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劍拔弩張。
安之素緩緩抽出長劍,直指墨泠:“若師兄非要抓之素回去,就先問過這柄劍。”
墨泠側身避開鋒芒:“我不會對你動手。”
安之素卻不領情,劍鋒一轉迫人寒意直襲而來,撲上墨泠面門。墨泠連連後退小心躲閃,莫說出刀,握刀的手甚至連擡都不曾擡起一分。
安之素步步緊逼,一招一式毫不含糊地朝着要害招呼,屋內狹小,很快劍氣破開墨泠外衫。
徐筠早拉着易蘭旌躲到外邊,小心翼翼探頭探腦,冷不防黑白兩道影子閃出屋外,劍勢破風之聲緊隨而來,唬得徐筠迅速逃開丈遠。
寨中山賊聽到動靜,紛紛匯聚而來。
常羲在收拾東西。
她的東西本就不多,加之到了這裡後也沒有機會添置,除了訛徐筠的火紅斗篷,也沒有別的能夠收拾了。即便再有意磨蹭,也很快就收拾完畢。
師父曾說,君子成人之美,小人奪人所愛。她當時沒聽懂,師父就告訴她,不能搶別人的東西,不能插足他人感情,比如常羲一定不希望師父被別人搶走再不理她。彼時常羲若有所思地點頭,握着拳頭道:“誰搶我師父,我就揍他!”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墨泠是有婚約的,她喜歡他的時候並不知情,尚能說個情有可原不知者不怪罪,知曉之後,她就努力讓自己不要再喜歡他。易蘭旌說過,能時常見着喜歡的人就已經比他們幸運太多。但,若是可以,她並不想要這麼難受的“幸運”啊……怏怏地把包袱甩上肩頭,常羲最後回頭看一眼房間,毅然關了門。
他們已經團聚,已經不再需要她存在,墨泠……也在嫌她礙事了。常羲忿忿踢着腳邊石子,鼻尖泛酸,眼眶又溼潤起來:“我以後都不管你了!我找爹孃去!”
寨中衆人都被打鬥聲吸引過去,昨日把自己打得落花流水的少俠被自己曾抓過的小丫頭逼得毫無還手之力,此種心情,真是難以言說啊。
山賊們一個個熱情洋溢,指着纏鬥的二人開局下注:“你們猜,墨少俠什麼時候會拔刀?”
“嘖嘖這安姑娘的性子跟大當家還真是像,一言不合就抽刀子,痛快!”
“哎哎,阿四,這安姑娘功夫挺厲害啊,你們那天是怎麼抓住她的?”
那個叫阿四的山賊好容易合上驚呆的嘴,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我就聽到安姑娘在打聽寨子,以爲她要對寨子不利來着,也沒多想就直接帶兄弟們上去抓了……現在回想起來,好像那會這姑娘見着我們挺高興,上來就問我們是哪個寨子大當家叫什麼……”
一旁的大塊頭山賊重重一拍他:“阿四不怪你,這要讓大哥我遇上,我也以爲她沒安好心抓了再說啊!”
一時間人羣擠擠攘攘,好不熱鬧。
自然無人發覺,常羲在喧嚷的人羣邊走過,在冷清無人的簡陋牆畔縱身躍了出去。
順着山道一路向北,常羲走得很快,許是昨夜安眠精力也恢復了不少。如今再不能信手拈符,一到小鎮,她便立時買了硃砂符紙,費了整整一個時辰,接連不斷地繪了好些符備着。
記憶中,師父曾傳授過神行之術與傳送之術,但也曾叮囑過以她現在功力還不足以支撐此等術法。常羲百無聊賴,想着反正也不知去哪也無事可做,不如就試上一試。
隨手揀了根樹枝一轉,尖端正指向西北方向,隨即靈光流過,原地的女孩已然不見,僅剩了符紙燃燒的痕跡。
眼前似乎是個縣城。
常羲仰着臉,一字一頓地讀出“鳴沙縣”三字,支着下頷想了好一會,還是沒想起到底算是哪裡。
路人甚少,城門卻是守衛森嚴如臨大敵。常羲納悶,心想既然到了不如就進去看看。
還未開口,就遭了守城士兵一瞪眼:“鳴沙縣全城封鎖,不許進去!”
常羲不解:“爲什麼不讓進啊?”
士兵懶得解釋,不耐煩地推了她一把:“不許進就是不許進,哪那麼多爲什麼!這裡不是女人來的地方,快走!”
常羲被推得一個趔趄,踢一腳石子,氣呼呼唸叨:“墨泠那個臭臉兇也就算了,你們也那麼兇!哼不讓我進,我偏要進!”傳送符咒攥在手中,常羲躡手躡腳尋了個沒人的角落,唸咒掐訣,光亮一閃而過,火紅身形恍若白日幻影。
眼前是個挺氣派的院落,青黑磚石森寒,院中置有一列兵器,冷光指天,隱隱殺氣縈繞。
“將軍,染病人數已達一成,軍心浮動,末將等已盡力彈壓,若再惡化下去,恐有營嘯。”
憂心忡忡的聲音。不知傳送到了哪裡的常羲轉轉眼珠,雙手在窗上扒出條縫,眯眼瞅去。然而,還未看清什麼,就聽得身後炸開暴喝:
“什麼人!”
“奸細!”
“啊?”常羲尚未反應過來,人就被猛地按到牆上,雙手被扭在身後,力道之大讓她倒抽冷氣。
“帶進來。”語聲冰冷,聽不出情緒。
被提溜着扔進屋,常羲只當是誤闖私宅被脾氣不好的主人逮到,掙扎幾下,無奈被製得結結實實,只得拼命喊叫:“有話好說有話好說!你們先放開我我不是故意闖進你們家來的!”
先前下令的那人笑出一聲,踱到她身前,俯身擡起她的臉:“哦?難不成,你是誤闖進來的?”
常羲呆了一呆,那人面龐如玉,眉眼精緻得不像話,唯獨眼尾略顯凌厲,但襯上他一身鎧甲,又顯得分外英氣勃發。這麼好看的人,應該不會是不講理的壞人吧?常羲迅速忽略了那人話語中隱約殺氣,忙不迭點着頭:“對呀對呀,我也不知道爲什麼就到這了,大概是師父教的傳送術還沒用熟的關係……對不起啊我這就走啦!”
那人脣角一勾,耐人尋味:“想來便來,想走就走?”
即便再遲鈍,見了滿室甲冑她也猜出此處應當是軍隊。屋內衆人皆身着鐵甲,陽光透過窗紙照射進來,好幾個護心鏡反射的光盡數打在臉上,而現在所有人都冷冷看着她,似乎她一開口就會被碎屍萬段。覺察到危險,雙手還被牢牢壓制着,常羲心底驀地涌起強烈不安。
那人湊近,鉗着她下頷的力道加重,目光陰冷:“說,誰派你來的。”
常羲嚇得大氣不敢出,斷斷續續囁嚅道:“沒……沒人,我真……真不是故意的,對……對不起……”
那人挑眉:“不說?”
一旁護衛蹭地拔刀,寒刃架上脖子,森森冷意直竄頭頂。
安之素被抓的時候,有墨泠有徐筠易蘭旌想法子營救,而現在她被人拿刀架着脖子,卻沒有人知道更沒有人救她。
鼻尖酸脹,眼睛蒙上水霧,常羲無比委屈:“我錯了,我不該不聽師父話偷懶的,不該賭氣非要進城,不該亂用傳送術,不該出來的!嗚……我都說了你爲什麼不相信啊我不想死我還沒找到爹孃還沒出嫁不想死啊……”
那人冷眼看她絮絮叨叨抽泣,一時無言。
眼淚掛了滿臉,常羲吸吸鼻子,可憐巴巴道:“我不知道這裡是軍隊,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是傳送術出錯了,不信我可以演示給你看。”
聽她反反覆覆說着傳送術,那人忽然道:“你是修道之人?”
常羲點點頭:“對啊。”
“哪門哪派?”
常羲老老實實:“浙東……師父說我們是逍遙派。”
“你師父是何人?”
常羲一愣,愁道:“師父不讓說……”
脖子上的刀刃又緊幾分。
常羲慌忙解釋:“我說的都是真的!”
那人抱臂:“聽聞修道之人不得參與政事,爲何會來邊關?”
“我……”常羲黯然,她不過是跟着墨泠來尋安之素,這算什麼呢……“我本來是在晉州,跟朋友失散,走着走着就走到這裡了,我真的不知道這裡是哪……”
那人咄咄追問:“你的朋友是誰?哪裡人?做什麼的?”
常羲張了張嘴,話到脣邊又改口:“廬州徐筠和東都易蘭旌,其實我也不知道他們是做什麼的,只知道很有錢。”
廬州的徐家不曾聽聞,這東都易家倒是有名的大戶。“爲何失散?”
常羲半真半假撒謊不打草稿:“我治好了易蘭旌的病,他們帶我出遊當報答。在晉州的時候我貪玩跑遠了,往回走的時候迷了方向,不知怎麼就到這了……啊對了!常羲扭扭身子,示意他看自己斗篷上的玉扣,“這個是易蘭旌給我的,上面有他們家的紋章。”
雖說對這個家族並不熟悉,但這玉扣玉質通透,做得精巧無比,普通人家是萬萬做不出來的,何況這姑娘身上的火紅斗篷,若沒認錯應當是宣城晴雲錦莊的手筆。那人信了幾分,示意部下放開她。
常羲鬆出口氣,揉揉手臂,幸好當初訛了徐筠和易蘭旌。
那人注意到她方纔的話:“你說治好易蘭旌,你會醫術?”
“略通,略通。”常羲不敢說自己只知皮毛,打着哈哈妄圖糊弄過去。
那人卻揪着不放:“怎麼個略通法?”
常羲環顧了下,周圍幾人都是目光灼灼,似乎自己回答不對就立馬殺人滅口。常羲縮縮脖子,考慮片刻,道:“易蘭旌當時身染怪病,遍訪名醫都治不好,現在已經活蹦亂跳了。”
“……”那人沉默一陣,使了個眼色,左右迅速搬來把凳子。
常羲小心翼翼:“給……我坐的嗎?”
那人頷首,一揚斗篷與她相對而坐:“擅闖軍營爲重罪,按例,本將應當將你當場處決。”
原本突然的禮遇已經讓常羲受寵若驚,還未坐下去就聽到那人這麼一句話,險些摔到地上去。“我……我說了不是故意的啊……”
“軍中正缺個良醫,你既說通醫術,本將就給你幾個病人。”那人加重語氣,“治好就罷,若治不好,就休怪本將無情。”
常羲撓撓頭,不知爲什麼對着那人有些怕。“能先讓我去看看嗎?我也說不好行不行……”
那人當即吩咐下去:“準備下,本將一炷香後過去。”
“那個……”常羲小聲,“你,你是誰啊?”
那人掃她一眼:“本將方涯若。”
一旁侍從傲然補充:“朔方節度使麾下從四品豐安軍使宜威將軍檢校太中大夫上騎都尉。”
長長一串聽得常羲雲裡霧裡:“哦,方涯若,我叫常羲。”
侍從憤然:“無禮!稱方將軍!”
常羲從善如流:“方將軍。”與直呼其名的語氣並無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