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歌看到燕王府的三位故友,打心裡高興,先前諸多不快都淡了下去。
“你們先下去,卯時前不要進來打擾。”南歌揮手迎三位客人進來,特意撤去了輪值的守衛。
“每次都這樣,裝的真累。”
書房的門剛關上,三位陸續都揭開了臉上的人皮面具。
這三位分別是南歌的大師兄禇仲尼、表弟白啓敬和表舅公白儒。
禇仲尼,是南歌在江湖的暗哨領頭,負責收集各大門派的主要情報;
白啓敬和白儒,是南歌在朝堂的監察。他們父子二人表面上投誠燕王,背地裡則是儘可能助南歌收集更多有關榮王一案的物證和人證信息。
燕王自小格外疼惜南歌,雖然只比他大個兩歲,從來都不捨得看“弟弟”受一點委屈。在雲京朝下,亦是燕王屢次插手纔不得不讓齊國公府和林御史作罷。
“喲,今兒個是什麼風把你們仨都吹來了濮陽城?”南歌鮮少看到三人行一同來拜謁,哪怕是在盛宴上也是屈指可數。
“我聽說,秋水莊近期會投靠一皇親,不知你可有興趣?若覺得不錯,我便擅自做主替你接過這秋水印。”
南歌疑惑地看了禇仲尼一眼,放下手裡的茶盞,緩緩說道:我昨日,纔打發他們離開。這麼快,你就得了消息?
“什麼?他們都來過了?”白啓敬和白儒似乎也是爲了此事而來。
他們看南歌的反應,想來是果斷拒絕,估計秋水莊對朔王印象會愈發惡劣。
“這麼便宜的買賣,你居然拒絕了!”禇仲尼看他那不屑一顧的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這小子硬氣到讓人一點脾氣都沒有,當時練習鴻蒙心法就是如此。
南歌生性孤傲,從沒低過頭,更不知在江湖裡頭,要想同長天門對抗到底,免不了要藉助秋水莊的力量。
“其實,比起做掌舵人,我更想要夜螢蠱。他們既然不肯交換,我又何必自降身價。”南歌拿過架上的一個太宗年間青花釉彩瓷,放在手裡隨意玩弄。
“夜螢蠱何其珍貴,人家怎麼可能給你,玄胤你口氣是真的不小。”
白啓敬雖比南歌小一歲,他卻從不稱呼南歌爲表兄,都是直呼小名“玄胤”。
“小敬子,說點人話,別沒大沒小的。”南歌自是不甘示弱叫了對方綽號。
“你……”
“玄胤,我覺得你晚上的狀態有點不佳,最近除了秋水莊可還有別的煩憂?不妨說與我聽聽,或者能替你排憂解難。”長輩白儒觀察的很仔細,還不足一盞茶的工夫就嗅出了他身上的奇綾香木散。
“那就勞煩舅公替我解個毒吧。”南歌索性直接開口要求他替自己清了體內的餘毒。
方纔運功歸一決的時候,南歌感到奇綾香木散已在體內慢慢散開,是以一開門盡顯疲憊,還讓阮巡撞個正着,不知這屬下又會胡思亂想些什麼。
褚仲尼還是第一次聽到南歌親口說“替他解毒”,頗感震驚。
白儒搭了一下他的脈搏,果然不通暢,遂原地打坐運氣替他療傷。
白儒給他輸送了真氣,南歌頓時覺得周身輕鬆好多,奇綾香木散也徹底清了。
“玄胤,你是不是用了歸一訣?”
南歌練到鴻蒙心法最高一級歸一訣一事,總共也就五個關係極親密的人知道。
他雖努力瞞着白儒父子倆,可表舅公是個地地道道的武功秘籍收藏家,對於各種至高功法和修煉後果那是一個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
“舅公,夜深了,不如你們先休息一晚,明日再詳談可好?”
白儒一聽就知道這是他的藉口,但畢竟是唯一的外甥,況且蝕骨散對南歌影響日益加重。
作爲長輩,該說的不能落下一句:
你自己的身子,除了那個夜螢蠱,其他時候也要注意,知道嗎?尤其是鴻蒙心法……
南歌沒等白儒囉嗦完就走了。
道理我都懂,就是做不到。
這種事兒,南歌不曉得做了多少次了。
白儒看到無所謂的南歌,無奈地搖頭直嘆息,口中唸叨着“孺子不可教也”。
而師兄禇仲尼不知何時竟一路跟着南歌進了內室。他一來就覺察望蓉園近幾日必是來了什麼神秘人,否則阮巡怎會如此慌亂。
果不其然,禇仲尼發現南歌房中躺着個如花似玉的少女,遠遠望去,衣衫不整、秀髮散落、面色紅潤。
一看就是他們已經……
“你居然跟蹤我?”南歌掃到禇仲尼的衣角,不由分說就拽進房中關起門來。
“才半年沒見,你小子居然學會了金屋藏嬌。說吧,我也不是多嘴的人,多久了?”禇仲尼和南歌在崑崙神山學藝的時候,他確切地記得當時那個翩翩少年連個端茶倒水的小女童都不屑一顧,而後太宗賜婚,連死三個妙齡少女一時轟動天下。
怎麼就……突然轉了性。
“師兄,她不過是我的一枚棋子,日後有重用。”
南歌的解釋顯得太過蒼白,沒有一點說服力。
禇仲尼自是不信,想想歸一訣也是爲了這女子而用的,能讓師弟付出這麼大代價的,僅僅是利用?
“好了好了,玄胤你自己把握好分寸,切莫讓她亂了你的心神。我先回去歇息了。”
禇仲尼並沒有想幹涉他的私事。雖說師傅給他下了絕愛蠱,只會在夜間某段時間變得體貼溫柔,白日裡卻始終是個冷若冰霜的人。
此蠱一般來說不會傷及人的性命和心脈,不過時日長了極易擾亂人的精神。他們師傅曾說過長期深陷愛情漩渦,那被下蠱之人早晚有一日會瘋癲成狂自刎而亡。
南歌還沒送走禇仲尼,牀上發出一陣**。
“好痛……啊……啊”
岑樂瑾無助的叫喚傳來,禇仲尼狐疑地看了南歌一眼——他這個師弟究竟做了什麼好事!
南歌更加困惑,歸一訣理應是能逼出九蓮妖的部分毒素,當下他亦查驗了蓮花沒有增加花瓣的跡象,不可能毒性到現在才發作。
“我,去看看她。”禇仲尼禮貌地問了南歌意見,腳已經往塌邊邁去了。
南歌“嗯”了一聲,岑樂瑾這**着實嚇了他一大跳,弄得他對她做了什麼下流的勾當似的。
“九蓮妖……”禇仲尼看到岑樂瑾胳膊上赫然出現的三瓣蓮花,不禁失聲叫道。
他當日贈予南歌此毒決計不是這樣用的。
“玄胤!”
“怎麼了?”不遠處的南歌聽到大師兄這樣稱呼自己,就知道沒什麼好事兒,依舊是懶洋洋地走了過去。
“你看看!”只見禇仲尼掀開她的衣袖,三瓣蓮花花瓣生於胳膊上分外妖豔動人。
“怎麼可能?我已經用歸一訣逼出了部分毒素,只要再兩次,毒素可以全清了。師兄,難道我修的是假的……歸一訣。”振振有詞的南歌突然默然了。
他不知是哪裡出了岔子,竟然白白耗了自己的心力去加重岑樂瑾的九蓮妖。
這絕對不是自己想看見的。
“你是不是忘了?男子中了九蓮妖的確可以用歸一訣逼出毒素,三次過後可以清空體內全部九蓮妖毒素;而女子,需要逆行歸一訣運功。我記得將九蓮妖交於你時有叮囑過的,還留了字條。”
“若是——沒有逆行呢?”
“也還好,不過是中毒者離死期近一步。”
“那現在來得及再……”南歌甚至想再逆行歸一訣一次爲岑樂瑾解毒。
“玄胤,你不要命了?胡鬧總有個度,我倒是你寧願和從前一樣不近女色,視生命如草芥。”
禇仲尼是不允許崑崙弟子爲一個外人而平白丟了性命,更別說是個女子了。
“我只是想要救她。”
“那你何故要下九蓮妖?”禇仲尼反問道。
“我……”南歌一時語塞,是因爲岑樂瑾那張不饒人的嘴巴?還是因她摔碎自己的古玩而不認賬?他自己下意識間竟找不出對她下毒的理由。
“她是岑北淵的女兒。”過了半個時辰,南歌才從牙縫裡擠出這樣一句話。
“岑北淵?鎮守西藩的那位鐵面將軍,他的墳頭早就長滿雜草,鮮少有人去祭奠。”
禇仲尼對岑北淵知之甚少,只聽說當年的榮王一案此人提供了一份關鍵性的口供。
他並不知悉南歌的身世,如霜長公主和榮王年紀相仿,姑侄倆關係密切,想來南歌對榮王應是和對長公主情感相近的緣故吧。
不然,禇仲尼實在想不到岑北淵能和朔王有何瓜葛,對一個死了十幾年的人,會遷怒於其女。
“就是他。我答應過長公主,要翻案還——還榮王一個清白,所以才用了九蓮妖。”
禇仲尼告誡南歌的時候,居然沒忍住多看了岑樂瑾好幾眼:很乾淨的氣息,是他多年沒有嗅到的那種。
“師兄放心,我留着她自有用處。”
南歌笑着說道。岑樂瑾既是岑北淵的獨女,那麼去秋水莊取個夜螢蠱可謂全不費工夫。
秋水莊的老莊主謝涼笙和岑北淵是生死之交,兄弟獨女有所求,哪怕是他的命也會給。
天下最講義氣的人非謝涼笙莫屬了。
送走禇仲尼後,南歌坐着守了岑樂瑾整整一夜。幾乎是一夜未眠,還是端木良來叩門他才緩緩起身。
靠在椅子上好幾個時辰,他的腿腳都麻了。
他看了眼牀上的小可憐,睡姿比第一晚要乖巧許多,雙眼緊閉,粉脣微闔,一副睡得香濃的樣子。
看樣子,她應該是沒事了。
南歌懸着的一顆心總算放下了,但仍是隔着門迴應端木良。
“王爺,您醒了嗎?”一句來自端木管家的真切問候,他剛上任,對待主子態度那是一個恭敬有加。
反觀阮巡這個貼身侍衛,該有的稱呼是一個都不落,但敲門的時候聲音可是震耳欲聾的,生怕所有人不知道他來請安彙報民情。
“早膳準備了嗎?”
“回王爺,現在已是接近午時了。屬下看您熟睡,就沒敢打擾,方纔聽到動靜才斗膽來敲門。”
午時!他這是同野丫頭一起呆了大半年光景阿,那三人呢?走也不打聲招呼的,什麼塑料情意。
“阮巡呢?我要見他。”
“阮大人一大早就去送幾位官爺了,這會兒應該從鎮上回來了。”
看來三人已經走了,南歌忽然一拍腦袋:哎呀,我怎麼把正事兒忘了!
南歌覺得以輕功去追趕應該來得及,只是這屋內的要怎麼辦,他又陷入了沉思。
不過,這倒是個可以測試端木良忠心的機會。
“你旁邊還有其他人嗎?”
“現在沒了。”端木良揮揮手讓旁邊的小廝都退下,只一人站在門外靜聽朔王吩咐。
南歌迅速地將端木良拉進了屋內,另順手點了穴不讓他動彈。
“我要出去三四個時辰。這個丫頭醒了要好好照看,千萬不能讓別人知道我屋內有個女人,你明白嗎?還有,我希望在我回來的時候她還是好好地在這裡。除了你,別人不能進來半步。”
南歌交代着交代着就從窗戶裡翻出去了。
“屬下遵命,只是王爺剛剛門外……”
端木良本想告訴南歌門外有個大漢來找他,但還沒來得及,南歌就消失在他眼前了。
他輕功絕不遜於長天門越寒蟬。端木良不知在哪裡得知的消息說雲京朔王體弱多病,不會武功。
是哪個眼瞎的在胡說。
端木良還以爲自己的武功不會在望蓉園有敵手怎麼也沒想到朔王一會兒就收了,打不過,我還是老實點做事吧。
端木良默默收起了挾王爺以令精兵的心思。
他看那躺在牀上的嬌弱美人,牀單邊緣似有紅色的血跡,立馬想到了——原來昨日是。
難怪難怪,端木良瞬間領會了南歌的意思。
同爲男人,這一點他設身處地還是想得到的。
王爺,但是你要我看着她不得給我解穴?端木良過了許久才反應過來南歌走的太快,連這個都忘了。
以他的普通內力,衝破穴道不可能的。唯有靜靜等上一兩個時辰,可這一個時辰這丫頭要是醒了豈不是……
端木良默默閉上了眼睛——自己選擇效力的對象,哭着也得忠心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