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下旬,天氣不冷不熱,再次被老闆炒魷魚的我,趴在我那十三年高齡的二手捷達車裡打着瞌睡,今天渡輪很少,整個港口冷冷清清的,似乎註定沒有生意。
算上今天,我已經連續三天沒有生意了,本來以爲開黑車拉活這種生意沒啥技術含量,來了才知道,人家比的不是車技,而是車。
在我對面,也停着一排等着拉活的黑車,放眼望去,一排排的中檔轎車,最次的都是東風雪鐵龍,像什麼中華,帕薩特,卡羅拉,寶來啥的,多得是。
我靠,不至於吧,開這麼好的車還來幹私活,這是什麼節奏,難道我這個破捷達註定沒有活路了嗎?這不是老天爺在磨練我,而他們合起夥來往死裡整我呀。
註定失敗的一天,我嘆了氣,掏出褲兜鄒鄒巴巴的半根白紅梅煙,深深吸了一口,調節我內心糾結的心情,試想着一般情況下,上帝爲你關上了一扇門,一定會爲你打開另一扇門,天無絕人之路嘛。
可是我這個上帝似乎不太夠意思,他不但爲我關上一扇門,還順帶着幫我把窗戶也關上了,因爲就在10秒鐘前,兩位提着行李的客人上了對面一輛黑色的中華轎車,更可氣的是那司機經過我身邊的時候問了一句:“哥們吃了嗎?”
我本能的回答他:“還沒呢。”
沒想到這廝卻說:“沒吃回家吃去。”然後一腳油門,車子飛馳而去,留下青煙少許。
這傻逼多久沒換機油了,煙這麼大,知道你是開車呢,不知道還以爲你開的是飛機呢。我啐了他一口,摸摸自己的肚子,別說還真有點餓,得了,反正也沒活,不如先去吃點東西。
離港口不遠處有一間麪食店,老闆和老闆娘都是外來打工的,爲人很客氣,最重要的是,他們家的面量很足,而且價格也合理,非常適合像我這種三無青年的胃口。
雖然還不到午飯時間,但是店裡已經有四五個吃飯聊天的食客了,我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摸了摸兜,爲了不把錢搞混,我習慣性的把零錢和整錢分開放,左邊兜裡是零錢,右邊兜裡大票只有一張50元的。
老闆娘見我來了,問了一聲:“他兄弟,照舊?”我點點頭,掏出一張五元錢遞了過去,老闆娘笑了笑,接過錢後衝廚房喊了一嗓子:“清面一碗,加量。”
等面的時候,我擡頭看了看對面桌的幾個人,很巧,裡面有一個居然我還認識,這人叫王鐵石,身子不高,圓臉,挺胖,比較自來熟,大家都叫他王胖子,也是個拉黑活的司機,開着一輛二手奧拓,三天前我剛來的時候,這小子主動和我搭訕,聊了半個小時的天,蹭了我半包紅梅煙。
正在我看他的時候,他也看到了我:“嘿,哥們,一個人啊,過來一起坐。”王胖子很熱情的招呼我過去。我本來想拒絕,但是他這麼一喊,跟他一起的那些人也紛紛回頭看着我,同時也附和着讓我過去。
盛情難卻,出門在外總不好駁人面子,於是我笑呵呵的走了過去,坐在了胖子旁邊,王胖子很熱情,先向大家介紹了一下我:“這小哥是新來的,叫..叫..?”什麼玩意,連我名字都記不住還好意思稱兄道弟的,我暗暗詛咒了他一番。
我無奈了,也不好讓他接着叫叫的叫下去,只好接過話頭:“我叫徐達帥,大夥叫我小徐的就行。”
和我預想的一樣,他們聽到我的名字後,根本沒人叫我小徐,一個個喃喃自語道:“達帥?大帥!哦!原來是大帥呀。”我無語中。
旁邊一個瘦猴把臉湊過來,神秘兮兮的問我:“你真的叫徐大帥?”我無奈的解釋道:“是達帥,飛黃騰達的達。不是大小的大,懂?”
瘦猴很猥瑣的笑了笑說:“大帥,你缺不缺副官,看我中不?”這都哪跟哪呀,我懶得理他,正巧我的面好了,我取出筷子大口吃麪,也不管還在一旁等回信的瘦猴,他見我不喜歡開玩笑,就打個哈哈,繼續和其他人一起吹牛打屁。
一碗麪的功夫,我對這些人有了個初步的瞭解,原來他們也和我一樣都是在港口開黑車拉活的司機,有的幹了幾年了,也有的才幹幾個月,因爲車子破,現在基本上沒啥生意了,都讓對面那羣開中檔車的傻逼司機們搶走了。
他們聊天很有意思,不是在吹牛逼,而一個人一個人講故事,有講鬼的,也有講桃色小曖昧的,最無恥的就是我對面坐的那位,看着穿着斯斯文文的,腦子裝的全是些低級趣味的東西,因爲他講了一個楊玉環和十二男寵的故事,嘴裡更是穢語不斷,聽得我直皺眉。
坐在一旁的王胖子發現我表情不對,湊到我耳邊低聲說:“你也覺得難聽是吧,就這水平還敢出來丟人現眼,我真佩服他的勇氣。”他頓了頓,用手拍着我肩膀,發出更小的聲音說:“一會我講一個故事,絕對讓你過癮,信不?”
我問他啥故事,他咯咯的笑道:“金瓶梅!”
大概過了十分鐘,對面那位斯文敗類終於結束他的有聲小說,大家聽的意猶未盡,胖子在一旁摩拳擦掌準備開始放炮。就在這時,我旁邊的瘦猴突然發話:“我們讓大帥講一個吧,他是新來的,講的故事一定是我們沒聽過的,你們那些陳詞濫調聽的我都能背下來了,實在沒意思。”
我聽了一愣,完全沒找着節奏,但是比我更驚訝的還要數王胖子,他躊躇滿志的等待發揮,確被人當頭一棒,拍死在了苞米地裡,那感覺就像懷胎十月,最後難產了,簡直痛不欲生。瘦猴說完後,發現王胖子正用哀怨的眼神注視着他,胖子嘴角上揚,他在冷笑,一種很陰森的冷瞬間瀰漫開來,讓人感覺汗毛倒豎,嚇到瘦猴還想說什麼,確只能硬生生的閉嘴。
“讓王胖....鐵石說吧,我真的不太會這個。”關鍵時候,我急忙幫着打圓場,以免發生流血事件。瘦猴向我投來了感激的一眼,南無阿彌陀佛,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這也算行善了,我用眼神回覆他:“小意思,甭客氣。”
本來以爲胖子會就坡下驢,沒想到他居然一改常態,說什麼自己下次再講也行,總而言之,非得先讓我講一個,這哪說的,明明是胖子自己想講故事,再看他那表情,好像是有什麼好處故意讓着我似的,滿臉堆着得意的笑,我這個悔啊,交友不慎。
我說我不會講故事,可是大傢伙不幹,非逼着讓我講,說這是王八的屁股--規定,誰來了都得講一段,實在不行講笑話也成,可我真的連笑話也不會講。後來一琢磨,這麼多人勸,我要是再不講,會不會顯得特矯情,於是我只好硬着頭皮講了一段。
那是我很小的時候,有一次去我大伯家,因爲那時候路燈還沒有普及,再加上我大伯家住在半山腰,所以每次我都不敢一個走着去,因爲那山上有好多的墓碑和土墳包,一到晚上磷火忽閃忽閃的,非常嚇人。
每次都是我哥哥來我家接我,陪我一起走給我壯膽子,這天我在家等了好久,從下午一直等到傍晚也沒見我哥哥來接我,我有些不想去了,因爲晚上那個地方很嚇人的,又過了一會,我哥哥來了,他說因爲今天學校有事情,所以耽誤了,我哥哥是學生會的主席,晚回家也是常事。
我哥哥並沒有看到我臉上已經露出了恐懼的表情,嚷嚷着讓我快和他走,大人們還在家裡等着我倆回去吃飯呢,我心想,有哥哥在我身邊問題應該不大,況且那地方雖說看着挺可怕的,也不過是座墳山而已,況且我哥哥家就住在那裡,也沒見有啥事情發生過,索性拿起手電和他一起出發。
不一會功夫,我們就來到了那座墳山,每次我們都是從山下走的,雖然路程有些繞,但是走這條路的人很多,而且遠遠的還能看見山腰上村子裡的燈光,所以也就沒那麼怕了,可是這次,因爲哥哥來的晚,因此他想帶我抄近路回家,那就必須要路過山腰處,也是墳墓最密集的地方。
我當然不同意,那地方我們以前也走過,而且是白天,就那次我記得我都差點嚇尿褲子了,況且現在天已經黑了,萬一遇上個孤魂野鬼,又或者是殭屍糉子啥的,就我倆,外加一手電筒,那還不成了人家的點心呀,我聽說那些女鬼專門吃男人的心,以保證她們可以容顏不老。
我哥哥賞了我個腦門崩,呸一口:“狗屁,俺都住了十八年了,咋不見女鬼掏心,小帥放心,哥哥前面帶路,你牽着哥哥的手走,要掏讓她先掏我的,咋樣。”
我只好無奈的答應了,爲了方便哥哥照路,我把手電交給了哥哥,他走在前面領着我走,就這樣,我倆一腳深一腳淺的在漆黑的夜裡,一步步朝那片墳地深處走去。
記得那夜很冷,我是穿了外套的,可還是感覺冷颼颼的,汗毛都豎了起來,牙齒也跟着打顫。也不知道爲什麼,那天好像沒月亮,我倆走啊走,半天也沒走出去,我記得我那時都不敢看路,幾乎是眯着眼睛只盯着哥哥的後背一直往前走,我眼淚都快出來了,感覺好像被很多人盯着一樣,可是這地除了我倆哪還能有活人呀。
又走了一會,哥哥突然不走了,站在原地,我問他:“哥,你咋停下了?咱快走吧,我好怕。”
哥哥說:“咱們已經走了很長時間,你沒發現咱們的一直在原地打轉嗎?”
我想也是,這段路我們以前也走過,按理說,這個時間就算走大路也到了,結果抄個近路居然還沒走出去,實在讓人匪夷所思。
我哥哥說着話,把手電擡起,光亮正好射在一處墓碑上。他對我說:“見過一次,現在咱們又回來了。”我哥說這話的時候一點表情都沒有,而且一字一頓。我看到了他拿手電的那隻手再顫抖。
在這之前,我一直都是眯着眼睛跟在哥哥身後走,也沒大注意,甚至說根本沒有,也不敢去看周圍到底是什麼樣子的,我慢慢從哥哥身後走出來,順着他手電照的墓碑看過去,這一看不要緊,當時我腿肚子就軟了,差點在坐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