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莊南歌廂房。
“玄胤,你當真要娶她?”禇仲尼一臉震驚地問南歌。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南歌說過的話,都是言出必行,無一例外。哪怕有違他本心,但只要說出來了,就一定會拼力去做到的。
“胡鬧!岑北淵是什麼人,你忘了?要不是他,如霜長公主會被活活逼死麼?要不是他,你至於被迫服下蝕骨散麼?要不是他,現在那個位置上面坐着的應該是你!”
禇仲尼在得知岑樂瑾的身份後,對她的態度簡直是三百六十度大反轉。他好氣,要是早一點知道,斷然不會答應扮作他的模樣坐在屋裡,看着南歌獨身一人去客棧救她,更不要說用歸一訣治療寒疾了。
“夠了,師兄切莫再談起這些舊事。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我現在是個什麼樣子的人,就應該是什麼樣子的人,不該總想些有的沒的。”南歌打斷了衝自己發火的禇仲尼。縱然明白師兄的一番好意,但此時情況的確有些特殊,他已將岑樂瑾視爲綿山谷的一個籌碼。
若是爲着岑樂瑾的性命,以那位老谷主的脾氣,保不齊可是什麼東西都願意交換的。
區區十萬精兵屯紮算得了什麼,那些糧草、細軟、鎧甲、兵器,早些年都被深藏在某處,只有谷主知道的密道里。谷主若是真的疼惜她,必定和盤托出,甚至還會雙手奉上蝕骨散的解藥——當年與謝涼笙並稱“秋水雙絕”的邱一色,夜螢蠱也是此人蔘與研製的。
“玄胤,我最後一次警告你,要是還想報仇,就別耽誤什麼工夫在她身上。”禇仲尼指着躺在塌上均勻呼吸的岑樂瑾,用命令的口氣通知南歌。
“師兄,”南歌喊住準備離開的禇仲尼,他想好好解釋一下,畢竟自己與綿山谷的事情禇仲尼毫不知情。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向來文質彬彬的禇仲尼因南歌的衝動而爆了粗口。
“其實,我在綿山谷”
南歌話說到一半,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直覺告訴二人,這來叩門的來者不善,留不得了。
先是禇仲尼扮作南歌的模樣去開的門,而真正的南歌則躲在牀腳,偷聽門口的一舉一動。
“朔王殿下,小人打擾了。家父特派我邀您去內院一敘,還請殿下賞個臉。”
只有謝平一人來叩門,禇仲尼目光掠過四周,亦沒有發現任何盯梢的。
見南歌沒有答話,謝平繼續說道:殿下請放心,此處位置偏僻,夜裡更是寂靜的很。保證不會有人發現的。
謝平聽過這位雲京朔王不染江湖不問世事,太宗武烈費心思也沒查到他結黨營私的半點罪行。
謹小慎微四個字,可比什麼冷血無情還要準確。
“好,我稍後就去。”
禇仲尼說罷就掩上了門。
他對南歌招招手,對着口型在商議是本人前去還是由他代替,南歌回覆讓禇仲尼趕緊和自己換身衣裳。
禇仲尼點點頭,南歌走前千萬囑咐他要看好岑樂瑾——出了什麼岔子可是真的難收場。
禇仲尼氣的差點拿起個茶壺就往他頭上澆了,拎着水的手,抖得厲害,在心裡罵道:混小子,你回來我再好好抽你,替師傅行天道!
南歌再推開門的時候,謝平已經站在了走廊盡頭邊下的樹下等他。
“就我一個人去,你放心?”
南歌問謝平,不怕自己一刀殺了謝涼笙麼?哪料謝平淡定地說:殿下不會自討沒趣的不是麼?
任憑朔王再怎麼叱吒風雲,也不會在秋水莊自作孽是真的。南歌暗中培植的勢力確實不少,但真的放在明面兒上來說,並沒有兩三人敢大言不慚地和秋水莊撕破臉,劃清界線。
南歌聽罷,嘴角微微上揚。
南歌推開後院正中央廂房的大門,裡頭竟是空無一人。
“謝老莊主,晚輩南歌。”
房中無人作答,南歌環視下來——看來老莊主是要他憑本事找到進密室的暗道。
這就沒意思了。
南歌聰明是聰明,但也遺傳了他母親的懶惰心性。
本就是你們求我來的,現在還要我來找你?南歌的字典裡幾乎不存在“換位思考”這四個字。
南歌喜歡直接了當的,其實要不是岑樂瑾多嘴,他完全不必理會秋水山莊。
在南歌要離開房中的一刻,他聽到聲響——掛在角落裡的一幅畫緩緩移動到左邊,牆上露出一處暗格。
暗格的顏色和牆面完全一致,若非不知情的情況下用手撫摸一遍,根本察覺不到這個機關。
老人家還有點心思,不枉費我花了一對玉如意的代價來一趟。
“朔王殿下,或者我該稱呼一聲‘玄胤’賢侄?”
南歌聽到這兩字,不禁想起兒時的零碎片段。
他還在長公主府邸的時候,有個叔叔經常走動,每回都帶上各種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來逗自己開心,那個人也是喊他“玄胤”賢侄來着。
不過,自他被封爲雲京朔王后,除了禇仲尼和白氏父子,這老者是第一個陌生人。
“謝老莊主說笑了,晚輩名爲南歌,並未是您口中的‘玄胤——賢侄’。”南歌頓了頓,這個名字他從沒想過讓一個素昧平生的外姓人知曉。
“殿下,你此行來我莊上,爲着的是夜螢蠱吧。”黑暗中的謝涼笙發出清脆的笑聲,算不上心驚肉跳,但聽上去也不是身心愉快。
“是。不知貴莊可願忍痛割愛贈與晚輩?”南歌不喜歡拐彎抹角,直接開口就要了。
“那殿下拿什麼交換呢?這夜螢蠱可是珍貴的很,要是讓別的門派知道它不見了,怕是一場腥風血雨說掀起就掀起了。”謝涼笙本就是要南歌與自己達成交易的。若是籌碼雙方都認可,那麼自然是一樁不錯的買賣。要是談崩了也無傷大雅,江湖和朝堂上,形同陌路更是正常不過了。
“你想要什麼?我先看看。”南歌笑盈盈地反問謝涼笙。
“簡單,一枚玉佩。”謝涼笙聽說南歌手上有一枚先帝親賜長公主如霜的玉佩,持玉佩如同面見先帝,可詔令五十萬禁軍,就算太宗武烈出面也無濟於事。
玉佩?南歌立馬想到的綿山谷屯兵一事,就是自己當日拿着玉佩逼谷主兌現承諾的。如霜長公主過世前告訴他,拿着玉佩去綿山谷可允一諾,他便果斷用於養兵去了。
而現在,這玉佩早就被岑樂瑾這個丫頭摔的粉碎。
“我可從沒有這樣的寶貝,不如換一個?”南歌推辭道。
“殿下,夜螢蠱可以救你的命。拿枚玉佩換,難道不值當麼?”謝涼笙哪裡會信他說沒有的話,他師兄可是親眼見過那塊潔白無瑕的玉佩就掛在南歌的腰間。
“以前呢,確實有那麼一塊兒。不過,被我夫人摔碎了。”南歌也懶得瞞下去,索性推出了岑樂瑾來背鍋。本來就是她乾的好事兒,謝涼笙認或不認也就這麼回事兒。
“夫人?呵呵,殿下何時又娶妻了?難道那位新娘沒死在大婚前夜?”謝涼笙嘲諷他,連着三位千金暴斃在路上,說克妻是好聽了,難聽點就是命裡犯衝不宜婚嫁。
“剛剛。”南歌不慌不忙地說道,的確是剛剛他對着她的師兄誇下海口。
……
謝涼笙一直沒有出聲,他安排的人巡了四五遍莊子,也沒人來報南歌房中進了個美貌如花的姑娘阿。可他知道南歌從不說什麼虛話來壯大聲勢,因爲本來也用不着妄言。
“謝老莊主不信的話,明日我帶她來見見您。”
南歌察覺到謝涼笙的猜疑,那麼明天只要岑樂瑾現身露臉就可以。
“殿下哪裡的話,老朽還沒來得及備些薄禮道個喜呢。”謝涼笙敷衍笑着說道。
“薄禮就不必了,至於夜螢蠱……”南歌心心念唸的有且僅有這一個物品。
“殿下若肯答應一事,我馬上命人取來。”
“我有一故人去世多年,他膝下有一子名爲岑驍。老朽尋了他很多年都沒有下落,殿下若能將此人帶到秋水莊,我必以夜螢蠱爲酬勞奉上。”
謝涼笙想到心中最放不下的一個人——如霜長公主同岑北淵的私生子。這個人手裡有一枚同朔王別無二致的玉佩,而那人手裡的那枚玉佩可以開啓埋藏在長天門地宮的千萬寶藏。現下的秋水莊危機四伏,而明哲保身最穩妥的辦法就是充盈庫房。毫無疑問,得不到南歌手裡的,那就只有那個孩子手裡的玉佩了。
岑驍?南歌明明記得肖堯親口說過岑樂瑾是岑北淵的獨女,這一點他深信不疑,並且往日拜在岑北淵麾下的將領亦沒有聽過他有什麼同宗兄弟。
“這個人我都沒見過怎麼找?”
南歌滿臉疑惑,對着黑暗中坐在椅上的謝涼笙問道。
“殿下現在只需答應就好,明日我會派人送去半張藥方,屆時您尋到可以帶着人再來換剩下的半張藥方。殿下身邊懂草藥的高人並不少於謝某,不是嗎?”
南歌這次意識到,謝涼笙這個老狐狸是把什麼都算好了。先前派幾個堂主來打探虛實,現在他中計親自過來了,卻又反過來將他一軍。
拿人換藥——這老狐狸倒是不笨。
誰不知道謝涼笙是一等一的用毒高手,連昔日手足邱一色也遠遠不及。換哪個高手去研究藥方,必定得出一樣的結論——一副強身健體的良方。
“這世上可從來沒有人能強迫我做什麼。”南歌最討厭和人講條件,更是最不喜歡被別人拿着短處指揮什麼。此時他不想理會謝涼笙無理的要求,轉身就準備回房了。
“殿下要是離開這房裡,我便能讓你身敗名裂,永世不能翻身!”
謝涼笙直接以死相逼。他早早就知道長天門宴席上沒能得手,莊上能與越寒蟬交手的人不過三人。加之要守護夜螢蠱,他就只有朔王唯一一根救命稻草能抓。
“服毒自盡麼?那我告訴你,本王現在替你做了。”
聲起刀落,漆黑的角落裡,技不如人的某位老淚縱橫,噴出一大口鮮血。
南歌隨手拿起一張宣紙,擦了擦自己沾染的血跡,低聲對着還沒嚥氣的謝涼笙說道:
你真的,廢話太多。
他趙玄胤殺人只有兩個字,該死。
南歌霸氣地出了內院,外面已經沒有一人在站崗,謝平也不知去向。
南歌心中估摸着,大概是遂了謝平的心意,這麼多年他可算能真正“繼承”莊主了。可自己的貿然出手勢必會帶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比如還沒回到住的地方,半路就衝出來一百多人圍截他了。
“朔王殺了老莊主,還請留步。”
“無聊。”南歌無所謂地繼續朝着廂房的方向去,也料定圍截的小廝們沒那個膽量拿武器傷他半分——左右,他始終是太宗親封的雲京朔王,無權也好,無名也罷,朝中上下除了個不可一世的葛中丞還敢上奏彈劾片語,誰又能動他。
“朔王,別來無恙啊。”
齊國公的聲音突然響起。
南歌看見齊鬆彷彿看見了救星一般,大聲喊道:“齊大哥,快來幫我一下唄。”
齊鬆慢悠悠地走來,靠近耳邊低聲說“殿下,西邊小門口人都在那裡,能不能出去就看你自己了。”
南歌立馬會意,搶了一個人的劍就脅迫齊鬆——快讓開,不然齊府會怪你們不懂尊卑不顧大局,到時候一定會治你們看管不利的罪責。
配合演戲的齊鬆也發狠了,他瞪着南歌,滿嘴開火:想不到你個閒散王爺,天天打着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模樣,竟同這些江湖門派結爲一黨了。看我不在朝上狠狠參你一本。
“有本事你先活下去。”南歌帶着齊鬆一併躍上了屋頂,看到阮巡站在馬車外焦急地等待自己歸來,纔信了齊鬆的話。
“我等下將你扔下去,可能有點疼,你忍着點。”
齊鬆“嗯”了一聲,因爲隔得遠,聲音小的只有蚊子聽得見。
南歌約莫使出了六分的功力推了齊鬆一把,自己則踏着石板一路飛到了馬車附近才落下,他正趴在馬車的上頭,對着阮巡喊了兩個字“快走。”
“主子,發生了什麼?”阮巡見他麻溜地鑽進了馬車纔敢開口問。
“沒事,殺了個人。”裡頭的男子平靜如水。
“主子?”阮巡覺得不對勁,南歌通常在人不多的時候話沒這麼少的。
“別動。”從裡頭伸出來一把劍柄,抵在了他的後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