琬兒斜斜地倚靠在門扉上,美麗的脣邊有一抹漫不經心的笑意,甚至帶着淡淡揶揄,“真不愧是景王爺,此時此刻說出的話,相信不論哪個女人聽到了,都會感動得連自己姓什麼都不知道了!”
鳳君寒有些奇怪,這是在外公靈前,外公是琬兒最親最愛的人,何以會有這種心不在焉的表情?琬兒心胸寬廣,氣度令世間許多男子都望塵莫及,爲何在他一番真情傾訴之後,她不再是置之不理,當做沒聽到,反而這樣直言嘲諷?
寧靜琬自然知道他的意外從何而來,他一直都是喜怒不形於色的人,此刻卻毫不掩飾他的異色,淡淡道:“隨我出來吧,有什麼話不要在我外公面前說!”
鳳君寒微微頷首,隨着琬兒穿過幽靜長廊,亭臺樓閣,來到一處庭院幽香的雅苑。
寧靜琬緩緩落座,吩咐下人送上清茗一壺,輕輕揮手,所有下人悄然退下。
鳳君寒知道琬兒有話要對他說,黯然坐下,他真的不知道到底要怎麼做琬兒纔會原諒他!
寧靜琬的臉上浮現明媚笑意,聲音卻依然帶着淡淡揶揄,“鳳君寒,歲月荏苒,物換星移,有些東西可以挽回,有些東西卻永遠都不可能挽回,這個道理,你怎麼還不明白?”
寧靜琬語氣雖然輕飄飄,卻說得鳳君寒心底一沉,臉上血色瞬間褪盡,“琬兒,到底要我怎麼做,你才肯原諒我?才肯回到我身邊?”字字艱澀,微微哽咽,苦澀得不似他原來一直醇雅淡定的聲音。
寧靜琬聞言,臉上浮現淡淡柔和,撫摸自己手上那隻精緻的家傳戒指,話鋒一轉,“鳳君寒,你對我的家族很感興趣吧!”
鳳君寒不置可否,“應該說我感興趣的只有你,樓蘭的小公主!”
寧靜琬無聲而笑,聲音低魅輕柔,“我的家族早就覆亡了,我曾經說過,你縱然英勇無敵,明察秋毫,卻未必能真正瞭解一個幾百年之前的家族!”
鳳君寒臉色一變,疑惑道:“琬兒,你到底想說什麼?”樓蘭靈氏這個古老而神秘的家族到底還有多少不爲人知的秘密?
寧靜琬的臉上忽然收了戲謔笑意,淡淡品茗,動作優雅得令人歎爲觀止,聲音卻靜澈無波,“現在不是在京城,王爺日理萬機,現在時間多得很,王爺不用心急,聽我慢慢道來,我說過,我們之間早就沒什麼關係了,是你一直不肯面對現實,你一直以爲是我不肯原諒你,你知道嗎?我其實從來都沒有怪過你,根本不需要談什麼原諒不原諒!我雖然不是男人,可是我知道皇位和權勢對一個男人的吸引力到底有多致命!”
鳳君寒沉默不語,爲了這皇位,爲了九重天闕,爲了君臨天下,已經犧牲了太多東西,再也沒有什麼能阻止他登臨至高峰頂!
寧靜琬看在眼裡,輕笑道:“我知道,爲了那把龍椅你已經捨棄了太多東西,捨棄了太多人,在你眼裡,沒有什麼東西是不能捨棄的,你父皇的行爲告訴你,就算擋路的是自己的親生兒子,也絕不可留,絕不能有婦人之仁,你這樣的男人,註定是逐鹿天下的王者,我有時候經常會想,到底是王者霸氣成就了你,還是你成就了王者霸氣?”
鳳君寒聽着琬兒淡如雲煙又不着邊際的話語,薄脣緊抿,一言不發,心底竟然有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慌,琬兒是世間最懂他的人,他這樣的人,自幼壯志凌雲,豪情滿懷,一心想的便是如何登上金鑾殿的高座,俯瞰滿朝文武,俯視錦繡江山,絕不是逍遙四海,寄情山水的閒散公子哥,如果是那樣,就完全不是他了!
寧靜琬的聲音悠遠,彷彿來自遙遠天際,“雖然最後登臨至尊的只能有一個人,可是帝王霸業卻不是一個人可以成就的,所以你手下有無數出色至極的人才,鳳傾城計謀百出,鳳長歡驍勇善戰,江南雁深沉冷靜,才幹出衆,百里逍遙一身醫術,名聞天下,他們都是你大業路上不可缺少的人物!”
鳳君寒不語,雖然琬兒和他做夫妻的時間並不長,可是沒有什麼可以瞞過聰慧絕倫的琬兒,曾經的悵惘,今日徒成追憶,宏圖霸業,唾手可得,可身邊少了紅塵唯一可以相依相伴的琬兒,心底竟然這般苦澀!
眼前的琬兒嫺靜如姣花照月,用最平淡的話語說着最令人蕩氣迴腸的風雲人物,給人一種皇圖霸業談笑中的淡定和大氣!
寧靜琬語氣清幽,輕輕滑動杯盞,“明知道沒有什麼意義,不過是自討沒趣,自尋煩惱,不過可能就像你說的,我再厲害,也不過是一個女人,有的時候也忍不住會想,如果我不是富甲天下的錦繡山莊唯一的繼承人,那我在你眼裡,又會是什麼?”
看他正準備回答,寧靜琬淡淡打斷了他,“我不是要你的答案,這是個幼稚的問題,一個女人永遠不要傻到去找機會確認在夫君心中,自己到底佔什麼位置?有些東西想明白了,會讓人痛苦不堪,還不如不要想,這個世界上,太聰明而又太偏執的人往往都不會有好下場!”
“琬兒,你到底想說什麼?我的心你還不明白嗎?我承認,我以前的確只是看中你的財富,可是經歷這麼多,我對你的愛早已超出了初始的用意,現在就算你沒有任何財富,我依然愛你,永遠不會改變!”鳳君寒終於忍不住出聲,字字灼熱,滿懷熾熱!
聽着這般動人的話語,寧靜琬卻不爲所動,只是淡淡一笑,“如今鳳臨威震四方,再無人敢輕易犯境,鳳臨在你手上有了前所未有的盛勢,有今日的一切,你生死相隨的兄弟和屬下們功不可沒,鳳長歡不僅是你的同袍兄弟,也是你最忠實的支持者,他可以助你南征北戰,爲你開疆拓土,是你霸業路上不可缺少的臂膀,他的作用遠遠不是一個還沒有來到世間的孩子可以比擬的!”
鳳君寒眸色暗沉,薄脣翕動,隱隱似乎想到了什麼,又不忍去確認,琬兒這樣聰明的女子,什麼都明白,無需他多言!
寧靜琬緊握手中潔白精緻的瓷杯,聲音忽然低沉了下去,“其實那夜,我早做了決定,只是我捨不得,我在你帳外徘徊許久也沒有勇氣踏進去,我明知道會受到你的冷遇,依然不識趣地問你愛不愛我,我只是想知道在你心裡我和孩子可有一絲的位置?可你幾乎沒怎麼猶豫,沒怎麼不捨就做了決定,那個時候我才徹底明白,這一切不過是我一個人的獨角戲,是我一廂情願地沉醉在做你的唯一的夢幻裡不願醒來!”
“不是的,琬兒,你聽我說!”鳳君寒急切地抓住琬兒的手,琬兒提起了那個他最不敢提起的月涼如水的夜晚,那天夜裡,他對琬兒的冷漠,對琬兒的埋怨,對琬兒的指責,如一把森然的刀刺進琬兒的心底,褪盡了琬兒對他所有的愛意!
琬兒的話語如一把鋒利的刀,字字如刀,偏偏琬兒還是一副平靜如止水的神色,連鳳君寒這樣明察秋毫的人也不知道琬兒到底要說什麼!
寧靜琬微微一笑,“其實我只是希望你有猶豫,有不捨,那樣至少我的付出還有一絲的價值,你知道嗎?我其實是個很自私的人,大概是因爲我是商人出身,我做不到無怨無悔地爲你付出一切,而不求任何回報!”
鳳君寒想緊緊抱住琬兒,卻被她眼中的疏離震懾住,擡起的手臂無力地垂了下去,緊握面前瓷杯!
一陣秋風襲來,寧靜琬迎風閉目,過去就當一場鏡花水月,忘了就好,“我常常在想,如果我有兄弟姐妹,哪怕是表兄弟表姐妹也好,也許我的命運就不會這樣了,也就不會有那麼多覬覦的目光盯着我這個唯一的繼承人了,對於普通人家的公子,我尚能掌控自己的命運,可若是皇家看上了我,就由不得我自己掌控了!”
鳳君寒身軀一震,俊美的臉瞬間白如紙,怔怔忘了呼吸,琬兒到底要說什麼,他已經隱隱有些明白!
寧靜琬見狀淡淡笑道:“很多人都覺得奇怪,甚至是可惜,我錦繡山莊富甲天下,爲什麼人丁卻這麼稀薄?我外公只有我娘一個女兒,我娘又只有我一個女兒,於是我外公膝下便只有我這一個孫女!”
鳳君寒驀然想起那夜他輕飄淡然的話語,“孩子以後還會再有的!”多麼諷刺,多麼可笑,“爲什麼會這樣?”話一出口,連他自己都吃了一驚,這般艱澀,這般暗啞,似乎完全不是他的聲音!
寧靜琬依舊是那副漫不經心的神色,似乎在說着別人的故事,“靈氏家族,從不出庸才,靈氏族人,個個天資聰慧,才得以讓靈氏家族繁華了上千年,可上天永遠是公平的,永遠不會給一個人或者一個家族太多!”
鳳君寒的手指驀然一緊,捏碎了手中瓷杯,瓷片劃破了修長如玉的手,流出殷紅的血,卻不覺絲毫疼痛,只覺麻木!
寧靜琬見狀壓低了聲音,嫵媚溫柔,“靈氏家族有起死回生的秘術,可凡是逆天而行的事情都不會有好下場,靈氏家族本就人丁稀少,後來有族人啓用過這種秘術,導致整個靈氏家族都受了詛咒,於是起死回生之術被先祖列爲禁術,鳳君寒,你想知道我們到底受了什麼詛咒嗎?”
鳳君寒只覺身體一片冰寒,如置身冰窖,再也燃不起半分暖意!
寧靜琬莞爾一笑,明媚如花,“我們靈氏女子一輩子只會有一個孩子用來延續家族血脈,我們永遠不可能開枝散葉,兒女成羣!”
鳳君寒怔立當場,那孩子竟然是琬兒此生唯一的孩子!竟然被他那樣輕易捨棄,而一切的始作俑者,竟然是他,難怪琬兒那麼愛那個孩子,明知道孩子可能受了傷害也不願捨棄,偏執得令人難以理解!
琬兒在失去唯一的孩子之後,到底有多心痛,他可知道?他可曾用心體會過?
他不敢相信,如此風華絕代的女子竟然會終生無嗣?苦澀不已,上天並不殘忍,殘忍的人是他!
寧靜琬說完長長一番話之後,如釋重負,語笑嫣然,“景王爺,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所以我才說了這麼多,現在話說完了,不送了,我再說一遍,我錦繡山莊不歡迎任何姓鳳的人!”
鳳君寒僵在原地,如同雷擊一般,琬兒說從來都沒有恨過他,他做的一切她都可以理解,可是他寧願她恨他,哪怕是對他哭鬧一場也好,可是琬兒什麼都沒有,在失去孩子之後也是一反常態地平靜順從,他雖知道琬兒的反常,可始終覺得來日方長,以後琬兒再有了孩子自然就會忘記這番過去,生活會揭開新的一頁,重新煥發出新的光彩!
他不知道,在他不拒絕柳鶯鶯的暗送秋波,在自以爲和柳鶯鶯無傷大雅地調情的時候,已經讓琬兒的一場愛戀心如死灰!
葳蕤長裙,美麗婉轉,風姿靈秀,從他身邊飄然而過,鳳君寒忽然起身,追上翩然遠去的琬兒,一把將她抱在懷裡,緊得寧靜琬不能呼吸!
“你幹什麼?”寧靜琬惱怒道,該說的都說了,還要自己怎麼樣?
身爲君王,豈能無後?不是擺明了要民心不穩嗎?江山錦繡,是犧牲了多少人,多少事,才換來的?包括自己,也被捲入了這場你死我活的爭鬥,被先帝推上這條不歸路!
鳳君寒凝視寧靜琬,眼底有深濃愧疚,任憑她怎麼掙扎也不放手,寧靜琬急了,索性不掙扎,淡淡笑道:“怎麼了?難道你也想和我一樣,終生無嗣無後?”
他的手臂用力,讓寧靜琬緊緊貼合他的身體,低下頭,深深看着寧靜琬,“我曾經說過,今生得琬兒爲妻,是我鳳君寒一生之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