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氏江山, 金鑾殿內
“殿下親啓……巴陵郡驟然爆發瘟疫,是臣監管不力,願死守城門, 誓死將瘟疫終結於巴陵。另, 紅旗非僅剩一人不可升, 若見紅旗, 則請陛下下令燒城, 屬下已然殉國,望主身體康健,保江山無憂;白棋升, 則臣不辱使命,吾國得上天庇佑……”
玉無心端坐無數人夢寐以求的寶座, 一襲明黃色龍袍加身, 頭戴紫金冠, 不怒自威,謫仙一般的容顏浸染寒霜, 亙古不變,好似天下間所有皆掌握在手心。
往後摺子上說了什麼,玉無心已經聽不到,好好端坐在龍椅上的他,滿腦子都是蕭玄。
鋒利的指甲刺破掌心, 一寸一寸深陷血肉裡, 寬大的龍袍內側, 赫然是兩枚血掌……
也只有這種鑽心的疼痛, 才能喚醒他半點清醒, 不至於在文武百官面前失了體統。
“摺子爲何現在纔到……”
良久玉無心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收攏心神, 又變回那個殺伐果斷的君王。
“稟聖上,摺子經六百里加急馬不停蹄送來……”
“爲何不是八百里!”
一想到路上浪費的時間都是蕭玄的命,玉無心險些控制不住自己滔天的怒火。
“稟聖上,據祖制……”
“住嘴!迂腐至極!人民乃是國之根基,如今巴陵一郡百姓性命在你眼裡居然不如祖制重要?
斬!”
玉無心終究沒有控制住,一把推掉桌子上成堆的奏摺,發落了進言的小官。
滿朝文武齊刷刷跪下,大氣兒不敢喘,這是皇上執政數而來第一次發火,即便是敵國大軍壓境,玉無心均面不改色,沒想到今日……
“哪位愛卿願前往巴陵主持大局……”
朝堂之上繼續死一樣的寂靜,無論是平時咋咋呼呼的武將,還是滿嘴“之乎者也”的迂腐文臣,此時全都以頭戧地,裝鵪鶉……
“好!好!好!”
手掌的鮮血順着指縫流下來,滴滴答答落在青石地上,玉無心心裡不斷閃過把這些人全都斬了的念頭……
“想我泱泱大國,竟然找不出一個可用之臣!”
……
玉無心渾渾噩噩回到寢殿,空無一人的寢殿裡,動靜稍稍大一點兒都能聽到迴音,玉無心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孤獨,想到日後沒有那個如山嶽一樣的人陪在自己左右,坐擁這億萬裡江山,好像也變成了一件索然無味的事情……
“殿下,儲秀宮來人了……”
從不受寵的皇子時就跟着玉無心的老太監,也就是如今的大內總管雨飛飛悄無聲息的出現。
“讓她滾!”
一想到那個令人作嘔的女人,玉無心一陣惡寒,桌子上特供的白瓷成了犧牲品。
“殿下,據說……”
雨飛飛附耳,在於無心耳邊說了什麼。
“宣。”
一眨眼的功夫,玉無心把自己包裝起來,成爲那個高不可攀的冰冷帝王。
“奴婢錦繡參見皇上……”
面容姣好的宮女巧笑嫣兮,‘和她主人一樣蠢’這是玉無心對他的評價。
“貴妃娘娘遇喜,特遣奴婢告知殿下……”
“哦?好事……”
玉無心毫無感情的回道。
底下的婢女臉上更是樂開了花。
“此事還有誰得知?”
“稟聖上,僅奴婢和給娘娘檢查身體的劉太醫……”
玉無心低頭抿了一口涼透的貢茶,錦繡已經是一句冰涼的屍體,臉上還帶着未散去的笑容。
“儲秀宮的人都換了吧,太醫署的人也處置掉,控制住那個女人,然後放消息給太師府,秦貴妃遇喜,是時候讓他們高興高興了……
不要……讓消息傳到蕭家……”
“殿下,切勿被兒女私情絆住腳步,蕭玄此時遇難,秦貴妃遇喜,秦太師必定天時地利,正是您收回蕭家的好時候……”
雨飛飛恭恭敬敬立在一旁,提醒玉無心不要婦人之仁,錯過大好時機。
“退下吧……”
玉無心蔥段一樣的手指輕撫眉心,聲音疲憊至極,沒有人知道此時此刻他在想什麼。
*
“你們到底讓不讓我進去!”
宮小柒插着腰立在城牆一樣的蕭家軍前,頭上還插着一根枯黃的稻草——先前撒潑打滾不小心從地上沾到的,全然沒有絲毫神醫的氣度修養,丟臉丟到家了。
“我最後問你一句,你到底讓不讓我進去!”
宮小柒眼睛都快噴火了,可對面的蕭家軍仍然面不改色,不爲所動。
“好!蕭炎你這個老混蛋,反正你也活不長!爺爺這就來陪你,你可別走遠嘍!”
不知道從哪裡抽出一把軟劍,銀光一閃,就已經搭在頸間,絲毫不拖泥帶水。
不只是蕭家軍,就是顧洋等人都被嚇壞了,尤其是清泉,當即就要從馬上往下撲。
領頭人蕭七指尖寒影一閃,只聽見清脆至極的一聲“叮”,神醫頸間的長劍被撞偏,避過了要害,可還是在頸間犁開了一道血口,嫣紅的血漬汩汩滲出。
清泉心裡謝天謝地,拖着發軟打顫的腿腳,爬也似的到神醫身前,掏出一堆瓶瓶罐罐止血。
蕭七也鬆了一口氣,知道擋不住這位爺,怕是要辜負大統領的囑託,可是若繼續阻攔……
權衡之下,只能無奈後退一步,讓開擋住的前路。
“哼!早這樣不就行了?”
宮神醫像一隻鬥贏的大公雞,大搖大擺走進嚴防死守的禁地。
“等一下!”
顧洋急匆匆的卸下了一車貨物,都是一些他臨時請人照着前世防護服的樣式製作的防護工具。
帽子、口罩、手套還有防護服,一樣沒有拉下。
“還不錯……”
宮大夫翻弄着這些東西,眸中閃過一絲異彩,好像還真的像那麼回事。
“加上這個。”
宮大夫從懷裡摸出半大的褐色小瓶,灑在防護服上,尤其是口罩和手套的位置。
此時鼻尖一陣清涼,這種藥散有提神醒腦的功能,顧洋猜測,甚至對瘟疫都會有一定隔離的作用。
顧洋心下讚歎,‘果然還得靠專業人士!’,宮大夫的東西確實好用。
利落的穿戴好,沒想到十幾名車伕卻變卦,顧洋倒也沒有爲難他們,多給了一倍工錢,也就放他們走了,最後是蕭七,也就是先前截住他們的領頭蕭家軍,帶着十幾個人頂替了車伕的位置,陪着他們一起進入塵封多日的巴陵郡。
一路上十幾人至少經過十幾個哨口,終於到了巴陵郡近前。
面前十幾丈高的青色城牆佈滿刀槍劍戟的痕跡,見證着這座巨城所經歷的輝煌,可是如今竟連一個守城人都沒有,不時傳來幾聲刺耳的烏鴉啼叫,無端淒涼……
“吱呀……”
充滿歷史厚重感的城門被關上,便是真的沒有沒有退路可言,不成功則成仁!
城樓處空無一人,陰風四起,吹走破舊的籮筐,終於發出一點兒響動。
一行人不敢大意,小心謹慎,亦步亦趨跟在蕭七和餘多身後,謹防突發情況出現。
可是大街上萬人空巷,走了半天也沒有看到半個人影。
突然一陣鎧甲“嘩啦嘩啦”的聲音吸引了衆人的注意,一小隊蕭家軍出現在大街盡頭,身上穿戴着簡陋的防護衣衫。
“神醫請隨我來,大統領有令,發現神醫第一時間送到他面前……”
這一夥兒蕭家軍只有三人,狀態很是不好,雖然龍行虎步,壯碩非常人,身體暫時應該沒有問題,可是精神狀態極差,沒有絲毫朝氣和鬥志,宛若堪破紅塵的老者,無喜無悲……
神醫和顧洋對視,心下有了思量,巴陵的情況,怕是不容樂觀……
幾人跟着領路人,慢慢走向城中心,一路上漸漸也看到稀稀拉拉的人影,狀態都是出奇的一致,對於來人沒有絲毫情緒波動,眸子暗淡無光,和暮年將死之人如出一轍……
就像完全身處黑暗,看不到光亮的小獸,已然放棄掙扎,等待命運的審判。
“小柒?”
身穿戎裝的大掌櫃滿臉不敢置信的看着來人,雖然宮神醫被層層包裹在防護服裡,可他一輩子的目光都停留在他身上,又怎會認錯?
“你還是這麼胡鬧!”
這才幾日,大掌櫃蒼便老了好幾歲一樣,矍鑠的眼眸也不復以往,沾染着點點渾濁,脊背也漸佝僂,有些撐不起陪伴他一生的盔甲……
“蕭炎……你怎麼還活着……當真是禍害活千年……”
宮神醫典型的死鴨子嘴硬,哽咽着說出的話照樣能把人噎死。
好在大掌櫃經過一輩子的打磨,早就習以爲常。
“我還沒禍害夠你,怎麼捨得先走一步?”
連日愁眉緊鎖的大掌櫃終於找到也可放鬆的港灣,露出第一個笑臉。
“七叔,炎叔。”
順着雄渾低沉的嗓音望去,一男子劍眉星目,面如刀刻,身着玄色鎧甲,配刀而立,當真如天神下凡一樣。
“將軍!”
“將軍!”
蕭七餘多等人均是滿臉喜色,自封城以來,太久沒有消息傳出,衆人都恐將軍不測,如今看來卻是多慮了。
唯有顧洋,邊打量蕭玄邊心裡暗暗吐槽。打翻了醞釀三十多載的老陳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