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1 風滿樓
窗外似乎下了雨,在和今年的夏季做告別。
月亮竟然離奇突破厚重雲層,斑駁白光透罅隙穿過寬大的梧桐葉,在庭院之中的水窪映下一團銀絲。
窗紗很長,繁複而輕薄,在夾雜花香的夜風中左右拂動,翹起一袂寶藍色邊緣,內有奶白色流蘇在地面掃過,彷彿是觸摸在了皮膚上,酥酥麻麻看得人心裡發癢。
路燈是昏黃的,空氣潮溼而溫熱,可雨絲卻是冰涼,沒有星星的天空一片澄澈的深藍,我透過窗子也看不到遠方,只有白霧濛濛的水汽。
祝謹在吃手指,紅而薄的脣中吐出一個泡,他眼睛便是兩顆星,眨也不眨凝望着祝臣舟,他隱約在笑,可又看不真切,兩枚脣角勾勒上揚,露出非常好看而舒適的弧度。
我幻想着他什麼時候會叫媽媽,叫爸爸,是十個月,還是十四個月,或者一歲半。
他應該非常聰明,非常機靈,懂得討好別人,更喜歡笑。
他不會哭哭啼啼,像女孩那樣麻煩黏人脆弱,他會很強壯,很高大,在未來保護他心愛的女人,不經歷這世間殘酷的傷害與欺騙,不畏懼別人的背叛和陰險,他能夠海納百川包容天下,也可以心懷慈悲笑對人生。
我沒有任何希望與期待去過分束縛他改造他,想要看他發光發亮,勝過所有人。我只希望儘可能讓他少一些障礙與災難,少一些疾病和悲傷,永遠都笑容璀璨,充滿溫暖。
我朝祝臣舟的身體靠過去,從背後將他抱住,他脊背僵硬了一下,便很快適應來自我胸口的溫柔。
他手指在祝謹細滑的臉頰撫摸着,我呼吸噴灑在他被汗水浸泡過的襯衣上,我喊了他名字一聲,他答應後,我便再無下文,他知道我沒有事,只是很想喊他,確定他在,而不是一場虛幻的夢,他笑着回頭在我發頂用力親吻了一下,便繼續擁抱孩子,我眯着眼睛,注視地面被水晶燈投射下的幻影,我忽然很想哭,爲這時光難得的靜謐與美好。
“臣舟。他長大會不會孝順我們。”
祝臣舟逗弄着祝謹,他非常不在乎說,“孝不孝順並沒有什麼關係,我們能陪伴他的時光終究很少,等他成家立業,我們也差不多要離開人世。我留給他的那些他敗光也無妨,只要他自己能夠活下去,不給我丟人現眼,是平庸還是成功,都是他自己選擇的路,他可以活得鬱鬱寡歡,也可以風風光光,只要他覺得對得起自己,我們沒有任何理由去幹預。需要擔憂這些的是他未來妻子。”
我嗯了一聲,“你說得對,人活在世顧自己就很累了,我們需要照顧的只是他十八歲之前,之後都由他自己做主。生死貧富,榮辱好壞,是他的抉擇,我們干預了他也未必快樂,每個人都有自己想法,不該爲了誰的滿意而妥協和委屈。”
祝謹在祝臣舟懷中玩兒一會兒又開始犯困,他用臉蹭着祝臣舟手臂,喉嚨裡哼哼唧唧,似乎在磨覺,孟奇光走到休息廳將那名值夜的保姆叫過來,讓他抱着孩子上樓睡覺,保姆彎腰從祝臣舟手中接過,用毯子把他包裹嚴實,正準備轉身走,祝臣舟忽然叫住她,他目光自始至終不曾離開孩子臉上,卻極其陰寒,看得人發怵,保姆試探問他還有什麼吩咐,祝臣舟說,“小少爺每天飲食,都彙報給誰。”
保姆愣了一下,她看了我一眼,“彙報給夫人,可先生出事這半個月,夫人也無暇顧及什麼,每天都在擔憂您,乳母便自己做主,每隔兩個小時餵養一次,喂得都不是很飽,怕撐到。因爲小少爺早產,胃口卻比正常生產嬰兒更大,所以都是按照私人醫生制定的方案。”
祝臣舟耐人尋味的掀了掀眼皮,“既然餵養次數這麼頻繁,爲什麼我見他好像瘦了,不應該長胖些嗎。”
保姆低頭看了看懷中昏睡的祝謹,她似乎也解釋不了,她想了很久才說,“嬰兒在長身體,小少爺經常啼哭,也會耗費體能,所以怎麼吃都…胖不了。”
她說到後面也覺得沒有底氣,聲音愈發細小,祝臣舟聽了保姆解釋後,皮笑肉不笑說,“是這樣嗎。每個孩子都是如此?”
保姆垂下頭不再說話,她臉色緋紅,大約也是第一次被祝臣舟以這樣方式訓斥,心裡有些無法接受,孟奇光走過去仔細打量祝謹臉龐後,他思付說,“的確比之前有些瘦,也不見長個子。”
看來祝臣舟也察覺了這棟別墅內到處都充斥着不對勁的氣息,我正在調查中,我不想打草驚蛇,就算現在對方收手也只是暫時,不代表以後不會捲土重來,這塊心腹大患一日不除,祝謹的安危就存在巨大危機,既然是一顆癌變的腫瘤,就務必要快準狠的切除才能防止更深層次更大範圍的擴散。
我立刻站出來說,“祝謹這幾天吃奶有些少,難免會瘦一些,小孩子沒什麼大礙,男孩子不要嬌生慣養,先抱他上樓睡覺,明天讓私人醫生再過來看看。”
我一邊說一邊拍了拍保姆肩膀,眼神示意她離開,她見祝臣舟也沒有再說什麼,便小心翼翼抱着祝謹繞過空調冷風最集中的地方,走上二樓。
客廳內只剩下我們三個人時,孟奇光看向坐在沙發上眼神深沉冷冽的祝臣舟,“祝總覺得不對勁?”
祝臣舟身體向後仰靠住沙發,“儘快調查這裡的三名保姆兩名廚師,和一名園丁,我要清清楚楚的背景資料,包括自沈箏懷孕住到這裡,他們都接觸了什麼人,在什麼地方,一絲痕跡都不要放過,不管難度有多大。”
孟奇光點了點頭,“那麼夫人和小少爺在調查結果沒出來這幾日的飲食和起居…”
祝臣舟扯掉自己頸口繫着的領帶,“我在宅子裡,對方不會下手,不管幕後主使是誰,他都非常清楚我的手段和頭腦,在我面前動手腳是自尋死路,他如果想要最好的結果,不會急在這一時片刻,不過我反而希望他按捺不住鋌而走險。”
孟奇光說,“祝總心底是否有了猜測?”
祝臣舟偏頭盯着半開窗子灌入的夜風和細雨,“**不離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