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徐來,烈日熔金。
餘多躺在泛着微黃的草地上,四周蟬聲鳴叫,溪水潺潺,頗有些歲月靜好的意味。
顧洋就蹲在那裡,不時動一下,調整一下角度,確保沒有一絲陽光能直射到餘多臉上。從如日中天一直到落日西下。
期間不時有一些熟悉的婦人來溪邊洗衣服,每每問及躺在草地上的人是誰,顧洋都會把食指放在脣間,示意那人小聲一點,而後“及其小聲”的告訴她們,“這是我媳婦兒……”,婦人都知道顧三兒的毛病,往往都是發出一陣善意的嘲笑,而後默不作聲的配合,顧洋這才滿意轉過頭,眼不眨的注視着餘多。
“嗯……”
舒服的伸了一個懶腰,餘多覺得自己哪哪都舒服,一路風塵的勞累都消失,睜開眼便是顧三兒通紅的小臉——雖然曬的通紅,還是固執的蹲在自己面前,擋住並不算濃烈的日光。
覺察到自己的視線,露出一如既往單純的笑臉。
餘多保持這個姿勢良久,而後才如夢初醒,緩緩拍拍顧三兒黑黝黝的頭頂,示意他可以起來了。誰知道蹲了一下午,顧三兒的腿腳早已麻木,一個踉蹌就要往前扎去……
顯然餘多早就預見,一隻手將顧三兒攬入自己懷裡。
顧洋只覺得鼻尖一陣發酸,就鑽入了一個充斥陽光味道的堅硬懷抱。
“嘻嘻……”
泛着淚花的雙眸揚起,雙手順杆爬的摟住餘多的脖頸,就這樣掛在了他身上。
“哎……我說小結巴……唔……”餘多驚得支架差點蹦出來!
說了半截的話被堵在脣齒間,顧三兒單純的把雙脣貼在餘多稍顯冷硬的脣線上,很久……
顧洋:“wonderful?”
餘多:“他這是被佔便宜了!”
顧三兒:“媳婦兒!甜的!”
“你幹什麼!”
良久之後,餘多一聲怒吼,一隻手揪着顧三兒的脖頸,直接把人給提溜兒起來,蜜色的臉龐通紅,鋒利的眉毛倒立,如果眼睛可以噴火的話,估計顧三兒已經糊了!
“多……多……”
明顯顧三兒被嚇壞了,清澈的眼眸給餘多近距離演示了什麼叫做“小鹿亂撞”,“撲騰撲騰”的。
顧三兒這幅表現,搞得好像是餘多有錯在先一般兒。
“呼……”
深深喘了幾口氣,餘多這才控制自己把嚇壞了的顧三兒放下。
“不許哭!”
沒好氣的白了那個明顯不自知自己做錯什麼的人一眼,不過看到顧三兒被自己嚇得硬生生把淚水憋回去,餘多心裡又有些不忍心……
張了張嘴,安慰的話卻說不出口。
“砰!”
心頭一陣火大!顧大山說過的話掠過心間,難不成真的把自己當成女人不成!他又一次堅定,這次回來就是一個錯誤!
一拳錘在柳樹上,悶雷一樣,柳葉兒簌簌墜落。
“痛……痛不痛?吹……吹……”
餘多眸中的波濤洶涌被顧三兒糯嘰嘰的聲音絞得粉碎。
只見顧三兒一副做錯事情的委屈樣,懷抱着他有力的大手,一邊強忍着淚水看着他,一邊緩緩吹着……
赤金色的夕陽把二人從頭頂包裹到腳尖兒,餘多分明從顧三兒眸中看到了疼惜——久違的感覺。
*
“嗚嗚嗚嗚……”
一垂髫小童穿着有些髒亂的衣衫坐在地上哭泣,豆兒大的淚珠劃過滿是泥污的小臉兒,暈開了一圈兒花紋兒。
“呦,我們多多怎麼成了小花貓了?”
裊裊炊煙升起的茅草屋,一素衣村婦不急不緩而來,扶起跌坐在地上的幼童。
“孃親,痛痛……”
有了訴說委屈的對象,稚兒把有一絲血跡的食指舉得比天高,哭的更加委屈了。
“乖,多多是男子漢,不哭了,孃親吹吹,吹吹就不痛了……”
溫婉的婦人握住小兒攥的死死的小拳頭,緩緩吹着傷口,一陣涼絲絲的有着魔力的風吹過,好像真的驅走了痛感……
沒一會,小孩兒又帶着一臉淚痕,在婦人無奈的笑容中滿院子捉雞打狗……
孩子總是這樣,有一點委屈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可你是否知道,他的“全天下”僅僅是那一人足已?
*
“走吧。”
回過神來的餘多眼角有些泛酸,快二十幾年過去了,有關他孃的記憶早已模糊,就算在不捨,他也只能回憶起一些片段……
許是近鄉情怯吧!
餘多感覺自己有些多愁善感,搖了搖頭,幾下收拾好曬好的棉花,招呼顧三兒回去。
“哎,小結巴,你家……怎麼走。”
“跟着……我。”顧三兒拍拍沒幾兩肉的小胸脯,大步向前。
一炷香後。
“我記得來的時候好像沒有走這麼遠……”
“馬上……就到……了。”
又一炷香,天已經大黑。
蹲在路邊看腳尖兒的顧三兒。
餘多:我就知道!!
*
“你去哪了?不怕狼把你叼了走!”
剛一進門,顧老婆子狼嚎一樣咆哮起來,一邊罵罵咧咧,一邊把鍋碗瓢盆摔打的震天響,好像全世界都虧待了她。
顧洋明顯不是第一次面對這樣的場景,不知從哪裡爆發出一股力量,拉起餘多,幾步就跑到了他的小黑屋。
“多……多……你等……我一下。”
讓餘多坐在炕邊,顧三兒還沒等餘多反應,又是一溜兒煙跑了出去。
漆黑的小屋裡伸手不見五指,看不到餘多皺起的眉頭。
顧三兒跑出去沒多久,院子裡又是一陣雞飛狗跳,他清楚的聽到顧老婆子大聲咒罵顧三兒,言辭
之不堪入耳,就算是他一個老兵都皺眉。
小結巴去幹什麼了?
疑惑還沒有升起,就被顧三兒給打消了。
因爲奔跑,顧三兒有些喘,把一塊冷冰冰的東西塞進了餘多手裡。
這是……乾糧?
“你……”
“吱呀……”
半截話被截在脣邊,老門發出一陣牙酸的聲音,一片暖暖洋洋的昏黃光暈充斥在小屋,韓淼提着
一根蠟燭小心的走來。
“淼淼!”
顧三兒明顯很高興,聲音裡透露出明顯的喜悅。
“又捱打了吧……”
大着肚子的韓淼有些心疼,又有些無奈的看着顧三兒。
餘多站起來,因爲男女大防,也不敢去接韓淼手裡的東西,只是繃緊了神經,以防萬一出現意外。
“我叫韓淼,是三哥的弟媳婦兒,上面兩個哥哥取笑他,告訴他你是他媳婦兒,我三哥癡傻,竟然當真了去,你別放在心上……
這不是怕你餓着,捱了一頓打,硬是搶了一個菜糰子……”
餘多沒有言語,握着野菜糰子的手漸漸收緊。
“三哥以前不是這樣的,哎……
這有些乾糧,你們對付一口,我拿了針線,我給你把被子縫上……”
韓淼說完就坐在炕邊,倒騰那堆棉花,破布。
“還是不用了。我自己來就好。”
“你會嗎?”看到餘多點頭,韓淼也就不再堅持。
“我三哥這屋裡什麼都沒有,也什麼都存不下,你經心些吧,我一個婦道人家,能做的也有限……
我三哥很好,你……”
又是緩緩嘆了一口氣,韓淼就告辭了,留下半截昏黃的蠟燭。
這是在提醒他呢。
“多多,你吃……這個。”
顧三兒獻寶一樣把金黃的窩窩頭放到餘多手心,自己拿過那塊黑硬的乾糧……
“小結巴,你經常吃不飽飯?”
“淼淼……會給我……吃的,還有小……河。”
漫漫長夜,百無聊賴,餘多索性打問起顧洋的點滴,一個不嫌囉嗦,一個倒也興起,一塊冷硬的也才幹糧被兩人分食,餘多竟然覺有些燙嘴……
顧三兒磕磕巴巴的說着,一直到餘多把被子縫好還意猶未盡,也難怪,難得有一個不嫌棄他傻,也不嫌棄他結巴的人,顧三兒的架勢,彷彿要把這一年攢下的所有話說個乾淨。
餘多心裡嘆了一口氣,顧老三這過得是什麼日子……
“睡了。”
吹熄燭火,光明消逝,顧三兒也閉嘴了,好像怕黑一樣,乖巧異常。
餘多暗笑一聲,脫掉外衣,躺下。
家裡只有一牀被子,甚至枕頭也只有一個,餘多隻能枕着自己的包袱。
剛躺下,身上就多了一個火熱的身軀。
“顧洋!”
餘多一個激靈,伸手就要抓身上的顧洋,可是入手一片滑膩,竟然脫手了!他咬牙切齒的聲音也
被顧三兒堵在了脣齒間。
“你!想!要!幹!什!麼!”
一隻手強勢鎮壓顧三兒,此時的餘多頗有些要把他拆骨入腹的感覺。
“哥說……晚上……就得這樣,要不……你就走了……”
“你是我媳……婦兒……”
“你也不……要我了……”
“你……嫌棄……我……”
……
最後竟然帶着哭腔。
又是一番控訴,最後好像又是餘多的錯!
“沒有,你哥哥那是逗你呢,不需要那樣,乖乖睡覺!”
顧三兒還在哼哼唧唧,餘多轉身一隻手攬着他,這才睡的安穩。
顧三兒睡熟了。
餘多也沉沉睡去。
顧洋醒着啊!
他有些偏頭痛的感受着自己這一天的所作所爲,有些心力交瘁。
不行,他要儘快恢復過來纔可以!
用盡全副身心想要移動自己的左手!
差一點!還差一點!顧洋用盡全部力氣,終於重重攥緊了左手。
“啊!!”
耳邊一聲怒吼,等到顧洋意識到自己攥住什麼了的時候,他表示:咬舌自盡可好?
快放手!放手啊!
一陣焦急,可是身體卻沒有半點反應。
黑夜中,餘多晶晶亮亮的眼睛燃起了兩簇小火苗。
一個手刀,萬籟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