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十九個師兄便齊齊把慕九送到了山門口。
雖說沒有血緣關係,可畢竟是看着長大到兩千歲的小師妹呀,易感的十三師兄還藏在人羣裡偷偷掬了把淚。青竹青霞他們直接抱住她的腿大哭,連問師叔走了他們上哪裡吃飯,合着她在他們眼裡就是個廚娘。
不過慕九心裡也挺難受的,雖說只是去區區五百年而已,但從上山到如今還真沒怎麼分離過。
她把洞府託付給青竹他們打理,洞裡她種着些草木,都是有感情了的,何況當中還有些寄住的小鳥小龜什麼的。昨兒個知道她要出遠門,大夥都蔫頭耷腦的挺不痛快。
爲了不當着他們面流眼淚,她聽完師兄們一人一嘴地囑咐後就揮手召來一團雲。直等飄出南林地界,再也看不到洪蒼山了,才把仰着的臉放下來。
一看底下好幾道山脈都是從前隨師父師兄走過的,心裡一酸,眼淚險些又出來了。
“別哭了。”
一方帕子打斜刺裡伸過來,“還有我呢。”
慕九陡地打了個激靈,扭頭一看,兔子精眨巴着一雙通紅眼睛從她包袱裡探出頭。
“你怎麼來了?”她跳起來。
“你雖然沒正經答應收我做徒弟,但卻是我的恩人,我早就說過做鬼都要跟着你的。”
兔子精從包袱裡鑽出來,捋捋自己的長耳朵,搖身變成個十一二的少女,掰着手指頭說道:“你想想,要沒有我跟着,誰幫你洗衣服,誰幫你掃院子,誰幫你斟茶倒水買瓜子呀?還有你打坐時誰幫你點香,你閒得悶時誰跟你說八卦?”
慕九被倒躥出的氣嗆了一口,咳嗽起來。
照她這麼一說,她還真少她不得?
她伸手抓住她左耳,揚手就要往雲下扔去。
“慢着慢着!”
兔子精見她動真格,立馬換了副臉跪伏在雲上,眼淚汪汪說道:“你好狠的心,都忘了當初我怎麼被欺負的嗎?連條蛇都躲不過。我如今不過五百年道行,下到山裡分分鐘被妖精們活吞。我這些年跟着你,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怎麼就捨得我去送死?”
說着說着眼淚就吧嗒吧嗒掉下來,一雙紅眼變得更紅了。
慕九板了臉:“這副怨婦臉跟誰學的?”
“三師兄洞旁的柳樹精。”兔子精眨巴眼答得飛快。
慕九連敲了她幾顆爆慄,到底沒有再扔她了。
想當年它都已經被山下那條黃花蟒吞下肚了,她是剖了蛇腹把它救出來的。這些年雖然幫她打理着洞府,她卻也沒認真教過她仙法,倘若真回到這深山裡,還真有活不過明天的可能。
既然來都來了,那就帶着吧。
重新催動行雲,一人一妖便直往南天門下而去。
慕九連九州大地都去的極少,更別說去天庭。但是出來前琉陽着慕華繪了去往天庭的路線以及催動進南天門的陣法口訣,因此並不爲難。至於各項在天庭行走的常識,自然也有交代,這就不消說了。
天庭四大門,南天門是進入天庭仙界的唯一通道。天庭相當於人間的都城,散仙們若要進內,須得在南天門下的仙階上遞名等待。
仙階下是片挺大的廣場,已經聚集了不少人。
慕九挑了不打眼的方位下地,再將兔子精變回原身塞進包袱,往人羣裡走去。
這些人應該都是前來徵兵的各派弟子,三五成羣地站着,每個羣體都穿着顏色款式相同的服飾,看得出來是同個宗派。這些不同的宗派之間碰面都挺和氣,有些還會抱拳交談幾句,慕九往這些人腰間掃去,心下立時了悟。
他們腰間都懸着闡教標誌的玉佩,既然都是闡教弟子,那麼當然會抱團親熱。
當然也還有些小門小派的弟子,連服裝都未統一的,也有像慕九這樣單兵獨馬前來的。
天庭兵役雖說沒有什麼薪餉,但是總歸是有不少福利,比如說除了功德薄上記功之外,憑立功的大小和數量可以參加官職的晉升,得賜寶丹仙器,更甚者或還可以優先立道成仙。這可是縮減修行期限的一大捷徑,自然被各門各派視爲優差。
但是洪蒼派從來沒有派遣弟子去過天庭,琉陽是真正的遠離紅塵,他選的弟子也都耐得住寂寞。
恐怕創教迄今,慕九還是頭一個趕這趟車的。
她環視了一圈周圍,並沒有見到密陽宗的弟子,遂徑直往大門右側的小門走去。
南天門共有三重門,面前這是第一重。中間的大門是供各方天帝及仙尊以上出入的,兩旁小門左邊供天神散仙們出入,右邊小門則歸低階的仙人或者仙童等專用。
小門有窗,裡頭坐着幾位天官。慕九遞名帖進去的時候莫明覺得像是回到了前世的景點售票處。
長着深深法令紋的天官漠然瞥了她兩眼,又看了她的宗徽,發放了通行令給她:“先在外頭等着,辰時末刻開門再一齊入內。”
慕九回到廣場上,盡顯低調地找了西南角一塊石頭坐下。
兔子精從包袱裡掰了塊桂花糕遞給她:“我什麼時候才能出來?”
慕九把她腦袋摁回去:“進門再說!”雖說天庭沒有下達規矩不能攜帶寵物入內,但她一個散修身份過來的人,身邊還帶着只妖精,總難免引人注目。她如今可還是修仙各派眼裡的“名人”,可不想在這個時候另生什麼風波。
聲音好像有點大,不遠處幾名穿玄衣的仙修往她看過來,她摟緊包袱,裝作看風景扭開了頭去。
玄衣人們顯然也沒放在心上,又紛紛把目光收了回來。
左側頭上插着勺藥花的女子揚起帕子扇風,望着廣場下雲霧繚繞的石階皺起眉頭:“儒師弟去了這麼久怎麼還不回來?該不會又上哪裡偷懶去了吧?”
她旁邊傳來聲輕嗤,頸上掛着瓔珞的女子揚起的一畔脣角帶着濃濃鄙夷:“我早就說不該讓他來,就他那點修爲,來了也是拖累咱們。若是碰巧選上了,咱們幾個則少些機會,若是沒選上,豈不是丟了咱們冥元宗的臉?”
“姬師妹說的是。”女子話音剛落,左側一名目光總落在她身上的持劍男子便點起頭,“也不知道師父怎麼想的。”
“就是。”剩餘幾人附和。
“這怎麼能怨師父?是他自己闖過了師父佈下的陣法取得資格,師父總不能食言。”插芍藥的女子眉頭皺得更緊了,她雖然也不喜歡那個“儒師弟”,但顯然同樣不願意拖自己的師父下水。
衆人便不再做聲。正緘默着,那“姬師妹”忽然踮腳望着石階處挑起眉來:“來了!”
慕九也不由扭頭看去,只見石階下正走來個十六七歲模樣的少年,同樣身着玄衣,但背上扛着的五六個大包袱使他看上去卻十分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