密的青絲如墨玉般自然垂地,卻又被突如其來的狂風呼嘯着飄揚而起。
“墨羽哥哥……”
“你……就是護教司……墨尚卿大人吧……”
徐霍在見到墨羽出現的剎那,瞬間提起了十二分的興趣,千年了,墨尚卿是他見過的除謝微塵外唯一一個能和自己旗鼓相當的對手,同時,也是徐霍在這片神州大地上第一位見過的靈者。
“正是。”
墨尚卿將姜煙嵐懷在身後,用寬大的袖子擋住了姜煙嵐瘦弱的身軀。
聽聞這人的名諱,徐霍自然恭恭敬敬直起身子來,帶着一股的脅肩諂笑 :“久聞尚卿大人威名……老夫……”
徐霍直勾勾盯着墨羽,勢要看破他清秀皮囊下深暗的弱性,撇着一副鷹嘴鷂目的模樣大笑:“堂堂墨尚卿大人竟然能認得老夫?榮幸之至!”
“徐霍……我族之敗類……”墨尚卿對着他一陣冷笑着,像是臘月裡的寒冰,“何人不知?何人不曉?”
“墨大人……有這個功夫在這吹拉扯皮,何不同老夫共襄盛舉,平定神州?”
墨尚卿沉默着,看似就要讓徐霍的陰謀得逞了。
“徐霍!你在說什麼胡話!”姜煙嵐從墨羽寬大的袖袍下探出半個腦袋,朝着徐霍痛罵無恥,一下子驚醒了痛苦回憶中的墨尚卿。
“墨尚卿!世人滅你六門!屠你恩師!害死了你的王主!親人!還有摯友!你難道就真的從沒恨過他們嗎!你真的心甘情願去當人類的狗嗎!”
“墨羽哥哥!”
“墨尚卿!想清楚……”
閉眼再續,墨羽的眼前是一片光明的未來,他看見的是三教圖重歸神位,他看見的是六門衆人團結在一起,他看見的……是姜煙嵐……
“徐霍!你閉嘴!”
墨尚卿毅然決然執起手中的辭故,長劍桀驁,難掩他面容的堅決,直視着徐霍的眼睛。
“墨尚卿……不自量力!”
徐霍見軟的不行,直接就要取了墨尚卿的性命,但見徐霍怒火沖天,冒出一道幽綠色的火焰,化成支支艾艾的妖魔鬼怪,衝着墨尚卿涌來。
“墨羽哥哥!”姜煙嵐死死揪着墨尚卿的衣裳,不知道如何是好。
“別怕。”
冰冷青霜的劍芒終於衝破了蒼穹,墨尚卿一手擋住姜煙嵐,一手執劍朝天舞起流暢飄逸的劍花,辭故劍之上,縈繞着死亡的氣息。
正在雙方勢均力敵,打得不可開交之際,徐霍自覺靈元不足,無心戀戰,朝着屬下寇軍大喊:“放箭!”
亦不知是誰,首先朝着墨尚卿的喉嚨處冷不丁射來一支毒箭,而後……便是一陣腥風血雨,毒箭像是雨點般朝着墨羽設下的屏障飛來,而墨羽,滿身盡是觸目驚心的血痕。
“墨尚卿……哼……你不是很厲害嗎……”
黑金的紗衣之上,掠過毒汁藤蔓的切割,而徐霍就在墨尚卿勢力單薄之時,趁虛而入,將飛涌而來的藤蔓幻化成青鋒劍,朝着墨羽的胸口駛來。
那一劍,刺入胸口,他,怔住了,“煙嵐!”
從三層高樓之上搶過墨羽的跟前,一躍而下,擋住了徐霍這一招致命的攻擊。
墨羽伸手去夠,卻撲了個空,姜煙嵐替墨尚卿擋了這一劍,可是自己卻在混戰之中跌下了高樓……
“封棺!”
徐霍一聲令下,衆人將姜煙嵐摧頹的身體釘在了棺材裡,衆人擡起百釘棺躲在了軍隊的最後。
“煙嵐!”
徐霍看着這一切,曾今的村鎮,而今,只剩下一片斷壁殘垣的廢墟……
從他的口中,淡淡掃出一句滅絕人性的話:“給我……殺!一個不留!”
“十方天皇萬歲!”
“徐霍!住手!”
徐霍回過頭,終於,他見到了自己苦苦搜尋的千年的恩人——謝微塵。
“喔?沉檀道長?”徐霍再次眯起眼睛,假惺惺朝着謝微塵問好,“我……可找了你……千年了……”
“尚卿君……你……還好嗎?”
謝微塵踮腳懸空在高臺欄杆之上,望着滿身是傷的墨尚卿,卻從他滿身的傷疤中感受到一陣猛烈至極的沖沖怒氣。
睹見墨羽身邊空空蕩蕩的角落,他明白了一切,惋惜一嘆:“我們……來晚了一步……”
“徐霍……”墨羽咬着牙,含着滿嘴的黑血,靠着辭故劍的威力巍巍起身,仇恨,吞噬着眼前的一切,“我要你償命!”
老奸巨猾的徐霍自然知道他一人敵不過墨尚卿和謝微塵,卻暗中操作,來了一出移花接木。
謝墨二人各司其職,謝微塵對抗徐霍,而墨羽,跟着軍隊一路追去尋回姜煙嵐。
“徐霍!哪裡跑!”
徐霍驅散了衆人,連自個兒也點着輕功欲圖逃跑,謝微塵自然不會放過他,一掌直擊徐霍的背部,卻被他一個轉身捱了過去。
不過,這一掌已經要了徐霍的半條命,帶着苟延殘喘的身軀一瘸一拐消失在了小樹林。
而此刻……墨羽也跟着出現在謝微塵的身後……
滿地的鮮血沾染着土灰,匯成了一條污濁的河流,順着墨尚卿的臉龐點點滴滴流下,在這片廢墟中淒涼綻放……
“尚卿君,你怎麼樣!”
“我們……上當了……”
是的,墨羽跟着那羣梟小寇軍,等追到之時,打開,卻是一具空棺。
就在困住姜煙嵐的瞬間,其實徐霍早就拿出一副空棺材來,將運着姜煙嵐的百釘棺在謝微塵還未出現之時就把它提前偷走,而這下,誰也不知道,載着姜煙嵐屍體的百釘棺,到底去了哪裡……
心,冷了……
“尚卿君,至少……我們也不算失敗……”謝微塵半掩着袖口,朝着黑暗的樹林中幽然一瞥:“我在他的身上下了禁制,他……跑不出神州這片土地。”
“煙嵐……你……在哪裡……”
謝微塵拔出深深插入血土之中的辭故劍,將它還給了墨尚卿,“回去吧……百釘棺裡的姜煙嵐不過一具屍體,下一世,他還在。”
回到渺塵,最後的歸屬。外面的萬物瞬息而變,只有這裡,一間宅子,三個人,被時間停止,被上天遺棄。
“這一世的事情,算是了結了吧。”
夜晚降臨,桓景又變成了燭伊的樣子,在墨尚卿看來,這變化早已不足爲奇,只是今夜,燭伊歸來的有些許遲……他突然飄忽在墨羽的身後,望着他衣衫淡漠的瘦削身骨,驀然對第一世的墨羽感到惋惜。
“還有兩世……尚卿君……你……”燭伊走近墨尚卿的身邊,自覺可笑,自己也是個同病相憐之人,而今卻還故作樂觀來勸服另一位患友。
“幫我個忙吧。”墨尚卿生冷着打斷了燭伊的話,淡淡地說。
經歷了這些,墨羽早就已經無望了,對於公子燭伊對他所做的這些勸慰早已無濟於事。
“請講,我們能幫到的,一定幫。”謝微塵亦從門後走出,跟着來到燭伊的身後,仰天一笑,說道。
墨羽冷不丁從手中幻化出一隻金樟木箱,含糊帶着哭咽:“幫我……刻些東西。”
“說吧。”
墨尚卿闔眸,滿腦子皆是姜煙嵐的樣子,深思熟慮了一番:
何求半點延圭墨,生生世世,念你深情依舊;
何求半點墨言落,情情依依,述你史冊長流。
“斷絕情唸的墨大人,也有這一天?”謝微塵從袖口中掏出一把匕首來,捲起袖子仔細打量了這隻木箱子一番,輕巧扣開玲瓏鎖,恍然露現出一條瘮人摻着血的白色長骨,“龍骨!尚卿君你!”
謝微塵料到了墨尚卿會去韶光盡交易,也料到了他會爲了姜煙嵐赴湯蹈火,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堂堂雪域護教司尚卿大人竟然會放棄自己畢生修爲來換一個凡人起死回生……
“尚卿君……你……這又是何苦?”燭伊嘖嘖嘆息道。
“修爲還在,不過託付於所愛之人,亦有何苦?”墨羽蒼白無力的臉上敷衍一笑罷了。
“墨尚卿!你何以瞭解姜煙嵐?你又何以相信這辰希的轉世?喝了孟婆湯!過了奈何橋!他就不是辰希,他是一個煥然一新的凡人罷了!你不知道他是善是惡,更不知道他對你的好出於何種目的!就因爲他的前世是辰希,你就將畢生修爲盲目傳於他!你這是在找死!若以後……”謝微塵想了又想,嚥了口口水,眼神中流露出一種對未來未知的恐懼,“以後若下一世成爲了惡人,霍亂蒼生,你擔得起這個責任嗎!啊!”
“沉檀!”燭伊提高了嗓門,及時喝住謝微塵,“尚卿君叫你刻,你就刻,莫要過多廢話……”
“好好好,我刻。”
謝微塵雖然還是滿心憤怒,一包子氣仍未消去,可是看在燭伊的面子上,暫時放過了衝動無腦的墨尚卿,自顧一人抱着箱子回了房間專心致志刻起字來。
“刻好了,暫且交與先生保管吧,我還需要去尋找辰希的下一世。”墨羽不留一絲柔情,顧影自憐。
燭伊回眸,對着燭影之下謝微塵的影子癡癡傻笑,“我看……倒也不必。”
墨羽困惑,甚是不解。
“將箱子交給老付吧……世事無常,誰都不知道下一世,這渺塵還能否在動亂中存活下來……可是,韶光盡不一樣,它是亙古不變的存在,交給老付,最保險了。”
“墨大人,這張紙,這紫陌是你的吧?”
謝微塵從門後探出半個腦袋,將紙條和紫陌鈴鐺交歸於墨羽手上。
說實話,墨羽也是滿臉的茫然,接過紙條,只見這上面寫着一行行書:
今世無緣來世續
——姜煙嵐
墨尚卿慘然不語,將紙條緊握在手裡,頓頓遲遲又將他塞回木箱去,“放着吧,少些顛簸,他也可以好好睡一覺了。”
紙條,被塞回了木箱,可是那紫陌鈴鐺,被墨羽時刻掛在了身邊,也是,這紫陌鈴鐺裡面蘊藏着墨羽畢生的修爲靈氣,墨羽必須隨身帶着。
“這木箱,叫什麼?”燭伊好奇問着,“尚卿君,萬事萬物皆有靈性,若是看得重,就給箱子取個名字吧。”
“叫……”墨羽也沒想好,卻又微微癡笑:“思嵐。”
出了渺塵的門,外面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墨羽淋着雨一路往前走,兀自回頭,盡顯身軀瘦……
“煙嵐,長安一年,浮生又起,怎敵你,往日隨風而去。”
“尚卿……哪去?”
風在雨中輕聲吟唱,墨羽在風雨中留下一個孤寂的身影,獨自飄搖,他癡癡凝望着那曾經的夢,“哪去……找我的……良人去……”
回首,是一個戴着瓜皮帽,腰配小鈴鐺的孩子,和着夕陽,蹦蹦跳跳的,扭頭向着依舊站在古樟樹下的墨羽頑皮一笑,用清純的童聲大喊一句:“墨羽哥哥,我們,來世再見!”
最後的最後,姜煙嵐的屍體被封在百釘棺中,被瀛洲國的軍士送往他國,世世代代被人禁錮在實驗室,做着長生不老的實驗。
“那後來,你又去哪裡了?”其實這種生離死別我並沒有多大興趣。
墨羽又再次回到聛睨一切的狀態。
“下一世,是誰?”
他思慮了一會,對當時的我盡是鄙夷不屑:“下一世,你不過是個女人,不過一縷硝煙的過往……我能指望她去尋找三教圖?”
“你不會喜歡上她了吧?”我眯起眼睛,擡擡裝模作樣的眼鏡框,質問他。
墨羽又對我的好奇不耐煩了,頓生慍怒,“無憑無據!何故諱言穢語?”
“你否定我?那木箱上下一首詩哪來的?”
“你,無權知道!”剛剛恢復的墨羽一下子動這麼大的氣,我也不知如何是好,那就不問了唄
我嘟囔着嘴,雙手交叉,一時間不知道如何緩解尷尬,憮然想起一個問題來,“最後問一句,苟富貴勿相忘的結局,是什麼?”
墨羽朝我冰冷一笑,也可以說是陰險一笑:“兔死狗烹,散了……”
開櫃,從一疊紙張裡面捧出那個木箱,做工不是很細緻,不過這是一棵屬於他們的樟樹……
依舊是回想曾經那個白衣少年的夢境,和第一世的姜煙嵐打了個照面,他清純笑着,對我說:“你看見的長髮女人……就是他墨尚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