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你想說什麼,我都拒絕。”
沈洛天彎下腰,和騎在巨蟒背上的小男孩對視了片刻,捂着胸口後退了兩步:“你怎麼弄了這麼醜的一具身體?”
小男孩臉上佈滿了坑坑窪窪的麻子,一塊烏青的胎記佔據了他右半邊臉,三角眼朝天鼻,歪斜的嘴巴說話時還往外滴答着口水。
“順手撿了一個用用。”
男孩聲音沙啞的笑了兩聲:“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很對我胃口,於是我就把他慢慢的吃掉了大人您看不下去也請忍忍吧。”
腳下的地面傳來輕微的顫動,彷彿有什麼巨大的東西正在醞釀着破土而出,一股危險的氣息正從下方飛快的接近。
“你這個臉是真的醜到我了。”
沈洛天一臉嫌棄的遠離了他。
巨蟒高高的揚起身子,晃動着腦袋,蠢蠢欲動。
“你給我老實點,怎麼敢在鬼王大人面前放肆!”
男孩握拳狠狠的砸了一下巨蟒的腦袋,擡頭衝着沈洛天抱歉的笑了一下:“大人您不要見怪,這傢伙從上次被您教訓了一頓之後,腦子就有點不好使。附在這個畜生身上,日子一久,也越來越像畜生了。”
“所以就被你拿來當狗使喚?”
沈洛天挑挑眉,忽然又恍然大悟的說道:“哦,我倒是忘了。你們倆一直互相看不順眼,現在他這個樣子,你其實還挺高興的吧。”
“呵呵”
站在一邊的骷髏美人捂着嘴笑了一聲,寬大的袖子擋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了一雙眼睛。
她眼眶中的一隻眼睛已經失去了水分,乾癟發皺,另一隻則依舊靈動,散發着幽綠的光芒。黑暗中不經意的看到,很容易把它當成自己會動的鬼火。
“大人您真是明察秋毫,一語中的,這兩個傢伙就是天天拿着這點事情當樂子。”
她說着說着又失落了下去:“可是您連這些事情都記得,怎麼就不記得奴家了呢”
她說着說着,又裝模作樣的掩面而泣,尖利的聲音聽上去尤爲滲人,配合着呼號的陰風,迴盪在寸草不生的荒地上。
“你別嚎了,也沒人聽,裝別人裝的就那麼開心嗎!”
男孩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惡毒的說道:“你再怎麼裝,也不過是埋在人家樹底下的一堆爛骨頭,誰看了都覺得噁心!”
巨蟒也跟着背上的主人一起向骷髏瞪去,“嘶嘶”的吐着信子,擺出了一副威脅的姿態。
“用不着你在這獻殷勤,一會別嚇的先跑就行了。”
男孩說着又在巨蟒的頭頂敲了一下,不耐煩的衝着還在哼哼着哭的骷髏吼道:“你也差不多就行了,正經事要緊,那東西就要出來了。”
那東西?
什麼東西要出來了?
沈洛天聽到這話心裡一驚,心裡生出了點不祥的預感。
腳下的震動又劇烈的幾分,下面的東西已經離地面不遠了。站在地表之上,甚至能夠聞到地下傳來的腥臭腐爛的味道。
那是類似魚類腐爛的味道,還帶着些潮溼的氣息,一起向地面上涌來。
“就是我們腳下的這個東西。”
似乎是看出他的疑惑,男孩主動開口解釋道:“我們想請大人您幫的忙就是這個。鬼王大人您當年將它制服,埋在河底幾千年。現在這傢伙聞到了您的味道,自然要出來看一眼它的仇人。”
“所以還請大人像當年一樣把它再製服一次。”
骷髏收斂了哭聲,裝模作樣的朝着他拱手鞠了一躬:“我們要它有大用處。”
“我記得我剛剛纔說過一次,我拒絕。”
“可惜大人您沒法拒絕了。”
骷髏衝着他平攤開手掌,骨節分明的手一張一合,最後握成了拳頭:“那東西就是來找您尋仇的。您就算不想幫我們,還是要對上它的,我們現在如果躲在一邊的,倒是還能保證安全。”
“不過大人您現在這個樣子,怕是不要一回合,就會被那東西吞了。”
男孩接過了話頭,和骷髏一唱一和的,就像一對說相聲的搭檔:“您已經不是當年統領我們的鬼王大人了。當然我們還是畏懼您的,可這傢伙嘛”
他十分遺憾的搖了搖頭,嘆了口氣,沒說完的話已經表達的十分明顯了。
它只恨不得你死。
現在反而會覺得高興,你已經弱成這樣,一巴掌就能輕鬆地拍死,正好方便報仇。
“所以大人您只能跟我們合作,讓我們來幫您制服它,您能保住性命,我們又可以得到我們想要的東西,這是雙贏的局面。除此之外您覺得自己還有別的選擇嗎?”
骷髏擺動着腰肢走到了沈洛天的面前,仰頭湊近了他的臉,縷幽幽的眼睛歡快的在眼眶中轉動着,顯然十分興奮。
“我們已經在這佈下了足以困住它的陣法。在事情結束以前,除了我們倆啊不,我們三個之外,沒有任何東西能夠進來,當然也沒有任何東西能夠出去。”
男孩安撫的摸着身下的巨蟒,篤定的問道:“怎麼樣,大人,屬下爲您考慮的還算周到吧!”
什麼東西都進不來,什麼東西都出不去。
這個東西里也包括我吧。
你們這個算計還真是讓人想不答應都不行啊!
“既然你們都爲我考慮的這麼周到了”
沈洛天低下頭,看着自己腳邊歡快跳躍的泥塊碎石,閉上了眼睛,看上去十分不甘心:“那我也只能,請你們兩位這就先滾吧。”
“我就說嘛,大人您怎麼可能”
男孩閉着眼不斷地點頭,讚許的話說過了一半,才反應過來:“你說什麼!”
“我說你們倆個就先滾吧,趁着你們能出去的時候。”
漆黑的地面上裂開了一道道細小的縫隙,露出了下面更加深邃的黑暗。
有渾濁的水從裂痕中向外涌出,隱約的浪聲從地下傳來。
沈洛天腳尖點地,飛快的後退了兩步,甩手亮出了一把雪亮的匕首,朝着愣住的兩個怪物露出了一個毫無戒備的、真誠的笑容:“我選擇獨自死亡。”
話音未落,他剛剛站着的地方便裂開了一個巴掌寬的裂縫。
大股的污水從地下涌出。
兩個怪物被這番變故弄得措手不及,直到見到蔓延在腳下的水跡時,纔開始慌亂了起來。
“大人,您真的不再考慮考慮嗎?”
骷髏手腳並用的躲開了腳邊的水,動作幅度之大晃得她身上脆弱的骨節都在叮噹作響。
巨蟒在男孩的催動下左躲右閃的遠離越來越多的水跡。奈何它體型龐大,背上又坐着一個行動不便,卻十分熱愛發火怒罵的主人,動作看上去十分笨拙。
他們倆不斷地躲閃着後退。終於找到一個略微安全一些的乾燥地面,再擡起頭時,沈洛天和他們的距離已經十分遙遠了。
他遙遙的衝着這邊揮了揮手,臉上笑容燦爛。
“怎麼辦?”
路口裹緊了身上的外衣,低頭向男孩問道:“水已經涌上來了,我們還要接着勸他嗎?”
男孩咬着牙猶豫了片刻,吐出了一個字:“不。”
“難道看着他去送死?”
骷髏驚訝的說道:“那東西放出來了,遭殃的可不止他一個人。如果他擋不住的話,那東西衝破大陣,最先死的肯定是我們倆。”
“我們先在這看着。”
男孩狠狠的一巴掌抽在了巨蟒的鱗片上,憤怒的罵了一聲:“你他孃的彆扭來扭去的,老實點!”
巨蟒在剛剛的逃跑過程中,身上沾到了不少地上的污水。
那水蹭在它腹部的鱗片上,就像濃硫酸一般,迅速的在鱗片上腐蝕出一個深深的小洞。
它身上不少這樣的傷口,整片腹部佈滿了密密麻麻的黑點。正疼的焦躁不安,又畏懼身上的主人,不敢反抗,只能忍着疼僵立在原地。細密的鱗片不斷地開合,隱約露出下方不斷抽搐的肌肉。
它的主人卻完全不在乎它這點小疼,只顧着自己坐的舒不舒服。
“你聽他嘴硬,逞英雄罷了。”
蛇背上的男孩冷笑了一聲:“他根本不捨得死。在這裡死了,他可就哪也回不去了。這事他最清楚不過了。等着看吧,那東西出來了,他肯定是要過來求我們救他的。”
“會嗎?那位大人可是”
寧死也不肯低頭的人啊!
“現在已經不是了當初的那位了。”
男孩仰起頭,看着比他高出許多的女性骷髏,眼中盡是鄙夷:“他自己不也說了,人都是會變的。他現在可惜命的很,能說這話是因爲他根本不清楚情況。沒見到那東西的時候可能不知道它到底有多恐怖,真的見到了,他就不會像現在一樣胡說八道了。”
“可是”
骷髏轉過頭去,綠幽幽的眼睛直直的看着沈洛天跳躍着躲避涌出污水的身影,眼中閃過了一絲擔憂:“他要是來不及求饒就死了怎麼辦?”
“那我們留着他也沒用了,死了就死了吧。”
男孩理所當然的回答道。
他思索了片刻,重新仰起頭,審視着身邊的骷髏:“你今天怎麼了,盡是問一些蠢到家的問題,是怕了嗎?還是說
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目光最終落在了她身上寬大的衣服上,譏諷的冷笑了一聲,年幼的臉上露出了某種與年齡不符的,隱秘又曖昧的表情:“還是說你和那棵樹在一起太久了,收到她的影響太多,現在開始心軟了?”
“怎麼可能!你別胡說八道!”
連血肉都沒有的骷髏臉上居然顯出了點類似於“心虛”的表情,尖聲的反駁:“我只是借她的身體來取得信任而已,怎麼可能受到她的影響!你可別忘了,當年我親自動手處理她的還是我!”
“那樣最好,你可千萬不要有什麼多餘沒用的想法。別演戲演多了連自己是誰都忘了。”
男孩仍舊不放心的警告了一句。重新低下頭端詳着也開始出現裂縫的地面,思索着要不要再跑遠點:“我每次奪舍之後,都會受到身體原來主人的影響,過一段時間就好了。他現在死了你可能確實會難過一下,不過記住了,那都不是你自己的感情。”
“我當然知道,用不着你這個毛還沒長齊的小鬼教我!”
骷髏驕傲的揚起了下巴,抽了身邊的巨蟒一巴掌:“再往那邊挪挪,這裡也要有水了。”
巨蟒吃痛,張了張嘴,聽話的奮力扭動身體,向不遠處的巨石方向移動過去。
男孩騎在晃晃悠悠的蛇背上,滿心擔憂的觀察着一步三回頭的骷髏,暗自握緊了拳頭。
隨着“轟隆”一聲巨響,幾條巨大的裂縫徹底的斷裂開來,將沈洛天與他那兩位“忠心耿耿”的下屬遠遠隔開。
巨大的水流從地底涌出,形成了一道一米有餘的噴泉,歡快的往外吐着黃色的污水。
沈洛天手忙腳亂的遠離了這股噴泉,遙望着漸行漸遠的兩個下屬,暗自鬆了一口氣。
他轉悠着手中的匕首,低下頭看着另一隻手的手心上橫着的傷口。
傷口橫過他的手掌,深可及骨。明明是新傷,卻沒有鮮血流出,也沒有結痂。
一層漆黑的東西覆蓋在皮肉表面,止住了涌出的鮮血。
隱約有一點紅光在下方來回遊走。隔着一層黑色,並不清晰。
那是一種會散發溫暖明亮的光、鮮紅色的,有生命的東西。
那是自己身上留出的血液,又他手中最鋒利的武器。
它和傷口中血液一接觸便融爲了一體,順着血管直接紮根在了自己的靈魂中,然後才生出外部堅硬的黑色的外殼。
他將匕首拋接了幾下,用力握緊,對準手心處的傷口用力扎去。
手心裡的肌肉猛地收縮了一下,一點黯淡的紅光從手中閃過。
隨着”叮咚“一聲脆響,精鋼鑄成的匕首竟直接斷成了兩截,上半部分的刀刃蹦蹦噠噠的落在地上。
他低頭看去,只見地上的半截金屬已經完彎了一個直角,原本尖銳鋒利的匕首尖端彷彿被什麼東西蒸發了一般,徹底成了一段扭曲廢鐵。
“呵”
他低頭看着手中的東西,神經病的一般的笑了幾聲。
這是之前透過夏北風的眼睛看到曾經的自己時,得到的東西。
更確切的說,是那次巧合的目光相對,將這個本來就藏在他身體裡的東西重新召喚出來了。
可能是因爲感受到了主人的氣息,也可能是因爲感受到了強敵的氣息。這個沉睡過漫長歲月的兵刃在那一瞬間主動竄了出來。
“原來還真有這種東西啊!“
他握緊了拳頭,感受中手中冰涼柔軟的金屬觸感:“應該叫你什麼,靈魂之劍?血之兇刃?輪迴之”
話還沒說完,他便感到手心傳來一陣劇痛。
憤怒的情緒順着手臂直接傳到他的腦子裡。
“怎麼了?都不喜歡嗎?我覺得這種名字挺好的啊,還是說你想要點更酷炫的修羅血焰玄鐵”
腳下一陣劇烈的震動,面前一大片地面隨着震動飛快的塌陷下去。
剛剛只是涌出一股噴泉的地洞已經擴大成一個三米見方的大坑。粗長的水柱從地底衝出,宛如一條憤怒的水龍,扭動着身體噴灑着劇毒的污水。
他幾個翻躍,終於躲開了漫天下落污水的範圍,心有餘悸的回頭望去.。
幾滴污水落在手臂上,飛快的將衣袖灼燒出了幾個圓洞,露出了下面因爲宅的太久而白的不怎麼健康的皮膚。
刺痛從手臂上傳來。
有什麼東西在皮膚上形成了某種屏障,擋住了這詭異的水對他造成的傷害,卻沒能擋住它所帶來的痛楚。
“你故意的吧!”
他低頭看着紅光閃動的手心,憤怒的吼道。
“看着你的主人疼你就這麼開心嗎!”
奔騰的水柱之下,一隻碩大的眼睛眨動了一下。
它正不懷好意的窺探着已經遠離了太久的天空,眼中滿是瘋狂的興奮。
即便這天空陰沉的彷彿隨時都能墜落。
“我回來了。”
地下深處某個黑暗的空間裡,一個男聲低聲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