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戀人(四)
“我回答:‘馬上到單元。’我知道,中隊長的家在單元的層,但我不能催他。於是儘可能地催促其他隊友抓緊時間趕到,實施搜救,早些到頂樓就能早些清楚雨晴姐是否安然無恙。”
“天然氣泄漏絕不是小事,每一處死角都有可能成爲安全隱患。”
“度如年。”
“目送他們的背影消失在火光與濃煙中,我突然覺得自己最沒用。”
“由於上一次參與搶險樓板坍塌不幸砸中我的腿,導致右腿脛骨骨折,至今仍打着石膏。如果貿然將指揮崗位讓給別人,自己衝進火場,無異於給隊友們增加負累,拖大家的後腿。汊”
“火災中,老舊的住宅無異於一顆定時炸彈,各種管路在佈線時毫無章法可言、錯綜複雜,稍有因,便可引發大規模的火勢蔓延,導致不堪設想的後果。”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按照平時訓練的速度,中隊長應該已經到達棟單元的層,但我的步話機裡死一般的寂靜。”
“不,我不該用這個字眼!朕”
“我大聲呼叫:‘顧隊,顧隊,聽到請回話!請立即報告你目前的位置——’”
“過了大約三分鐘,我聽到一陣劇烈的咳嗽。我既興奮又擔憂,中隊長他是不是已經到達頂層了?這麼說,他終於可以回家看一眼……”
“我繼續問:‘顧隊,顧隊,請報告你目前的位置!’”
“仍是沒有收到任何答覆。”
“我不能再傻傻地站在指揮車旁邊乾等,一瘸一拐地衝到離棟至單元之間的那個老舊消防栓附近,向其他區增援的消防員詢問:‘你們上去了幾個人?目前在什麼位置?’還沒等來他們的回答,只見幾個護送羣衆下樓的消防員走出了濃煙滾滾的單元門。”
“有我們雲圃區的隊員,也有其他區的隊員,惟獨不見中隊長的影!”
“我胡亂揪住其中一個,咆哮着問道:‘中隊長沒和你在一起嗎??期間有沒有和你取得聯繫??’他給我的答覆是搖頭。我又揪住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得到的答覆都是一樣的。”
“難道中隊長他真的……”
“我幾乎絕望了,不敢繼續亂想,沒有他法,只得緊握步話機再次大吼,希望能博得一線生機:‘顧隊,顧隊!請速速報告你的位置,我們派人上去增援!!我們派人上去增援……’”
“步話機裡終於有了動靜。”
“先是傳來一陣嘶嘶滋滋的電流聲,而後是不規律的刺耳嘯叫聲,使用者像是極不熟練地按了對講鍵,我終於聽到了有人在說話,竟然是雨晴姐的聲音!”
“‘是小薛嗎?我們很好。’”
“她嗓音明顯喑啞,答話簡短,且伴有一連串劇烈的咳嗽,我彷彿有第六感似的,聽出了其中隱含的悲傷意味。我急切地說:‘雨晴姐,請把對講機交給顧隊,我要跟他確定位置,然後派人上去救你們!’”
“她說:‘你等等,等等……’”
“中隊長的聲音終於從步話機中響起:‘小薛,小薛,我命令你們全部撤退到火穩定的區,務必於五分鐘內撤離。’”
“我知道軍令如山,但此時此刻,我顧不了想太多,‘顧隊,顧隊!我們必須派兩名隊員上去!必須去!’”
“可不知怎麼,步話機那頭再度歸於沉寂。”
“我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突然有個隊員跑過來彙報,‘薛副,這棟樓火相當危險,剛纔我們在樓內搜救時,發現單元的層頂樓開有一傢俬人火鍋店,好像是儲備着幾十瓶液化石油氣罐,假如我們沒有看錯的話,那裡隨時有爆炸危險。’”
“一瞬間,我明白了中隊長命令裡的含義。”
“事不宜遲,我一邊指揮大家撤退,一邊試圖讓步話機有所反應:‘顧隊,顧隊,你不能有事,雨晴姐不能有事!你們還有可的女兒,你們不能丟下小涵……’”
“我深知,一牆之隔的中隊長家危在旦夕!”
“隊友們將羣衆疏散到了安全地帶,紛紛圍住我,七嘴八舌地請纓:‘薛副,中隊長和嫂子困在火場,我們還有足夠的體力,讓我們去吧——’”
“這時,步話機響起來,是中隊長:‘咳咳……咳咳咳……我看不清出口在哪裡……來不及了,你們不要冒險……’”
“他的聲音突然斷了。”
“我暗叫不好,但卻不知該怎麼辦,只一個勁握着步話機聲嘶力竭地呼喚他們。市消防局的呂局長走過來詢問況,我說:‘我們的顧隊和他妻子還沒出來……’”
“呂局長與中隊長十分熟識,一聽我的話頓時急了眼:‘啊?!還等什麼?快想辦法!’”
“我努力壓下心中的悲痛,繼續無望地呼喊着:‘顧隊——顧隊——’喊完一輪,沒有絲毫反應。我啞着嗓子告訴呂局長,‘顧隊所在位置有大量液化石油氣鋼瓶,隨時會爆炸’……”
“呂局長奪過我的步話機:‘顧天朗!顧天朗!我命令你趕緊撤離!趕緊撤離!我會派人接應你們!就算拼着最後一口氣,你也得給我活着出來!!’”
“中隊長的聲音再次傳來,已經是近最後五分鐘的末端:‘小薛,你一定要帶領大家退到區……一定……’”
“呂局長大喊:‘顧天朗!你是我帶出來的兵!你絕不能服輸,我知道你能行!我一直都知道,你能行——’”
“中隊長似乎笑了,然而他的聲音微弱而模糊,‘謝謝呂局的信任……’”
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等待了許久,步話機裡傳來雨晴姐的話語:‘不用再派人上來,不要做無謂的犧牲。我跟天朗在一起,不害怕。’”
“話音未落,轟隆一聲巨響,震徹整個居民區。”
“爆炸時強大的氣浪幾乎掀翻了我們幾輛消防車,大家掩護着羣衆,按照避險作課上學到的知識全部臥倒匍匐,只有我站着不動。我看到,天都燒紅了。”
“離我最近的一個消防水喉毫不留地被氣浪捲起,由於水管牽扯的慣,狠狠地甩在了我的口。一下子,錐心的鈍痛,我覺得自己已經失去了呼吸。旁邊的隊友拽了我一把,我重重摔倒在地,小腿處的石膏似乎裂開了,我不在乎,真的,也不覺得痛。”
“最痛的是心口那個地方。”
“在哭聲和喊聲中,棟樓坍塌了。”
“成百上千戶人家,在這一天流離失所。”
“中隊長把生的希望全部留給了別人,到了最後時刻纔回到妻子的邊。我想,即使他們之間有再多的誤會,這一次,他們是真真正正坦誠相對,生死相依,再也不會分開了。”
“爲什麼我偏要在這個節骨眼受傷?”
“自從受傷,中隊長連着替我和其他隊友值了兩週的夜班。如果他能夠保證充足的睡眠,狀態不會是這樣的,這次絕不會出事。”
“沒有人可以安慰我。我又能去安慰誰?”
“我在想,爲什麼死的人不是我?”
……
……
除去墨水已經褪色的部分內容無法猜出,顧以涵大致讀完了這份摻雜了太多個人感因素的現場實錄。
她捏着報告紙的雙手已被寒風吹得通紅,卻渾然覺不出冷。
面頰上的淚帶着觸手可及的溫感,極其的不真實,超乎尋常的前所未有。
目睹火災慘狀的時候她沒有哭,得知父母無法獲救的時候她沒有哭,烈士表彰大會上她沒有哭,走進福利院大門的時候她沒有哭。四年多來,一千五百多天的夜夜,她的眼淚像是乾涸了一樣,很少滑落。
今天,顧以涵終於哭出來了。
火災發生的子,距離媽媽將記、小鴿子和寫給她的未完成的信存進保險箱的子,僅僅相差半個月。就是小薛記錄裡的兩週。
爸爸居然連着兩週沒有回過家!
當時的況在腦海裡不過是團灰霧般的影子,模糊難辨,那一段記憶出現了奇異的斷裂。惟一記得的是,她每天照常上學放學寫作業,週末跑到同學家看球賽,爸爸媽媽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一點都想不起。
然而,女孩兒敏銳的心思和特有的直覺,讓她察覺到這個小薛應該瞭解真實況。
下一步,要通過武鐵軍找到這個小薛!
值得欣慰的是,她一直都想錯了——爸爸最後找到了媽媽,無路可退之時,他們選擇在一起,即使撇下最疼的女兒孤一人,他們也要一起面對致命的險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