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微塵醒來已經是幾天之後,當他睜開眼睛,第一眼看見的就是身邊多了一個魚缸,裡面,兩隻錦鯉正在嬉戲遊玩。
“魚!”謝微塵興奮地大聲叫了出來。
“喜歡嗎?我特地派人找來的錦鯉,寓意成雙成對。”燭伊從門口出來,一手捏着袖子,見謝微塵醒了,對着他和藹一笑。
謝微塵掀開被子起身,來不及穿鞋,便單膝跪地,對着燭伊感激不已:“謝殿下賞賜!”
燭伊眉頭一皺,衝上前,一把抱起謝微塵。“你怎麼回事兒?你現在身體還沒好。”說罷,把他輕輕放在牀上,義正言辭地說:“要謝我,便給我好好休息。”
這幾天,謝微塵乖乖聽話,在牀上躺着,時而盯着魚缸裡面的錦鯉魚發呆癡笑。燭伊每天都會從百忙之中抽空去陪伴謝微塵,有時他不進內室,只是隱在一旁看着謝微塵。陽光下謝微塵的笑臉,熱熱的,暖着燭伊的心。
“殿下,這魚可是一對?”
燭依手指在魚缸輕輕畫圈,漾出微微的漣漪,魚兒也隨着波紋一起遊動。
“當然。”
“那……會有小錦鯉了?!”
燭伊深深的看了一眼謝微塵,微微一笑,解釋道:
“這是,對,雄魚。”
“對,對……雄?!!”謝微塵詫異的看着燭依,眼神中流露出不可思議對神情。
接着,他好像明白了什麼,自顧自低頭逗魚,也不知道是意會到燭伊的意思吧,面容之下鐫刻出一抹舒心對笑,臉頰兩側像是剛漲了紅潮一般滾燙。
燭伊故作不解的姿態,緩緩擡起眼眸,閃過一絲狡黠的靈光,問道:“怎麼,雄魚就不能是一對了?”
謝微塵貌似聽懂了燭伊的內意,臉上泛紅,羞澀一笑。
燭伊見謝微塵笑了,躲開謝微塵的眼光,眼神瞥向錦鯉,偷着樂。
謝微塵從未見過笑得如此燦爛陽光的燭伊,他也多想時間就停留在這一刻。
在別人眼裡,他就是一個觸摸不到,只能跪着被人仰視的高貴至極的太子殿下。他的一舉一動被所有人監視,稍有不慎就可能讓自己萬劫不復。
所以燭伊從小被灌輸着禮儀道德觀念,他不能笑,不能哭,不能在別人面前展現真正的自己,不止是因爲身份,更多的是爲了生存。
他不可以對別人笑,這樣會有損大公子的威嚴。他不可以信賴別人,他不可以交朋友,因爲他不清楚,那些人是因爲他是燭伊,還是當朝皇帝的大皇子,更是太子殿下!
人人關注的只是當朝天子的大皇子燭伊殿下。只有在謝微塵面前,他終於可以做一回自己,做一回二十歲少年想做的事情,雖然是靦腆一笑,足夠讓燭伊感受到真正的幸福。
邊塞的天氣陰晴不定,謝微塵趴在房間窗臺上偷偷看着燭伊如何與戰士締結契約,如何收穫了大量民心,他會在烈日酷暑親自分發冰飲,在狂暴雨天不顧延期的後果,鋌而走險停止工期,讓戰士回屋休息。
“殿下似乎樂在其中,咸陽宮內豐衣足食的生活不好嗎?”看着燭伊舒心笑意的模樣,這個問題卡在謝微塵的喉嚨,咽不下去但也說不出來。
外面下起了綿綿細雨,燭伊和謝微塵兩人坐在屋檐下賞雨品茗。
燭伊坐姿倒端正,謝微塵跪坐面對他,一手伸出屋檐去感受雨水的滋潤。
面顧無言,這幾日謝微塵已經開始按照三教圖上寫的研究丹藥的研製,可偏偏實驗了多次,都無法煉出金黃色的長生不老藥。
老太監也每天催促燭伊趕緊煉製,皇帝陛下臨駕啓程,若趕來時不獻出丹藥,一來便是欺君,二者免不了趙博再進讒言……
燭伊心知肚明,可仍然不急不緩,當着謝微塵的面從來沒有一句怨言,也從來沒有說過丹藥的事情。
這次兩人好不容易抽出空來,終於可以促膝而談。
“丹藥進程如何?”燭伊看着外面的細雨霏霏。
“萬事俱備,只欠一支藥引,可是微臣愚鈍,不知那位藥引到底爲何物。”
燭伊輕蔑一笑,可他心中那一絲慌張是瞞不過謝微塵的,心思敏感的他也看出燭伊的端倪,問道:“公子可是急用?”
“不急,你慢慢來,我們,有的是時間。”
話音未落,只見着鄭聞中將軍慌慌張張衝進來,正欲稟報,只是說了一句:“太子殿下!大事不妙……”
燭伊不慌不忙伸出手去制止,示意鄭聞中不必再說。
鄭聞中嚥了口口水,大口喘着粗氣,說了句:“是。”,後,便退至門外等候。
謝微塵眼見燭伊離開自己的房間,又看見鄭聞中堂堂一個七尺男兒在門口跪下死命磕頭,嚎啕大哭。
燭伊倒是不介意發生了什麼事情,回頭溫柔看了眼謝微塵,癡癡情深。又向他點了點頭,意思讓謝微塵心安,“沒事。”
“真的……沒事嗎?”謝微塵摸着自己急速跳動的心臟,望着門外的男人,自言自語。
又過了三月之久,這三月,謝微塵想盡一切辦法解決最後一方引子,皆無濟於事……
一日整,謝微塵停在燭伊特意爲他臨時搭建的煉丹房裡,滿懷信心地等待煉丹結果。
“還是黑的!”謝微塵滿臉遺憾,暴躁着踢翻了煉丹房中的一切,頹廢地抱着自己坐在地上大哭起來,手重重打着自己的頭,哭喊着,“廢物,真沒用!”
正巧一隻銅葫蘆滾落到門口,碰到了燭伊的靴子,燭伊見到此景,眉頭一皺,蹲下身子撿起地上的葫蘆,悄悄整理起散亂的東西,擺正桌子,端正好葫蘆,走到謝微塵身邊。拍撫着謝微塵的後背,謝微塵擡起頭,用哭紅的眼睛看着燭依,慌忙跪下磕頭:“臣死罪!不知殿下駕臨,倉促慌亂,污穢骯髒面目濁了殿下!”
燭伊捏着謝微塵的下巴,輕輕擡起,用手擦去了謝微塵的眼淚。手指滑過謝微塵的眼角,轉了方向,捏了捏謝微塵的臉,輕笑。
“我家微塵如蓮般濁而不染,和談污穢?”
“殿下……”
燭伊輕柔拉起謝微塵,一手牽着他,與他十指相扣,走向外面的塞外茫茫……
“怪這屋內污濁,玷污了卿。不如隨吾出去走走,陪吾同遊這萬里晴空。”
謝微塵低頭看着自己的手被燭伊握住,一時有點恍惚。良久才反應過來,擡頭嫣然一笑,柔聲言:
“臣遵旨。”
站在長城之上,一覽無餘萬里江山如畫,遠處海天一線,蒼鷹翱翔天際,所見之處皆是天朝的疆土。
燭伊指着遠處的海關,關外便是一望無際的海洋,謝微塵隨着燭伊的手指一同望着遠處。
“微塵,這麼久了,可有悔恨之事?”
謝微塵搖搖頭,瞭望遠方,長嘆息一聲:“回殿下,臣無可恨之事,亦無可恨之人……”
燭伊驚訝道:“徐霍亦然?”
謝微塵頓了頓,已經好了的傷好像又在隱隱作痛。他閉了閉眼,睜眼時,眼中一片清明,在見到燭伊的一剎那,什麼都釋然了,他笑着說:“回殿下,亦然。”
燭伊一把抓住謝微塵,將他按在城牆之上,謝微塵來不及躲閃,被磕得生疼,閉眼呻 吟哀嚎一聲。
燭伊與謝微塵面對着,桀驁一笑:“呵,那徐賊欺汝笞汝,侵略汝之國土而霸佔之,且不知足,脅迫汝交出長生不老藥,卿不怨?”
謝微塵,咬咬牙,一字一頓闡釋着內心的痛苦,坦言說:“無怨……無悔。”
燭伊輕蔑笑了一句,鬆開了謝微塵。
“好一個無怨無悔,心甘情願。卿還真是大肚啊。”
“殿下,人皆有私心,徐氏亦有,若人人皆有機會,試問殿下,誰不願意開疆拓土一尊爲王?誰亦不願長生?”
燭伊磕在長城之上,望着遠處的烽火臺:“喔?私心?卿可解吾之私心?”
謝微塵低頭沉思一會兒,擡頭望着天空說:“殿下之私心在於天下蒼生,殿下九五至尊,一統天下,百姓安居樂業,夜不閉戶,邊塞無戰事,開疆闢土,民有所樂,官有所忠,將有所勇,足矣……”
燭伊大笑鼓掌叫好,“哈哈,知我者微塵也……”
大家只聽到了燭伊前半句話,可是,除了謝微塵,又有誰聽到燭伊後來的那半句話,只記得他,當着謝微塵的面,面帶失望,說道:“不知我者,亦微塵也……”
“殿下……除了天下,還有私心嗎?”
燭伊沉默不語,接着,又迴歸平靜,轉而溫柔含笑,撩人心懷,拍着謝微塵的肩膀,問:“那卿之私心何爲?”
謝微塵堅決果斷,毅然跪下,磕了三個響頭,一跪不起回答道:“臣之私心在於殿下,殿下是天下人的殿下,可公子只能是臣的燭伊公子,公子喜,臣喜,公子悲,臣悲,公子危難,臣願赴死,公子稱王,臣願跪叩成臣!公子做明君,臣做忠臣。”
燭伊被逗的哈哈大笑,蹲下來手指挑起謝微塵的下巴,與謝微塵四目對視,驚喜說:“謝微塵,狼子野心。”
“臣,不敢。”
過了一會,燭伊起身,拉起謝微塵,牽起謝微塵的手一同下了長城,離開時,在謝微塵耳朵根邊輕聲細語:“謝微塵,今天的話是你說的,你敢反悔便是欺君!”
www ⊙ttκд n ⊙℃o
二人一同下了長城,只記得那一日,燭伊一直跟在謝微塵的身後,癡癡望着謝微塵,眼底招來無盡的星河,那裡,盈滿了笑意:“傻子……我的私心……更多的……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