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罪臣之女,你也感興趣?”南歌輕蔑地介紹岑樂瑾。
在南歌心中,岑北淵纔是那個該被誅九族的千古罪臣。
“你莫要胡說,我是沒見過親生父母,可你有什麼資格給我扣上莫須有的罪名?臭流氓,你自己沒爹沒孃的,難道就巴不得所有人都和你一樣嗎?”岑樂瑾在那一剎那,恨不得能一掌擊飛南歌,然後拿刀子割下他的舌頭,閹了餵豬去。
“罪臣?”齊楓笑眯眯地看着岑樂瑾,她的眉眼很像某人,卻又始終記不起某人的姓名了。
要說這天朝的罪臣,除了榮王趙元烈首當其衝,還能有誰的罪名更大?通敵叛國,起兵謀反,中飽私囊,目無王法。被賜死的罪名有上百條,唯獨叛國一條罪無可恕,並且死後不得葬入皇陵,牌位亦不得進宗廟,名字也從族譜上永遠被抹去。
以齊楓的年紀,他斷然是不清楚榮王一案的詳情。既然朔王稱此女是罪臣遺孤,而且還下決心護着她,那便是更有意思了。
“可這姑娘似乎並不滿意你的這個說辭,齊某還望朔王好好賜教。”
說句心裡話,齊楓已經快要被眼前這幾人給繞暈了。
一會兒是朔王的丫鬟,一會兒是朔王的女人,一會兒又是什麼罪臣之女,再一會兒是不是另一個(肖堯)男子也整個什麼身世揭秘了。
“她在府上同我鬧了點矛盾,今日趁我不在便溜出來找她的情哥哥訴苦罷了。不想來這酒肆被我撞個正着,上前就說了她幾句。誰想這丫頭不知好歹,動不動就甩臉色。索性我告訴她,有本事你就砸了。”
禇仲尼看着行雲流水編故事的趙玄胤,不由得在心中對他豎起十個大拇指——能言善辯,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
肖堯從頭到尾認真聽了遍,除了“情哥哥”三個字有點不雅,其餘解釋似乎都合情合理,並無太過明顯的漏洞。但是,關於岑樂瑾的身世,肖堯決不允許任何人隨意造謠捏造。
“齊少爺,是舍妹主動要求見我的,一切都與朔王無關。她並非是什麼罪臣之後,乃是我師傅從林中偶然撿來的女嬰。”
肖堯自告奮勇站出來替岑樂瑾作證。
岑樂瑾從小就不會解釋,被人栽贓嫁禍也只知道死不認賬,被人亂扣帽子也不知道該如何自證清白。每每遇到要用嘴說清楚的事情,岑樂瑾總是越描越黑,越說越離譜。
“我纔不關心你是誰。”齊楓對肖堯的蒼白解釋毫無興趣,轉頭對上南歌說道,“朔王殿下,這樣荒謬的理由從你口中說出來,我可是真的不敢相信。”
“你只是糾結誰說的砸店,現在我告訴你了。你信也好,不信也罷,本王還要私事要回府處理,告辭。”
南歌不想再同齊楓浪費時間,隨意打了聲招呼,就同禇仲尼並肩走向門口。
“慢着,”岑樂瑾攔住了想離開的南歌,“你辱我父母,是不是欠個道歉?”她死死拽緊南歌的衣角,不肯讓他一句話也不交代掉頭就走了,更是忘了哪怕加上肖堯師兄,也是打不過他的。
“放手。”只見南歌劍眉倒豎,眼睛裡噴射出的怒火,似乎點燃了他的頭髮,升起了隱隱的煙霧。
可岑樂瑾一點也沒感到害怕:他的喜怒無常在初次見面就展現得淋漓盡致了,又哪裡差的了這次。
“小瑾,快讓開。”肖堯也開始扒拉岑樂瑾的手。
要不是綿山谷與朔王府有約定,肖堯此刻一定不可能站在岑樂瑾的對立面,他拼死也會爲小師妹爭得朔王的一聲抱歉。
“二師兄,他這麼說我,你也不幫我嗎?難道,連你也覺得我在無理取鬧,撒潑打滾了?”岑樂瑾說着說着眼角就泛起了淚光,數日的委屈涌上心頭,加之本是親人的肖堯師兄完全不爲她考慮,自覺心頭又被什麼堵住了,胸口有點梗塞。
肖堯不是不幫,是不能也不便。但凡他一提到綿山谷,很多事情就沒那麼快翻篇,甚至很多陳年舊事都會被一一提起。
若說齊楓最大的軟肋,就是見不得女子落淚了。
他一瞅見掛在她臉上的晶瑩淚滴,一顆心揪得很緊張。
偏在哭一事上,他趙玄胤是最鎮定的。
眼淚只能證明一個人的懦弱無能,不堪一擊罷了。
人要想活的坦蕩精彩,內心必定要先強大起來。
“放開,不然休怪我不客氣了。”
見她依舊不肯鬆開衣袖,南歌毫不猶豫地又準備對她下狠手。
不過,這一次齊楓竟然跑來擋在岑樂瑾的身前。
前一秒,他們不還是互看不對眼的“敵人”關係嗎?
“岑樂瑾,你的本事可真不小。初次見面,就能讓齊楓爲你擋傷。”
南歌忿忿地撇下一句話,意味深長地看了眼齊楓,就揚長而去了。
齊楓?那不是她曾對丫鬟說要嫁的那位公子嗎?
然而岑樂瑾心中沒有一點激動和歡喜。
因爲南歌的薄情和自私,她小小的內心竟是有點難過。
“小瑾,我們也走吧。”
肖堯看着淚眼婆娑的岑樂瑾,決定還是先帶她回綿山谷再做後續打算。本是好好的吃個午飯,怎麼就成了這副模樣。
“朔王走了,你得留下。”齊楓不會阻攔南歌做什麼,但對岑樂瑾和肖堯可就不好說了。
“笑話。”岑樂瑾冷笑一聲,眼看南歌和禇仲尼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視線中,臭流氓的冷嘲熱諷仍舊縈繞心頭不能散去。現下齊楓又來攔住她的去路,岑樂瑾如何能忍得住一聲不吭。
她很小的時候曾偷習過崑崙神劍,在一處廢棄的洞穴裡頭找到的秘籍,因一次走火入魔被爺爺發現,才被封住了練功的內力。加上年歲太小,那會兒的記憶都是斷斷續續的,都是拼湊起來的回憶。
服用萬骨枯恰衝破了被封住的內力,所以她憑着模糊的印象還是能使出崑崙神劍劍法的一兩個招式。
要不是齊楓來搗亂,她和肖堯師兄起碼還能吃頓飽飯。上一個小心眼兒的人剛剛走,另一個小心眼兒的還是不肯罷休。
“你男人走了,還能有這樣的底氣,齊某我好生佩服。你叫岑樂瑾,除了這個姓,還當真是個不錯的名字。”齊楓完全沒有注意到日漸入魔的岑樂瑾,還在兀自津津有味地研究她的名字。
“小瑾,”肖堯又是拉住了岑樂瑾欲揮出的一劍,本放在酒桌上的佩劍劍鞘“哐當”一聲落在地上,再一看,岑樂瑾正要持劍“行兇”。
他急切地呼喊她,岑樂瑾無動於衷。
崑崙神劍劍法她當年未能領悟箇中訣竅纔會走火入魔,寒氣入體,難以祛除。
而今,齊楓不巧觸到了岑樂瑾的黴頭。
“嘶!”崑崙神劍劍法的威力下,齊楓身上的長衫如同紙一般被岑樂瑾撕得粉碎,露出一身如虯龍纏繞般的肌肉。
肖堯看到齊楓背部肩上有一個鮮紅的小口,好像情人的櫻桃小口親在那裡,在翻開的紅脣裡面,裡面正汨汨的流出一股鮮紅的血液,如同一條小小紅龍從那裡順着堅硬的肌肉游到腰間,被冷雨砸在龍上面,漸到周圍肌膚上,就像開了一朵朵的紅梅。
莫非,她找回了兒時丟失的那部分功法?
齊楓更是沒想到,看上去手無縛雞之力的岑樂瑾竟會神不知鬼不覺給了自己這麼一重創,他的長天神功已經練得出神入化,對她的刺殺怎會毫無戒備。
“二……二師兄,是……是我做的嗎?”岑樂瑾拿着劍呆滯了半晌站在原地,只見齊楓按着肩上的傷口,口中不住地咳血。
齊楓身邊的小廝也是沒料到這姑娘說下手就下手了,果斷決絕,毫不留情。
“阿忠,攔下他們……”岑樂瑾這一劍用了八層力,就已經傷的齊楓逐漸失去意識。
肖堯見狀,趕緊拉過岑樂瑾奔着門口跑去——她今日已傷了齊四少,也得罪了朔王南歌,還負了九蓮妖的劇毒,日後在外的每一步都更爲艱難。
因那阿忠個有勇無謀的人,肖堯讓岑樂瑾脫了外衫扔在西邊的口子,帶着她朝東邊逃去。叫阿忠的人撿了外衫往西邊找到盡頭也沒能看到他們的半個影子才發現被耍了。
“少爺恕罪,屬下辦事不力,只帶回她的衣裳。”
阿忠老實本分是真的,明明齊楓已經奄奄一息呼吸都困難了還在彙報追敵後續。
“廢……物……”齊楓掙扎着說出這倆字便昏死過去,阿忠才後知後覺想起來要趕緊帶自家主子回府救治療傷。
“小瑾,我們先回谷。”肖堯突然改了主意,不想讓她一人獨闖秋水莊了。
“啊?我不答應。”對於報復南歌爲數不多的機會,岑樂瑾是不會輕易放棄的。
“你得罪了天朝最不該惹的人,不要再想着夜螢蠱了。”肖堯想過了,岑樂瑾要是使性子,他就直接簡單粗暴打暈點穴扛回去,大不了她醒來劈頭蓋臉罵一通也行。
“最不該惹的?不就是一個克妻王爺,一個風流少爺。有什麼大不了的?”
岑樂瑾滿不在乎地答道,她一直沒覺得這倆人有什麼惹不起的地方。
“你……”肖堯被岑樂瑾這輕飄飄的話氣的啞口無言。可又略感無奈:谷主將她保護的很好,除了有點任性搗蛋,對於世間的紛爭從不瞭解。
算了算了,肖堯一想到九蓮妖,馬上就打消了自己要對她和盤托出的念頭。
肖堯在心中默默祈禱:小瑾,希望你永遠不要知道谷主瞞着的秘密。
“二師兄,你方纔都沒有站在我這邊。那我這次也不會和你回去的,對不住了。”
岑樂瑾哭的是稀里嘩啦,擦乾眼淚的速度同樣也很迅速,趁肖堯不備她就點了風池和天突兩穴,確保肖堯兩三個時辰無法行動,然後頭也不回地朝着秋水莊的方向去了。
“小瑾你……”肖堯知道岑樂瑾除了功夫不及自己外,其他如點穴、診脈、開藥方乃至琴棋書畫,那都是樣樣精通,絲毫不遜於谷中第一天才駱珏。
但大多時候,岑樂瑾都是秉持隨心所欲我行我素的心態。
岑樂瑾是鐵了心要去秋水莊奪夜螢蠱——不,是毀了它。
左右二師兄說過凡遇到危險就拿出玉佩保命,她特意摸了摸放在胸前的“護身符”還在,於是很安心踏上了“復仇之路”。
齊楓被岑樂瑾一劍傷的不輕,被阿忠架着回去,請了絕世名醫賽喜鵲才撿回半條命。
齊家彼時的主公齊鬆雖說對這個胞弟情感一般,奈何齊老瞧見這寶貝孫子的傷勢直接扔了柺杖跳起來了,怒喊道:我定要去滅了朔王這個小雜種!
齊老識得此傷是崑崙派功夫所致,普天下崑崙派的弟子也是屈指可數。
阿忠跪在地上一五一十地描述當日在酒肆的場面,老人家便是更加斷定是朔王授意爲之。一個小丫頭,十幾歲的小丫頭,借她十個膽子,也不敢對齊府公子有歹念。那麼唯一的解釋必定是南歌唆使的。
“父親,朔王終歸是個皇親國戚,僅僅爲了四弟,是不是有點大動干戈了。”
齊鬆掌權的十餘年,實則真正的決定權都牢牢握在齊老手裡。與其說他是齊國公,倒不如說是個傀儡,每日人模人樣地上朝奏本,稍有不慎,就會被罰跪一夜祠堂。
齊老始終不肯將一府印鑑交於齊鬆,當然存了私心是想着傳給齊楓掌管。
“你們可是同胞兄弟!爲了在朝堂過得安穩,竟如此不管不顧?這丟的可是齊府的臉面,不是你一個人的!你真的是太叫我失望了!來人,速速將這衣衫打包好送去望蓉園。”
齊老年過七旬,身體卻還是壯實得很,雄渾的聲音在齊楓屋內說得齊鬆是羞愧難當。
罷了,爲了印鑑,我再忍個半年又何妨!
再過半年,齊鬆將迎娶林御史的千金林娢音爲新的正室。屆時,他亦無須擔心拿不到齊府印鑑以證一家之主的地位了,那幾位文官的面子齊老從不敢駁了的。
次日,望蓉園。
阮巡黑着臉收到了一件衣衫。
“主子。”他沉重的腳步聲讓人心裡發顫。
“何事?”南歌正在院內作畫。
“齊府送來了一件女子的外衫,似乎是她的。”
“誰的,說清楚。”南歌的確只聽懂了前面半句話。岑樂瑾這個人好像就不曾在他的生命裡出現過一樣,忘的一乾二淨。
“您前日拾回的姑娘。”
“哐啷”一聲,畫板連同畫筆一起落在了青石板上,那畫了一半的夏日芙蓉圖隨着微風飄落在池塘上,蓮池裡鯉魚吐氣的聲音都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