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7 生死有何難
陳靖深失去聯繫的第二十一天,這座城市颳起了由南向北最冷的狂風。
寒氣鋪天蓋地,我站在街頭,又一次流浪到無家可歸。
我的家,我的世界,我的天地。
都是陳靖深。
失去陳靖深的沈箏,將一無所有。
我可以活下去,但我無法讓自己的心存活。
我在街上狂奔,一直到市局,我沒有顧及警察的阻攔,就像瘋了一樣往裡面衝,身後有警察在追我,面前有人在攔截我,我將口袋內的一大串鑰匙掏出來朝面前的人扔過去,他別開臉躲避,我踩着椅子跳過去,但沒有避開幾名押訓是嫌煩的刑警,他們並不認識我,將我粗魯的扣住後,送進了審訊室。
一名在我掙扎中被我撓傷的刑警站在我面前用棉籤蘸着手腕上的血跡,他臉色肅穆,“哪來的,市局也敢闖。門口警衛是瞎的嗎!”
旁邊刑警說,“警衛怎麼會想到一個年輕姑娘能這麼猛的闖進來,疏忽大意了。再說,警衛能怎麼樣,用槍擊斃?”
他們兩個人正在說話,門被人從外面推開,我認得這個男人,上一次到這邊見過,是陳靖深的心腹下屬,他看了我一眼,對旁邊兩名刑警說,“闖進來的是她?”
那兩個人剛點頭還沒有說話,男人語氣生硬打斷了他們,“這是陳局夫人。”
那兩名警察一愣,紛紛看向我,幾秒鐘後反應過來,臉色很尷尬,我站起來衝向,狠狠攥住他的衣領,“靖深呢,他到現在都沒有消息!爲什麼沒有人聯繫我?是死是活給我句話!”
男人一邊用手臂虛環在我身體外緣,防止我踉蹌不穩的身體倒下,一邊語氣輕緩對我說,“陳夫人先別激動,這次臺城的案子是秘密任務,輕易不能泄露出去,我們這邊有規定,爲了防止走漏消息,即使是家屬也不能知道一絲內幕。所以原本是打算這兩天由陳局長親自告訴您,他昨晚已經秘密到達這邊,正在武警醫院接受治療。”
知道陳靖深還活着,我懸着的一顆心總算落下來,我蹲在地上哭了一會兒,他們全部束手無策,我不知道這是充滿了什麼情感的眼淚,但他還活着,這是最好的結果。
我在跟隨他們去醫院的路上,想了一萬種他可能的情況,是殘了,傻了或者一輩子無法清醒,就直挺挺躺在牀上,連生活都不能自理,但我不會離開他,就像兩年前他朝我伸出手將我抱上車,那一刻註定了沈箏這一生都是他的人。
陳靖深沒有大礙,只是手臂被刺傷,小腿部插入了一根山柴,但是這次任務造成了三名刑警重傷,一名特警犧牲。
陳靖深爲了保護一個被歹徒瞄準的年輕刑警,撲上去和對方廝打在一起,搏鬥過程中,陳靖深負了傷,如果不是他有隨身攜帶匕首防身的習慣,我根本不敢想被激怒的亡命徒會怎樣迫害他。
我死死抱住陳靖深的身體,可能是我在這段時間哭的次數太多,真見到了他我反而成了失語的啞巴,他被我抱着不敢動,又不捨得推開,只好僵硬着微笑凝視我。
他對我說,“我留了遺言給你,在去臺城的路上。”
我趴在他肩頭,用指尖輕輕摩挲他的下頷,“可我看不到,當你犧牲消息傳來,我已經毫不猶豫墜樓陪你了。”
他聽到我這句話身體狠狠一顫,他開闔的脣似乎有話要說,最終只是沉默得將我更加用力抱緊。
陳靖深在醫院休養了一個星期,要出院那天,我正在牀邊收拾東西,忽然有人敲門,我打開門看到了一名年輕而陌生的男人,他手上提着巨大的果籃,還有兩盒包裝精美的禮品,他非常友好的微笑說,“陳太太,聽說陳局因傷入院,這是我們祝總一點心意,以表慰問。”
我回身看了一眼躺在牀上看文件的陳靖深,他並沒有聽到這邊在說什麼,我想到他和祝臣舟非常敏感奇怪的關係,便將門立刻合住,我剛要對男人說話,忽然看見站在門口他身後不遠處的祝臣舟,他穿着黑色大衣,正用手掃着肩頭落滿的白色雪花,他整理好自己後,擡起頭看到了我,他笑着說,“沈小姐還親自出來迎接我嗎。”
我定定看着地上融化的水漬,過道冷風淒厲,他朝我走過來時,我能感覺到他身上夾雜的寒氣,“外面下雪了嗎。”
祝臣舟跺着腳下的雪污說,“很大的雪,今年冬天的第一場。”
我的手指沿着冰涼的門板輕輕滑動着,“我家鄉整個冬天都未必下一場雪,那邊總是四季如春。只會冷,凍得手指通紅,男人臉上是皸裂,女人臉上是紅霜,可眨眼間就放晴,像人的心思一樣,喜怒無常,陰晴不定。”
祝臣舟眯着眼睛聽我說完,他將脖頸上繫着的灰色圍巾解下,搭在腕上用另外一隻手輕輕撫摸它的毛絨,“難怪沈小姐如此與衆不同,原來是多變氣候造就。”
我被他噎得一怔,完全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他很愉悅的笑了幾聲,我將手臂攔在他身前,回頭示意性的看了眼病房裡。
“靖深沒有大礙,祝總不用記掛。”
祝臣舟嗤笑了一聲,“沈小姐哪隻眼睛看到我記掛了。我來這裡探望他,也是不得不盡的禮數而已。如果不是巨文與美索商業牽連太微妙,我連這份薄面都不會給。”
我扭頭看着他不屑一顧的臉色,“靖深到底得罪了你什麼,讓祝總這樣咄咄逼人不肯罷休。”
祝臣舟冷冷一笑,卻抿脣不語,他沒有顧及我的阻攔便直接推開了病房的門,他的助理在他身後跟着,將那些東西放在牀頭,擺放得非常好看。
我跟進去時,陳靖深正放下文件端坐在牀上,他掃了我一眼,然後對祝臣舟說,“勞煩祝總親自來探望我。巨文是商界龍頭,事務繁忙,祝總有心就足夠,並不需要親自到場。沈箏。”
我聽到他叫我立刻走過去,陳靖深指了指靠近窗戶的沙發,“請祝總坐下。”
我答應了一聲,轉身去請他,可祝臣舟並沒有給我面子,他彷彿沒聽到我的邀請,而是自顧自踱步到牀頭,伸手捏住了那束盛開的百合花長瓣。
陳靖深看了後說,“這是我太太早晨送來。”
祝臣舟脣角噙着溫暖的笑意,他無比愛憐又遲緩的用指尖蹭着溫厚白淨的花瓣,“沈小姐帶來的當然是精挑細選的好花。這世上能比百合顏色還要更白的,也只有雪。”
他說完垂眸看了看自己的鞋尖,他來的路上踩過積雪和泥濘,有一些殘留沒有完全融化,此時都滲透在地面,留下深深淺淺的水痕,他看到後說,“哦,原來雪也很髒,那這世上便沒什麼乾淨的東西。”
他的話耐人尋味,我看向陳靖深,他置若罔聞坐在牀上,任由祝臣舟以這樣的方式指桑罵槐。
陳靖深不喜歡爭搶,也不喜歡出風頭,對待不熟悉的人,言辭更不會過激,但他對祝臣舟明顯過分忍讓。
權位財力上他們勢均力敵,真槍實戰鬥起來,未必祝臣舟就一定能處上風。
我走過去將那束百合拿開,祝臣舟的手立刻頓在半空,我語氣冷漠說,“只有人心和手段最污濁。把外界一切都看的污濁的人,內心勢必好不到哪裡去,行得端影子才能正。”
祝臣舟笑着對陳靖深說,“陳局太太過分天真爛漫。”
陳靖深面無表情握住我的手,包在他掌心內,他爲我焐了一會兒,直到我手由涼轉熱,他才鬆開。
“這一次我到臺城,數度和危險擦肩而過,死神就在我前面不遠,隨時都會將我吞噬。我想到了沈箏,女兒,還有我們多年前的故人,我在求生和放棄之間徘徊猶豫,最後我選擇了前者。這一條路我們走到現在,其實誰也不輕鬆。”
祝臣舟冷笑着,將目光投向窗外,此時雪越下越大整座城市都是霧氣濛濛,我能看到漂浮在半空中的大朵白霜,像在和這個世界做最好的告別。
祝臣舟目光深沉看了好半響,語氣陰森說,“死有什麼難,讓活人生不如死才最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