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華塔內部結構十分狹窄,一次只能允許一個人通過一道道陡峭的樓梯。所以,只有等小蘭完全走完一層樓梯,喻君纔可以繼續下樓。
等喻君好不容易走到塔的底層時,卻發現小蘭已不見了人影。
他去法華塔售票處諮詢,工作人員說,那位身穿淡黃色羽絨服的女生已經走了。
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明明覺得在一種清澈而又信任的幸福中相聚。爲什麼最後她還是選擇了逃避?
喻君一個人走在南大街上。冬天的S市是一種潮溼的陰冷,冷得不清不爽,卻又冷得不依不饒。
他回到店裡,清月和廣文在廚房裡忙碌着,不鹹不淡地說着話。
廣文的愛情好像已經進入了軌道,只是清月不想去想而已。
廣文似乎也沒有真正向清月告白過,也許這種安安靜靜的愛情,正是他所需要的,並願意永遠沉湎其中。
他喜歡他們之間的那種相處模式,儘管他們年齡不同,卻能夠相互吸引,清月可以從廣文身上獲得力量,以保持她對整個價值觀的繼續認同。
他覺得他和小蘭之間,被人爲地建築了一座城堡,他奮力地去攻城,而小蘭卻一直死死地守住城門,不讓他攻破。
其實三天前的晚上,他在曾是S大學歷史系教授的爺爺家,跟爺爺有過一次男人與男人之間的溝通。
爺爺說,所謂的愛情只是一個短期的誤會而已。人生最重要的是自我實現,而不是愛情。
他說,小蘭很特別,跟他之前交往過的女生不一樣,儘管她們也都挺漂亮的,也很善良。但總是覺得小蘭跟她們不一樣,她完全不可比擬。
爺爺又說,其實你的父親已經調查過她,她在讀小學時曾被人強暴過,有嚴重的自閉傾向。
他說,儘管如此,她在我心中還是清新純真的。我就是喜歡她對一切幾乎沒有任何抱怨的生活態度。
“可是這種女孩子,你無法真正地去了解她,而且根本無法真正進入她的心靈。既然這樣,還不如早點放手……”
“她以前的生活,除了清月沒有一個值得信賴的朋友,活得很孤獨,我不忍繼續看着她孤獨的與命運搏鬥。”
“說到那個荀清月,我倒覺得比你之前那個相親對象更加適合你。”
“爺爺……你還真會搭……”
“她本人受過高等教育,母親出身於徽州名門望族,父親這邊又是書香門第,和我們家可以說是門當戶對。”
“原來爺爺看中的是這些表面化的東西,真讓我感到失望!”
“這不是什麼表面化的東西,這就是生活,生活就是要真實,就是要有血有肉。你呀,只關注一些形而上學的東西,追求所謂的浪漫主義,浪漫能當飯吃嗎?浪漫可以用在房屋結構設計中嗎?結構設計講究的,難道不是實用嗎?不是體現人性化嗎?”
喻家老爺子一連提出了幾個反問句,着實讓喻君一時間沒緩過氣來。
這種談話情景,六七年前曾有過一次,那是在他報考大學之前。
記得那時爺爺也是這般的語重心長,最終,他聽從了爺爺的意思,報考了交通大學,之後去美國留學也是聽從了他的安排。
從小到大,家人好似給了他相當程度的個人自由,其實他跳來跳去,始終沒有逃出爺爺這個如來佛的手掌心。
他並沒有因此而覺得自己悲哀,或是無奈什麼的。他認爲,有些事如果現在不去做,將一輩子都不會去做。正如清月所說,只要你真心地愛上了誰,整個世界都會來幫你。現在自己已真心愛上了小蘭,他相信整個世界都會來幫他。
可小蘭她去了哪裡?清月和廣文都說不知道。
他讓清月打電話去小蘭的父親家,她繼母說,小蘭根本沒有回家。
他又讓清月打電話去小蘭的母親家,她母親說,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跟女兒聯繫了。
那她到底會去哪裡呢?
他急於消耗所有的理性思維去尋找她。
想要儘快找到她,想要儘快告訴她,在這個世界上,他只需要她。沒有她,他會感到自己是在一個奇特的斜坡上滑落……
原來一個人的片刻離開,會留下如此大的空虛感,以及焦慮不安的情緒。他從沒有體會過如此強烈的不安,這種不安像是猛得喚醒了長久沉睡的怪獸。原來愛上一個人之後,會變得膽小,容易恐懼。
“可能……她會去我舅媽家……”
“在哪裡?你舅媽家在哪裡?”喻君所剩無幾的理性再次被感性所取代。
“北大街19號,一幢老式的洋房,很容易找。”
清月說話間,喻君已跑出了店外。
“他還是真是性急哎!”廣文淡淡的一說。
“子非魚!”
“什麼魚?”
“沒文化真可怕!”清月輕聲咕嚕着一句。
廣文顯然沒有弄明白清月話中的意思,他緊跟在她的身後,追問道:“到底是什麼魚呀?”
“木魚,和尚敲的木魚。”清月沒好氣地答道。
從南大街到北大街乘出租車只需要十分鐘,很快喻君就趕到那幢老式洋房前。
第一眼感覺,這幢紅磚青瓦、堅固別緻的老洋房,應該有其不凡的身世吧。
大門口的堆塑極其精美,上面一隻倒掛的蝙蝠,意寓“福到”。巨大的聚寶盆上方有一顆火焰寶珠,兩旁的磐石、銅錢圖案也都寄託着屋主人祈求財源滾滾的美好願望。
喻君腳下的地面上環環相扣的中國結,意爲“百事吉祥”。
喻君無心去欣賞這些,他按響了大門上的老式門鈴。
過了大概四五分鐘的樣子,門終於開了,從裡面走出一位身穿舊時代服裝的老奶奶,估摸着她大概快七十歲了吧。
“儂尋啥人?”老人的臉雖然已有了皺紋和斑點,但看上去十分的清爽,目光也是極其的柔和。
“阿婆,請問小蘭來過這嗎?”
“小蘭啊……”老人突然忍住了,沒有繼續往下說。反而,問起喻君來,“儂是啥人?”
“我叫喻君,是小蘭的朋友。”
“小蘭那孩子,剛剛睡下。”
“她有哪裡不舒服嗎?”喻君急忙問道。
“也沒有什麼不舒服,只是哭着哭着,乏了,就睡着了。”
“那麼,阿婆,可以讓我進去嗎?”
“瞧我,老糊塗了,居然沒有先請客人進屋……人老了,真的糊塗了……”
說着,老人將喻君讓進了屋。
室內設計的風格,是不同時代的思潮與不同的地域特色。如在西方人的眼裡,東方文化始終具有神秘的魅力,東方情調派的設計思想與東方哲學緊密相連。而美式風格則以厚重、粗放、舒適爲主要特點,體現了一種後現代主義。這幢洋房室內的整體設計,完全是取長補短,中西合璧。
建築是一種有着思想內涵的藝術,它在首先解決人們使用功能需求的同時,給人們以物質與精神兩方面的享受。室內設計又是整個建築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就如同蒙娜麗莎的微笑,它早已成爲達?芬奇的名畫《蒙娜麗莎》中不可或缺一部分。
當你注視蒙娜麗莎的笑容時,先是看到微笑,既而似乎慢慢隱去,然後微笑重新出現,過一會兒再次神秘地隱去……
在客廳沙發的上方正掛着一幅臨募的《蒙娜麗莎》。
“這幅畫是我先生,生前所畫的。”老人的眼中發出了熠熠的光芒。
“很純真,很美……”他覺得自己太缺乏讚美的詞彙,在這幅成功的臨募作品面前。
“小蘭在樓上,我就不陪你去了。”老人用手指了一下上樓的樓梯,轉身離開了。
舊式的木製樓梯踩在上面“咯吱咯吱”的響,但那響聲卻充滿着節奏感。
小蘭定是乏了,整個人縮成一團,蜷在牀上。
他輕輕走到牀前,只見小蘭眉頭深鎖,沉睡的臉上掛着兩行淚痕。
他的心一陣陣痛疼,俯身心疼地吻了吻小蘭的臉。
“啊……”小蘭被驚醒了。
“對不對……對不起……”喻君一個勁地說抱歉,都怪自己太魯莽,太情不自禁。
“你怎麼會來這裡?”小蘭坐了起來,眼中*不敢置信的疑惑。
“清月也是猜測,她想你可能會在這……”
小蘭打斷了他的話,“來了也沒有可說的,你還是走吧。”她像是下定決心般,堅決地說道。
“我現在可以走,但要我走的理由是什麼?”
“你瞭解我嗎?瞭解我的過去嗎?”
這種過去,對我來說,是多麼慘痛的回憶。現在我卻要撕心裂肺地呈現給你看,這對我來說,難道不是一件極其殘忍的事?
“或多或少知道些,但這能代表什麼呢?”
“也許對你來說,不算什麼,可對我來說……”小蘭哽咽起來,整個肩膀變得僵硬,如同一根乾枯的樹椏。
她眼角的淚水逐漸凝固成珠,卻久久不肯墜落下來。
這樣的她,更讓人心痛。
喻君咬了一下嘴脣,略有所思道:“如果我們以一個人的過去來打比方的話,你的過去是池中出污泥而不染的蓮花,而我的過去就是那池中的污泥。”
“你大可不必爲了安慰我,來刻意貶低你自己。”
小蘭想,我雖然情商不高,但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
“你不瞭解我的過去,但並不表明那些不存在。我也有不堪回首的過去,曾一度想,就是到死的那一天,也不會去告訴任何人。”
“我在讀大二時,跟上外的一個女生戀愛了,她是個川妹子,性格很直率,人也很漂亮。我們在一起無憂無慮地度過了三個月,那時的我好像比誰都擁有的多,覺得天很藍,雲很美,世界上所有的一切在我的眼裡都是美好的。可好景不長,她很快又喜歡上了另一個人,一個硬件條件比我強的傢伙。我也幻想過,她哪一天會回心轉意,當意識到機會越來越渺茫時,我整個人開始墮落了,翹課只是小case,抽菸、酗酒、打架,我都做過,我甚至將那個人的鼻樑都打斷了。總之,那時的我,很暴躁,很容易激動,動不動就打人,一副全世界都欠我的模樣。”
“難以置信。”小蘭無法將那個人跟眼前這個儒帥謙和的男人劃上等號。
“後來,所有的親友團都出動了,輪番做我的思考工作,只差沒讓我去看心理醫生。漸漸地,我也想通了。記得寒假前的一天,我去書城買一些專業方面的書籍,遇到一個貌美似她的女人,更沒想到的是,她迎面走了過來,問,‘同學,請問你知道《蘇菲的世界》在哪裡嗎?’我當時覺得,我沒有理由不去幫助她找到那本書。當幫她找到那本書之後,她又說,‘你介意和我一起去吃KFC嗎?’我不假思索地答應了。我們一起吃了KFC,又跟着她去了她的出租屋。她在那方面簡直就是一個老手,我在她面前顯然就是一個笨拙的菜鳥,完事後,她不屑地看了我一眼,扔了一句話給我,‘果然中看不中用,難怪我妹會不要你!’”
“這樣的我,真得配不上你……”回憶這段並不光彩的過去,喻君覺得自己很不堪。
“那時,你也並不想那樣,我能瞭解的。”小蘭不知該說些什麼。
“你能原諒我的過去嗎?”喻君握住小蘭的雙手,懇切地問道。
“我沒有資格……”
小蘭話還沒有說完,只覺得視線一暗,脣上觸到了一片溫熱。
他的吻像似蜻蜓點水,又似春風化雨。
“你有!”喻君像是在宣言。
喻君一隻手捧住了她的臉,一隻手環着她的腰,將她牢牢地擁抱在自己的懷裡,他再次吻上了她的脣,這次的吻比上次還要投入,還要深情。
小蘭第一次體會到,男人的吻可以這般溫柔體貼,這般妙不可言。
稍一分開,他抵着小蘭的額頭低聲說:“小蘭,我愛你,很愛很愛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