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羅平就披衣起身。
他走出門,沒有驚動家裡的僕婦,親自抓起掃帚,將自己居住的院落掃得乾乾淨淨。
然後他還進了廚房,煮了一鍋噴香的粟米粥,煎了幾塊雜糧煎餅,切了一碟榨菜,淋上了一點香油。他又打開罈子,撈了幾塊豆腐乳,一頓簡單但是溫馨的居家早餐就成了。
平日裡,這些事情都有家中僕婦去做。
但是今天,他親自操刀上陣,做出來的東西居然還很不錯。
叫醒了睡得昏昏呼呼的小兒子,羅平笑着幫他刷牙洗臉,將他拎到餐桌旁,和自己共進了早餐。
年過四百歲的羅平,有一正妻,兩平妻,妾六人,兒女子孫衆多。唯獨這個八年前他最寵愛的小妾爲他生下的幼子最得他喜歡,也只有他才和羅平住在了一個院落裡。
捧着粥碗,羅平笑容可掬的看着胖乎乎、憨頭憨腦的小兒子。
他不時寵溺的拍拍兒子的腦袋,用手絹擦走他嘴角的粥糊糊。
已經有很多年,他沒有對自己的骨肉流露出這樣的血肉親情。四百年的歲月,悠閒富貴無憂無慮的生活,羅平這輩子過得一帆風順,子女如此衆多,骨肉親情什麼的,太奢侈了。
“小胖,以後乖乖聽孃親的話。”
看着東方已經大亮的天色,羅平放下粥碗,最後一次拍了一下小胖的腦袋,走出了房門。
兩個僕婦誠惶誠恐的站在門邊,低聲下氣的賠罪不迭。今天的事情太古怪,自家的老爺居然親自清掃了院子,做了早餐,服侍小少爺起身。他把僕婦們的任務都做了,這讓僕婦們極其的不安。
笑着擺擺手,羅平搖了搖頭,安慰了兩個僕婦幾句,揹着手走進了臥房。
出門的時候,羅平已經穿上了自家官服。他雙手扶着腰間玉帶,一步一步四平八穩的走了出去。在他身後,在他家效力了數百年的老管家大禮跪拜了下去。
十幾個勁裝大漢不知道從哪裡走了出來,在老管家的帶領下,他們用堅定、不容辯駁的態度,將羅平的所有直系眷屬聚集了起來,通過一條隱秘的渠道離開了紫陵都。
羅平的宅子裡,有一羣男女一如平日的作息起居,但是這些人和羅平已經沒有半點兒血緣關係。
紫陵都被皓嶽國朝攻陷,皓嶽國朝駐軍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搜刮民間浮財上。
亣奐國朝的世家豪門,被皓嶽國朝用某種潛規則允許的方式,合情合理合法的打壓着,大批的世家覆滅,大量世家子被殺或者逃得無影無蹤。
紫陵都乃至澋州和亣奐國朝,所有的高級官員要麼賣身投靠了皓嶽國朝,但是更多的高級官員被斬首、滅門。唯獨羅平這樣的中低級官員們,他們活得很滋潤。
像羅平,他的履歷很乾淨,他沒有家族勢力做背景,他家就是普普通通的下級官吏家庭。羅家在紫陵都,世世代代都有出任兩三個中下級的小官職,有些年份,他們家是依靠《恩襲律》這才傳承了祖輩的官位。
如今亣奐國朝被覆滅,民間亂成一團,但是基本的行政體系還是得到了保留。羅平這樣的不引人注意的,手握一定實權的小官員,在皓嶽國朝的軍管下過得還是不錯。
作爲紫陵都城守府下屬的典令官,羅平掌握着紫陵都最後一支建制完整的法尉和法役力量。三百法尉,下轄三千法役,這支力量勉強維持着市井上的治安。
雖然現在的紫陵都沒有治安可言,每到夜裡就有無數盜匪堂而皇之的進出城池燒殺擄掠,但是起碼在白天,羅平手下的這些人,還能勉強控制着大街上不至於爆發大規模的動亂。
對此,羅平有清楚的認識,他現在的任務就是‘遮羞布’。
只要他能在表面上維持好紫陵都的‘治安’,那麼皓嶽國朝就能堂而皇之的對外宣稱,紫陵都在他們的統治下維持着《律法》所規定的穩定和安全。
“皓嶽國朝的軍隊是一羣婊-子,我就是杵在他們面前的牌坊。”
在自己辦公的簽押房見到陰雪歌的時候,羅平笑着對陰雪歌如此說。
“比喻得很形象……你知道我要做什麼?”
陰雪歌坐在屬於羅平的椅子上,隨手翻閱着面前條案上的案卷,頭也不擡的問羅平。
羅平點了點頭,他從一個合金鑄造的厚重櫃子裡掏出了一個厚重的牛皮袋,從裡面取出了數十份紙質發黃,看上去年月很久遠的身份檔案。
將這些檔案放在陰雪歌面前,羅平笑着將這些檔案一份一份攤開。
“我們已經接到了武乙王陪同寵妃返回紫陵都省親的通知,皓嶽國朝統軍大元帥勒令我們,一定要在武乙王省親期間,維持好市面上的安定。”
“說白了,他們不希望見到,有亣奐國朝的百姓上街鬧事。”
手指在檔案上點了點,羅平眯着眼笑了。
“大人您現在的身份,是我麾下的法尉隊長,手下有法尉二十人,法役兩百。”
“你們負責巡哨的區域,就在城中樂家祖宅附近。”
陰雪歌仔細的審視着面前的檔案,這些檔案都是很多年以前就備下來的,所有檔案都是按照最正統的官方渠道,用最正統的程序登記入冊。
每一份檔案上,都配發了一枚令牌。
只要抓起這枚令牌,陰雪歌就會變成檔案上的人。
檔案中所有的身份信息都完整無缺,親屬名字,居住地址,上循十八代的親眷履歷等等,沒有任何地方有任何的瑕疵。原本世界上沒有檔案上所記載的人,但是隻要陰雪歌帶了相應的人過來,這個人就活靈活現的出現了。
“你們花費了很大的心思。”
陰雪歌看着這些不知道多少年前就備下的身份檔案,由衷的感慨了起來。
羅平,是一個死士,一個亣奐國朝安插下來,如今直屬珧荊命統轄的死士。他的父親,他的祖父,他的曾祖父,他世世代代的祖先,都是相同的身份。
他們平日裡,就像無數其他人一樣普普通通的生活着,但是隻要接到一條特定的指令,他們就會立刻發動,用手上的權力和人脈,豁出去身家性命的完全交代的任務。
陰雪歌抓起了一塊純銀打造的令牌。
這是他法尉隊長身份對應的令牌,純銀鑄造的令牌好似常年被人摩擦撫弄過,令牌表面蒙上了一層黯淡的黑色包漿。也正是這一層包漿,讓這塊令牌看上去格外的‘真實’,就像是一個真正的,在紫陵都效力了數十年的法尉隊長,他的令牌就應該是這等模樣。
陰雪歌帶着所有的令牌走了,他記下了那些檔案上的資料。
他只要將這些資料交代給陰飛絮等人,將對應的身份令牌發放給他們,他帶來的陰家精銳們,就搖身一變,變成了現在紫陵都城內維持治安的法尉和法役。
兩百二十名通過鑄體殿,完成了黃金三段鑄體,擁有最少十龍以上肉體力量的強者。就這樣悄無聲息的,好似一滴水融入了大海一樣,用一種匪夷所思的方式,融入了紫陵都。
時間一天一天過去,陰雪歌帶着人,每天在紫陵都殘破的街道上往來遊走。
他每天都能見到羅平在四處奔波,每天都能接到羅平反饋回來的消息。亣奐國朝在紫陵都內隱藏的好些人手,都因爲陰雪歌的一個要求,因爲他手上出示的代表珧荊命的身份令牌,猶如驚蟄後的毒蟲一樣發動了起來。
外人沒有注意到紫陵都混亂的水面下,這一道逐漸變得湍急雄厚的暗流,但是陰雪歌自己能夠感受到。
每天他在市井中走過的時候,已經被他熟悉的一些人的精氣神,都發生了奇妙的變化。那種變化就好像一柄被塵封了好多年的利刀,突然抖去了身上的灰塵,正逐漸煥發出森寒的光芒。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想要徹底覆滅一個世家,都極其的困難。
更不要說亣奐國朝這樣立國無數年的一品國朝,他們的隱藏力量,實在是太多、太深了。
短短半個月的時間,陰雪歌手下掌握的武力,除了混進城裡的兩百多陰家子弟,又多出了被羅平激活的數千人手。這些人隱藏在紫陵都的各處,他們出身市井底層,各行各業的人都有。
他們當中有屠夫、有乞丐、有小偷、有老鴇,甚至還有在青-樓中混跡了數百年的無聊酸文人。
但是羅平用特殊的手法,特殊的指令將他們激活後,這些人頓時抹去了自己職業留給他們的烙印。他們現在都是一種生物——亣奐國朝隱藏在黑幕下的死士,向人報復的利刃。
時光流逝猶如流水,眨眼間一個月時間就過去了。
廈佑國朝以強大的國力相威脅,武乙王攜帶樂幽兒返回紫陵都省親的要求,終於被皓嶽國朝同意了。
根據反饋回來的信息,皓嶽國朝向武乙王提出,他身邊的親兵護衛不能超過千人。而武乙王沒有絲毫的猶豫,就答應了這一請求。
圓月當空,月色如水。
曾經被夷爲平地,但是在短短一個月內被重新修建起來,而且裝飾一新的澋州紫陵都樂家大宅內,數百名樂家的女眷正強打笑容,應付着皓嶽國朝的特使。
在過去的兩年中,樂家的女眷因爲出色的姿容,遭受了極其可怕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