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魚手中的長劍帶着晶瑩剔透的紅色,劍尖刺中界碑時,反倒沒有想象中驚天動地的場景。
巨石連晃都沒晃一下,無聲無息的化作了粉末。
“哇哦!”
沈洛天望着漫天飄散的黑色粉末,攤開雙臂興奮的朝鬼王喊道:“你看,我沒死!”
“我當然知道你沒死。”
鬼王剛剛替他擋了一劍,聽到這話倒是真生出了“乾脆打死他算了”的念頭。
冷靜一點,打死他也沒什麼好處……
鬼王嘆了口氣,收起了手中的長劍。
他半邊衣袖已經化爲飛灰,暴露在空氣中的手臂上一片烏黑,看上去就像有什麼東西在不斷地侵蝕着他的身體。
那東西本來應該掛在沈洛天的身上,直接將人吞個乾淨,卻被他用了點手段擋住,封在自己的手臂上,艱難的和他體內積累多年的龐大力量對抗着。
話說回來,這玩意還……真他媽的疼啊!
他低頭看了一眼已經開始消退的烏黑痕跡,咬牙忍住了已經衝到嘴邊的痛呼。
藏在手臂裡的惡毒咒術正在做着最後的垂死掙扎,只要撐過這就會徹底消失了。
“有點不對勁。”
沈洛天向頭頂伸出手,片刻之間便接住了一把碎石粉末:“是我記錯了還是怎麼回事?界碑有這麼脆?”
鬼王搖了搖頭。
界碑當然不可能這麼脆。
一劍便砸碎了界碑的人魚正一臉呆滯的浮在水中,仰望着漫天落下的隨時粉末,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喂!”
他衝着人魚大喊了一聲:“不用看了,那東西已經不在裡面了。”
透明的長劍從手中滑落,落入水中時濺起了一片細小的水花。她低頭盯着空蕩蕩的雙手,似乎是驚訝自己爲什麼能活下來。
片刻之後,這位美人忽然將臉埋進雙手,顫抖着肩膀哭了起來。
“有人把界碑裡的那東西帶走了,就在剛剛。”
鬼王衝着沈洛天勾勾手指,又指了指天空不斷飄落的灰塵。
沈洛天心領神會的撐起了傘,遮住了他們倆頭頂那一小方天空。
“所以她纔要哭嗎?”
人魚的哭聲並不大,卻能在巨大的波濤聲中傳出老遠。
然而並不好聽。
被挖去了舌頭的人魚,也不出多好聽的聲音。她歇斯底里的哭嚎聽得沈洛天心裡十分煩躁,只想找個什麼東西把她的嘴巴堵上,讓她永遠也不要再出聲纔好。
“她以前的聲音挺好聽的。”
不知是在給別人解釋,還是在說服自己,鬼王自言自語般低聲說道:“浮在海面上唱歌的時候,路過的魚都會停下聽她唱歌。”
“聽起來就像什麼童話故事的開頭,後來小美人魚就爲了心愛的男人變成啞巴……安徒生嗎?”
“那是什麼?”
“沒什麼,不要在意這些細節。”
沈洛天仰頭看着傘面上不斷盤旋着的紅光,漫不經心的說道:“你繼續說……她以前聲音挺好聽的,後來怎麼了?”
“海里的種族參與了6地上的戰爭,輸了之後怕引來災禍,就把她送給了當時的巫王作爲禮物。”
“結果她心有所屬,不聽話,被人拔掉了舌頭。你一怒之下就幹掉了前任巫王?”
沈洛天嘆了口氣,拍了拍鬼王的肩膀,語重心長的說道:“不是我說你啊兄弟!就爲了一個女人,你值得嗎?”
深綠色的蝴蝶落在了他撐傘的手上,不斷地撲扇着翅膀,似乎是在贊同這句話。
蝶翅搖晃之間,翅膀上變幻莫測的磷光顯出了某種夢幻般的色彩。圓形的花紋此時就像一雙真正的眼睛,帶着點幽怨,含情脈脈的注視着身邊情緒低落的男人。
“你覺得你自己會做出這麼蠢的事情嗎?”
鬼王語調毫無起伏,冷漠的臉上寫滿了鄙夷:“你總把我的智商想的這麼低,其實是在罵你自己你知道嗎?”
“我現在知道了。”
沈洛天真摯的承認錯誤:“請務必原諒我的胡言亂語,您這麼英明神武的人怎麼可能做出這麼蠢得事情呢?”
“這還差不多。”
鬼王滿意的點了點頭,乾脆盤膝坐下漂浮在水面上。
“鮫人的聲音能迷惑人的心神,就算她唱歌多好聽也不能留着。當初她還沒被送到巫王面前,嗓子就已經毀了……聽說好像是塞了一塊燒紅的鐵塊進去?”
他回憶了片刻,還是搖了搖頭:“我當時不在,也不太清楚她到底怎麼回事?”
“等等……你不是喜歡她?”
沈洛天手中的傘隨着他的動作輕輕的晃動着,灑下了一片覆在傘頂的灰塵。
“還行吧,有點喜歡,怎麼了?”
鬼王反問了一句,片刻之後恍然大悟:“你覺得我會替她報仇?”
“現在已經不這麼覺得了。”
因爲我已經充分了解你是個什麼樣的混賬玩意了。
一人一鬼面對面盤膝坐在水面上,完全無視了地心引力的存在。
“現在想想我當時要是幫她報仇就好了。”
鬼王憂鬱的嘆氣,以手扶額:“女人啊!真是麻煩!溫柔一點讓着她人家說你沒出息,真的有出息又說我們相差太多還是算了吧你說喜歡她不要,不理她了她又生氣勸她不要做傻事她說你管不着,出事了又怪你不管她問她要不要幫忙她說用不着你假慈悲,真不管她了她轉頭就跟你的仇家混到一塊來幹你……”
“直接搶回家關起來就好了。”
沈洛天面無表情的總結:“你真是個廢物。”
“對對對,我是個廢物。早知道這麼麻煩就乾脆不理她了,閒着沒事去看什麼海。”
魚尾拍打水面的聲音從身邊傳來,兩雙眼睛不約而同的望向了向他們游來的人魚。
停在傘上的蝴蝶抖了抖翅膀。
“你看,她之前說要抱着屍體一起死。現在屍體沒了,大概又覺得活着的也能湊合用用吧。”
鬼王調侃着笑道:“反正是沒我什麼事,辛苦你了。”
“不,請你務必把這口黑鍋背好。”
沈洛天捂着胸口,一副深受內傷的模樣:“我對三次元沒興趣。”
人魚圍着他們倆繞了兩圈,終於湊了過來。她半個身子沉在水中,銀色的尾巴輕輕的拍打着水面,仰起頭無聲的說着什麼。
“她在說什麼?”
沈洛天眯着眼睛辨認了一會她的口型,終於確定這不是自己所知道的任何一種語言。
也不是我不知道但是聽得懂的那種語言。
“她在……唱歌。”
鬼王無奈向前伸出手,想觸碰一下她的頭。
人魚猛地縮了回去,繞在她脖子上的毒蛇瞬間縮緊了身體,“嘶嘶”的吐着鮮紅的信子,警惕的盯着近在咫尺的手,做出威脅的姿勢。
人魚張了張嘴,伸手抓住了脖子上的毒蛇,眼中流露出痛苦的神情。
毒蛇尖銳的長牙正對着她湛藍的眼珠,距離之近甚至能夠不時的擦過她長長的睫毛。
“唔……”
沈洛天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是那個人派來監視你的?”
鬼王的說的是問句,語氣卻十分篤定。
人魚不敢輕舉妄動,保持着上半身挺直的僵硬姿態,甩動着尾巴拍了拍水面。
“哦。”
鬼王恍然大悟的點點頭,轉頭對身邊一頭霧水的人類解釋:“界碑可以擋住活着的東西和死去的東西,所以那傢伙找來了一個既不是活人,也不是死人的怪物,把藏在界碑裡的東西帶走了。她想帶我們去找,但是找到了之後要把東西給她帶走。”
人魚驚訝的瞪了瞪眼睛,急切的張開嘴試圖反駁,卻礙於勒在脖子上的毒蛇,最終作罷。
“這個倒是無所謂,我比較好奇你們是怎麼交流的。”
沈洛天的目光在人魚和鬼王之間轉了兩圈:“她這個……是類似於手語的東西嗎?甩下尾巴你就能看懂?”
“當然不是。她不想說這些,我自己進去看的。”
鬼王衝他眨了眨眼睛,得意洋洋的笑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明白,我當然明白,這種事我也常幹。
順便說一句你這種行爲算是窺探別人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違法的。雖然我不知道美人魚受不受法律保護。
“我們要答應她嗎?”
沒記錯的話界碑裡那個東西……好像是我上輩子的屍體來着?
想到這件事情,沈洛天看向人魚的目光中立刻充滿了驚恐。
要把屍體帶走,請問這位美人你想玩什麼樣的重口味p1ay啊!
“當然不答應。路是要帶的,東西可不能給她。”
鬼王理直氣壯的表現出了他“我就是這麼不要臉不念舊情連哄都不想哄你”的人渣氣質。
人魚頓時氣的轉身就要遊走。
“哎哎哎,別走啊!我覺得還可以商量一下……”
鬼王一擡手,黑色的劍刃便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要不這樣吧。我把這傢伙送給你玩算了,反正都長得差不多。”
鬼王指着身邊的沈洛天,笑眯眯的小幅度晃動手中的長劍,鋒利的劍刃在人魚雪白的頸子上來回磨蹭,劃出了一道欠錢的血痕。
“而且他還是個弱雞,打不過你。”
冰涼的劍身上帶着肅殺的氣息,驚的人魚不由自主的陣陣戰慄。
就連繞在她脖子上的毒蛇也豎起了身上密集的鱗片,細長的瞳孔縮成一條縫隙。
“喂!你們問過我的意見沒有!”
沈洛天舉手表示抗議:“這位美人你不要答應他,答應了我也不會同意的。”
“你覺得你有說不的資格嗎?”
“當然有。”
“哦?”
鬼王饒有興致的挑了挑眉:“你從哪裡來的自信?”
“別人也就算了。對付你的話,這點自信我還是有的。”
沈洛天慢條斯理的收起了傘,擡手挽了個劍花,劍尖對準了面前這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危險人物:“要不要來試試?”
綠色的蝴蝶被他這動作驚得撲棱着翅膀飛到半空,盤旋了片刻之後又緩緩落下,停在兩人之間,顫顫巍巍的上下晃動着身體。
人魚不顧停在眼前的毒牙,奮力的甩了甩尾巴,揚起一片水花。
水滴從兩人頭頂落下,半空中化作了一道薄冰,擋住兩人之間。
“你看,我就知道她捨不得。”
沈洛天飛快的收回了劍,得意的衝着人魚揚了揚下巴:“帶路吧美人兒。”
何戰被巨蟒帶着,在冰涼刺骨的水中浮浮沉沉了許久,終於來到了一片極黑極冷的空間。
“這是什麼地方?”
他冷的直抖,寂靜的空間裡迴盪着他兩排牙齒相互碰撞是出的細碎聲音。
身下的巨蟒也在不住的顫抖,不知是冷的還是害怕。
冷水中漂浮着密集的冰粒,他只停留了片刻,便感到嘴邊的胡茬上掛上了細小的冰渣。
這地方過於安靜,安靜的讓人有些心驚。
黑暗中似乎有什麼及其危險的東西存在,即便隔着深深的冰水,那東西傳來的威脅性依然清晰。
它甚至沒有刻意的針對什麼人,只是單純的,無意識的展示着自己的強大,便足以讓進入這個空間的所有生物都瑟瑟抖。
“你們讓我殺的人就在這下面?”
這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暗罵了一聲“豬腦子”。
“我他媽真是傻了,居然問一個畜生。”
身邊的蛇頭緩緩探出水面,一雙眼睛閃爍着狡詐的光。眼神看起來不像一條蛇,倒是有點像一個油嘴滑舌,投機取巧的中年人。
它衝着何戰點了點頭,張嘴咬住了他的衣領,狠狠的一低頭,將他按在了冰水之下。
何戰沒想到這畜生居然真聽得懂人話,而且還聽得出他語氣不善。
更沒想到它還會報復。
他猝不及防的嗆了幾口水,用力的掙扎想回到水面。可頭上的巨蟒力氣極大,將他按進水裡之後依舊不肯放鬆。直到他掙扎的力道漸漸消失,纔將他重新拎回水面,鬆開了口中的衣領。
帶着冰碴的冷水倒灌進口鼻之中,,劃破了細嫩的鼻腔。順着氣管向下,一路涼到肺裡,將體內的那一點兒熱氣徹底的驅散。
奇怪的是,他居然沒有窒息的感覺,甚至連呼吸困難都不怎麼明顯。
有的只有浸入骨髓的冷。細小的冰碴不斷地劃過他的皮膚,彷彿連他的血液也能一起凍住。
重新回到水面之後,他想也沒想的揮刀向巨蟒頭上砸去。
巨蟒體型雖大,動作卻相當的靈活,一歪頭便躲過了這一刀,又一次將他按在了水中,淹了個透心涼。
幾次之後,他終於意識到了自己和麪前這詭異畜生之間的實力差距。
“行了行了。”
他舉起雙手,仰頭和巨蛇閃亮的雙眼對視:“算你贏了,我投降了行吧。”
巨棒低着頭,冰冷的目光中帶着審視的意味,半晌才輕點了一下頭。
媽的,一個畜生神氣什麼,早晚有一天老子要把你剁碎燉了。
何戰心裡暗自咒罵着,臉上卻不敢表露,反而十分殷勤的拍了拍巨蟒脖子上光滑的鱗片:“斗膽問一句看,這位……蛇大仙,您冷不冷?”
巨蟒被他摸得從頭到尾抖了一下,甩着尾巴狠狠地將他抽了出去。
他暈都轉向的在水裡漂了一會,才重新回過神來。
被蛇尾抽到的腹部傳來了一陣劇痛,五臟六腑翻攪着想要衝破喉嚨,離開他的體內。
媽的,死長蟲!你以爲自己是個什麼東西,給你點好臉色就得瑟上了!
他捂着肚子,握緊了手中的刀,再次下定決心,要將這畜生碎屍萬段。
巨蟒眼中閃過了一絲輕蔑,施施然的擺着尾巴,從他身邊遊過。
冰冷光滑的鱗片緊貼着他的手臂劃過,帶着爬行動物特有的滑膩與柔軟,讓人忍不住反胃。
它遊過了一段距離,忽然又轉過頭,居高臨下的衝着何戰揚了揚下巴,似乎是在催促他快點跟上。
何戰只好一邊在心裡詛咒這畜生的最終歸宿早晚是自己家的湯鍋,一邊艱難的揮舞着幾乎已經凍僵的雙手,跟着它向黑暗深處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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