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吉思汗的聲音像是淬火的粗鐵敲打一樣,迴盪在寂靜的中庭中,而那個主角,創下這些事蹟的始東王,端着那杯酒。
“原來如此……這就是你的追求。”他說。
“不錯,我唯一的追求,就是殺了你。”
“言下之意,除了他,我們都還入不了你的眼界了?”姬爾伽美什問。
“正是如此。”成吉思汗狂妄的一笑。
“嘿,只隨自己意志,自視甚高,如凌頂之雲,蒙古的可汗,你的霸道不亞於我嘛。”伊斯坎達爾朝他舉起酒杯。
“如果有一天,你征服的疆域超越了我,或許我也會將你當成宿敵。”
“哈哈,真是期待那一天,看來我得儘早轉生了呢!”
“真是暢快至極,那位表情滿足的羅馬暴君喲,你又有着什麼樣的王道呢?”
“如你所說,餘的道就是暴君的道。”尼祿昂起頭,“餘在鬥獸場飄舞,短劍和鮮血點綴着餘,餘是這世上最美的暴君,這點毋庸置疑,唯一的遺憾便是未曾將這條道路走的更遠,否則,哼,兩個肌肉兄貴的成就,我恐怕早就達到了。”
“那還真是讓我感到了危機吶。”兩個她言中的肌肉兄貴同時聳肩,畫面有些不可言喻的美麗。
“不,你遠比是我更耀眼的暴君。”易哲笑了笑。
“嗯,那麼騎士王呢,你又有着,什麼樣耀眼的王道呢?”
阿爾託莉雅的願望很簡單。
不同於這些人近似慾望的追求,她的願望更高潔,又帶着哀傷的遺憾,但如果是說王道的話,騎士的少女從並不以此爲恥吧,她毅然的擡起頭,直視着在場所有名垂青史的英靈王者們。
“我想要改變不列顛的命運,也要改變曾經的遺憾。”
她的聲音堅定又清脆,確確實實的都被所有人聽到了,可是,迴應她的,沒有之前激昂的陳詞,沒有人立刻的吐出自己的觀點,像伊斯坎達爾這樣大大咧咧的人,也都露出有些奇怪的表情。
“你所說的改變命運,是要顛覆歷史麼?”
“不錯,雖然很困難,但如果是聖盃的話……”
“不列顛的命運,難道是說你統治的時候麼?”
“是的,那段歷史,存在的只有遺憾……我不甘心,想要改變那個結局。”
“箇中的遺憾,包括我麼。”易哲突然說,他平靜的看着少女。
阿爾託莉雅一怔,下意識的想要避開他的眼神,但最終還是咬着牙,正視着他,那未曾變化過的臉孔,是曾經那個無比忠心的灰騎士。
“是的……”
“不拔出選王之劍,也就不會與我碰面,而不列顛的命運,就會從此改變,這就是你所想的麼?”易哲低聲說,旋即低低一笑,也不知道是在笑誰,他乾脆的昂頭喝完杯中的酒,不再言語。
“哈哈哈哈。”有人發出了鬨笑聲,那是完全沒在乎別人心情的笑聲,姬爾伽美什抱着手大笑着。
“有什麼好笑的?”阿爾託莉雅臉上隱隱有些怒氣,最珍貴的堅持被如此嘲笑,她感到了屈辱。
“自稱爲‘王’,被萬人稱頌,這樣居然還會不甘心?怎麼會讓人不笑啊?而且我看到那個男人一臉的沉默,就知道恐怕他心裡也很傷心吧,作爲王者去侍奉另一個王者,而如今,那個王卻要推掉這一切,哈哈哈哈。”
笑個不停的姬爾伽美什的旁邊,是皺眉的伊斯坎達爾,他注視着阿爾託莉雅。
“騎士王,你是想要否定那段歷史麼?那段自己參與的歷史?”
“正是,我爲之獻身的國家毀滅了,爲我而征戰沙場的騎士死去了……想要更改這段歷史,又有什麼不對?”
“聽見了嗎,她說的,是爲國家獻身。”姬爾伽美什還在笑,“易哲啊,我還以爲讓你都能爲之犧牲的女人又是何等優秀,結果,着實讓我開懷了一番,連與你的經歷都要徹底推翻呢。”
易哲沉默的喝着酒。
“不是王獻身,應該是國家和人民將自己的一切奉獻給王,你搞錯了這一點。”伊斯坎達爾嚴肅的說。
“那樣不就是暴君麼?”阿爾託莉雅高聲反駁,“那纔是錯誤的!”
“確實是,那位羅馬的暴君的名號都是如此,就不提了,英雄王有着覺得世界都是自己的高傲,我和蒙古可汗,與始東王的制霸征服,鐵蹄下流淌着濃重的鮮血,我們都是暴君,可是,我們更是英雄。”
“如果真的是治理不當,那只是個昏君,比暴君還要差勁!”
“伊斯坎達爾……你一手創建的國家如同成吉思汗所說的那樣最終分裂,難道一點不甘心都沒有麼!難道不想再次的拯救國家麼!”
“不想。”征服王毫無猶豫的回答,挺立着胸膛,“確實我沒做得到像始東王那樣,我理所當然的會傷心會流淚,但是我絕不會後悔!”
“怎麼會……”
“不要說顛覆歷史的鬼話了!這是愚蠢的!這纔是對你那個時代,不管是朋友還是敵人的侮辱!”伊斯坎達爾凝視着她,“想想吧,當你說出要推翻那一切的時候,你身邊的人會怎麼想?”
易哲默然。
“這樣說的是你,但人民們渴望的是拯救。”阿爾託莉雅繼續反駁。
“王的拯救。”伊斯坎達爾搖頭,“這種東西沒有意義。”
“這纔是王的本分!”阿爾託莉雅大聲說,“正確的統治和秩序,纔是所有臣民們都期待的!”
“爲了理想才配做王麼?”
“不錯。”不曾疑惑,騎士王點頭。
“但這不是人所選擇的生存道路。”
“是的,成爲王,就不能奢望常人的日子了。”
拋棄了過往,成爲了完美的君主,用梅林的魔術僞裝成英俊的男子,她捨棄了叫做阿爾託莉雅少女的人生,她也丟掉了……愛情,拔出石中劍的那一刻,她成爲了夢幻的代名詞,儘管擁有着煩惱和痛楚,但榮耀和信念還支撐着她。
“你們都是霸王,當然無法理解我的信念!”
“沒有慾望的王連花瓶都不如!!”伊斯坎達爾厲聲大喝!
“爲理想獻身,那是聖人!但沒人會期待殉教這種事!只有展示和謳歌榮光才能引導!身爲王,就必須比任何人擁有強烈的慾望,比任何人都豪放,比任何人都易怒,包含着黑與白,比任何人都真實!只有這樣,纔會讓人感到追尋!‘如果我也是王’就好了,這樣的憧憬纔會出現!”
“可這樣的治理……正義何在?”
“那種東西不存在,王者之道不分正與邪!”
阿爾託莉雅咬着嘴脣。
“騎士之王啊,你的正義和理想可能一時間拯救了國家和人民吧,因此你纔會被傳頌,不過,那最後的結局是什麼呢?”
血染紅的劍丘,那副光景再次浮現。
“你一味的拯救,卻沒有指引,你只在乎自己的公正與理想,最終的最終,子民們迷失了,這就是你最後得到的。”
“我……”
血流成河的戰場上,分崩析離的圓桌騎士,象徵着榮耀勝利的聖劍刺入最信任她的灰騎士的胸膛。
“說到這裡就足夠了,征服王啊。”冷然的聲音插入了他們的對話,他們轉過頭去,是那個冠以軍神之名,同時被稱呼着點燃東方之火的聖者和蹂躪文明的惡魔的始東王。
“對她的批判已經夠了吧,伊斯坎達爾。”易哲面無表情的看着征服王,“不管怎麼說,我曾經是圓桌騎士的首席,我是灰騎士,當着我的面如此侮辱我的王,我可是不會再坐視不管了。”
“這樣麼……原來你活過了不列顛。”伊斯坎達爾點頭,“那你應該更加比我氣憤和悲傷纔是,作爲王者的你,成爲了臣子,而那個王,如今要割捨掉你的忠義,你難道就不會失望麼?”
“我會失望和傷心,但是,我不認同你對她的看法。”易哲淡淡的說,“說到底,你們儘管是令人羨慕的王者,但也只是順應時代而已,在那個混亂的不列顛中,如果行霸者之道,帶來的就只有更無比的混亂。”
“如果說王是時代催生出的,那麼你,那麼姬爾,那麼成吉思汗,乃至尼祿,都是個中最典型的暴君。”
“可在那個灰暗的年代,需要的不再是渾濁的灰色,而是帶來曙光的白色,而她,只是順應了這一點,並且完美的履行了,你們沒有資格去批評她。”
“她確實是一個天真的小姑娘,但就是這麼個小姑娘,她的人生全部都投入了進去,率領着騎士完成十二戰役血一般的洗禮,保護着風雨飄搖的不列顛。”易哲沉聲說,“而我們這些塵世中的人,又會有多少人,在迷途中還堅持着昔日的願望?!”
“部下是一堆有勇無謀,甚至只是慕名而來想要混的好一點的混子!光是要維持都竭盡全力!你告訴我又拿什麼去實現慾望!”易哲突然坐起掃視過所有人,“理念和時代的不合流,但這並不能成爲你們去質疑她曾經堅持的東西的理由!”
“說明了吧,征服王,用你的王道去批評她的王道,這本就是不該做的事情!”
他的話也如同一柄巨錘,敲在衆人的心上。
阿爾託莉雅怔怔的看着那個爲他說話的人,在這個王者的宴會上,他拋棄了始東王的身份,而是以一介王的騎士站在她的前面,這是一種自我的否定。
“你……就這麼在乎她麼?”姬爾伽美什看着她,“就連曾經,那始東氏的羈絆都可以不在乎麼?”
“我是易哲,也是始東王,但我同時也是尼祿的臣子,阿爾託莉雅的灰騎士,就是如此簡單的事情而已,所謂身爲王的尊嚴和驕傲,我並未多麼珍稀,要說爲什麼的話。”易哲垂着眼簾,“我本質上,不過是塵世中的一介凡人。”
“先前成吉思汗的話,或許讓你們都以爲我的王道,就是制霸、就是凌頂、就是俯視於天下了吧。”易哲慢慢的說。
“但那是他這樣認爲而已……你們沒有人懂得我的王道。”
“就連我珍愛的學生們,我那揮之如同手臂的始東氏也都不懂。”
“那麼,你的王道,又是什麼呢?”成吉思汗漠然站起,與易哲遙遙對視。
易哲輕輕一笑。
“一人之皇。”他呢喃般的說,“那就是我的王道。”
落月遺成孤王獨皇,意徨刀斷……他者我身。
英靈之座的混沌中,沉默的面具守護者,輕輕動了動那僵硬的身體。
被月光照亮着的中庭,浮現出了白色的怪異物體,一個接着一個,蒼白的骨骸之臉,乾瘦的漆黑軀體。
Assassin。
本該死在遠阪宅邸前的刺客英靈,數量極多的浮現在他們四周,有巨漢,有消瘦的,還有如同孩子一樣的矮個子,甚至女人身形的。
“時臣……”姬爾伽美什看到他們,臉色變得難看。
而最令他們動搖的是,兩道靈影,那是曾經一度見過的強悍敵手,持劍的屠龍者和印度的不死英雄同時來到了此處,因爲王者們的匯聚,而前來。
“百貌之哈桑,齊格飛,和迦爾納。”易哲低低一笑,“我的狀態如今已經穩定,就在這兒先讓你們出局吧。”
“喂,Rider……”韋伯不安的喊了出來,但伊斯坎達爾沒有任何行動,看着四周將他們包圍的Assassin和那兩位強悍的英雄,依然鎮定。
“不要這麼狼狽嘛,只是宴會來了客人而已。”
“他們看上去哪裡像客人了啊!”
伊斯坎達爾攤攤手,他對着外圍的英靈們招呼着。
“王者的發言萬民都能聽見,既然有人特意前來,不管是不是敵人都要不要緊。”他平靜的說,然後重新打起一勺子的紅色酒液,朝着他們伸出。
“來,不要客氣,想要一起喝的就來,這酒與你們的血同在。”
齊格飛和迦爾納未曾變過臉色,但兩個人卻沉默的走向了衆多王者英靈之間,席地而坐。
“看嘛,都是客人嘛。”伊斯坎達爾對着韋伯自豪的說。
但下一秒,咻的一聲,一把匕首刺穿了空氣,伊斯坎達爾手上的勺子破碎,紅色的酒液灑在了地上,灑在了他的胸膛上,看着這一幕,四周的刺客發出了低沉的取笑聲。
“我可是提醒過你們的……這酒和你們的血同在的。”
有什麼感覺變化了,圍繞着酒席的人們都清楚的感受到了,狂熱的風在此刻忽然掛動,但令人不解的是,那風炙熱又幹燥,彷彿是火風,但這裡是冬夜的森林深處的城堡,不可能有這種……來自沙漠般的烈風。
成吉思汗皺皺眉,他臉上似乎都被吹上了砂子。
“始東王喲,雖然看上去,你想要向我們用行動證明你那不爲人理解的王道,可是啊。”伊斯坎達爾站在狂風的中心,他身上飛舞着希臘風格的打扮而不是那件短袖,“還是讓我先來吧,畢竟你之前的話也讓我有所觸動呢。”
“順應時代的霸者麼……哈哈,也好!就讓我,來真真切切的來把那個時代的霸道展現出來吧!”
呼嘯的狂風迴應着征服王的咆哮,而那炙人的熱風開始侵蝕,開始顛覆!
“這,這是……”
“固有結界……”
灼熱大地的烈陽,毫無他物晴朗的天垠,地平線都模糊的沙漠,伊斯坎達爾站在那裡,風捲動着他的披風和堅實的容顏,於此,他眺望着那沒有任何遮蔽物的寬闊沙漠,他張開了大手,如同擁入整個世界!
“蒙古的可汗,你不是想見識我的方陣麼!那就睜大眼睛好好看着吧!”
“我最強最自豪的……馬其頓帝國的方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