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瑤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剛剛醒過來就又睡着了,她清醒時最後的記憶就是何明已經不在了,她再也見不到他了。
但是她在夢裡還是見到了何明。
一開始是他們兩人在學校的湖邊聊天。
夢裡的季節看樣子應該是春天,柳葉只冒出了一點兒嫩黃色的芽兒,柔軟的柳枝隨着微風輕輕的擺動着。
天空一輪圓月高高懸着,幾顆星星零星的散落在天邊的角落,湖水隨着微風晃動着,反射出大片魚鱗一般的銀光。
何明的聲音聽着很模糊,似乎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的,“嗡嗡”的連成一片,最後導致嶽瑤一個字都沒聽清。
可他的人就坐在嶽瑤的身邊,一邊說話還一邊伸手在嶽瑤面前比比劃劃的,臉上帶着得意的笑容。
嶽瑤很想問他在說什麼,可是卻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只是不斷地點頭應和着。
時不時還驚訝的發出幾聲“哇”,“這樣啊”,“你好厲害啊”之類的感嘆。
兩人邊說邊笑,腦袋一點點的就湊到了一起。
嶽瑤看着眼前何明的臉,總覺得這個場景莫名的有些眼熟,卻始終想不起來自己在那見過了。
兩條小魚追逐着從水中跳了出來,歪頭看了一眼岸邊抱在一起難捨難分的兩個人類。
四周的場景迅速的旋轉了幾圈,最後安定下來的時候已經變成了一個昏暗的房間。
厚重的窗簾垂在地上,擋住了窗外的陽光,在牀上印下一團彎彎繞繞的花紋。
何明背靠在牀頭抽着煙,一隻手在手機屏幕上飛快的按着。
嶽瑤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仰起頭小聲的叫了一聲“阿明”。
何明眼睛沒有離開手機屏幕。只是伸手在牀頭的菸灰缸上摁滅了菸頭,然後溫柔的摸了兩下嶽瑤的頭頂。
嶽瑤再一次閉上了眼睛,躺回了枕頭上。她伸手握住了何明的手,兩人十指交扣,看着就像一對普通的恩愛甜蜜的小情侶一樣。
別睡啊……別在現在睡着了啊。
你今天還有課啊,現在睡了會遲到的。
嶽瑤焦急的想着。卻忍不住眼皮一點點下沉的衝動。
意識模糊半睡半醒之間,何明似乎說了一句什麼。
依舊聽不清楚,但是嶽瑤卻一下子清醒了過來。
她猛地從牀上翻身跳到了地上,撿起扔在地上的一條連衣裙,一邊胡亂的往身上他套着,一邊撒嬌似的向何明抱怨着“你怎麼不早提醒我。”
何明張了張嘴巴,又說出了一句什麼。
嶽瑤的雪紡連衣裙在地上扔了一夜,再套到身上的時候已經變得皺皺巴巴,幾乎沒法穿出門去。
嶽瑤對着何明“哼”了一聲。就跑到浴室去洗臉刷牙了。
何明又低下頭開始玩起了手機。
嶽瑤洗漱完畢,飛快的跑回牀邊,拎起自己的揹包,就要向外跑去。
何明這才慢悠悠的擡起頭,對着嶽瑤伸出一隻手,說了句話。
這次他的話不知爲什麼竟然能聽清了,不進能聽清,還十分的響亮。就像有人拿着擴音喇叭在嶽瑤耳邊大聲的喊着一樣,吵得她心裡都有些發慌。
何明說:“寶貝兒。我生活費還沒到,你先借我點錢唄。”
嶽瑤心裡急着去上課,隨手掏出錢包扔給了何明,就飛一般的衝出了房門。
她狠狠的帶上門,發出了一聲巨響,震得屋裡的窗簾都跟着這聲門響一起顫抖了兩下。
何明翻着手裡的錢包。笑了一下。然後又拿起手機,飛快的按着屏幕。
畫面再一次變換了一陣子,這一次只剩下了嶽瑤一個人。
她自己坐在一張長椅上,身邊來來往往的人,只有她這裡的時間就像靜止了一般。
她背後是一扇巨大的窗戶。窗外一輪橘紅色的夕陽正在緩緩的下沉到地平線裡。
金黃色的陽光灑在嶽瑤身上,將她的影子拖的長長的,引在乾淨光滑的瓷磚地面上。
嶽瑤低頭看着手中的一張紙條,一個人傻愣愣的發呆。
一個穿着白衣服的女孩子走了過來,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摘下口罩對着她說了一句什麼話。
她這纔回過神來,掏出手機,按出了一個號碼,可手指卻在撥出鍵上停留了許久,最後終於將那行號碼刪除了。
然後又打開了瀏覽器開始搜索火車票。她這次的動作倒是挺迅速的,最後付款的時候一點都沒有猶豫,看到火車票買好了之後就站起身來,將手中的紙條疊了兩道,放進衣兜裡,就離開了長椅。
她身後的夕陽也徹底的落入了地平線,地面上的陽光也徹底的消失了。
視角再一次搖晃了一陣子,又變成了一邊黑暗的鄉間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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嶽瑤在前面蹦蹦跳跳的走着,腦後的髮帶上垂下了一縷流蘇,隨着她的動作一晃一晃的。
何明揹着手跟在她的身後,微笑着看着前方不遠處的背影。
依舊是一輪圓月掛在天空,只是這一次月光照耀的不是湖面了,而是路邊生長繁茂的樹叢。
幾縷月光從樹葉間的縫隙中漏下,打在地上,形成了一個個硬幣大小的原點。
我沒來過這裡。
嶽瑤心想。
她搜遍了記憶,也想不起來這是個什麼場景。
來到何明家之後,她就一直呆在何明家裡,基本沒怎麼出門,就算出門了耶不會離開那個小村莊,更別提跑到郊外這種連燈光和房子都看不到的地方了。
可是眼前的畫面又太過清晰,感覺是十分的真實,嶽瑤甚至都能聞到樹葉散發出的苦澀的清香。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呢?我有過和何明一起在這種地方走路的記憶嗎?
嶽瑤疑惑了一會,終於想到要問一下身後的何明瞭。
她笑眯眯的回過頭,喊了一聲:“喂,阿明。我們現在是——”
這話只說到一般,就戛然而止,嶽瑤的臉上也漸漸露出了驚恐的表情。
身後的何明已經不是那個乾淨穩重的年輕人了,而是變成了一個……滿身血污的怪物。
那怪物,啊不,何明此時正歪着頭。長長的舌頭掛在嘴角,下巴歪向一邊,兩隻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嶽瑤的胸口不放。
他伸出一隻手,在嶽瑤眼前輕輕的晃着。他的臉上滿是細細小小的傷口,指甲縫裡沾滿了黑色的泥土,兩條腿的膝蓋位置不斷地有鮮血流下,胸口則是一個大洞,直通到後背,透過那個洞。甚至能看到他身後的路面。
一股無法形容的惡臭從何明身上踹來,無數的蒼蠅圍繞着他的身體“嗡嗡”的亂飛,不斷地有白色的不明物體蠕動着從他的身上落到地上,然後在地上翻滾着。
嶽瑤想也沒想的尖叫了一聲,轉頭飛快的向前跑去。
不知從哪兒飄來了一片烏雲,遮住了天空中明亮的月亮。
地面陷入了黑暗之中。
何明擡着一直青紫的手,跟在嶽瑤身後,跌跌撞撞的跑着。
嶽瑤順着那條小路一路向前奔逃着。時不時的回頭看兩眼身後的何明。
那條路似乎漫長的沒有盡頭,路上盡是大大小小的石頭。路邊的樹枝晃動着,就像無數向她伸來的爪子一般。
而身後的何明,明明跑的十分緩慢笨重,還動不動就摔倒一下,卻始終離她只有一段不長的距離,不論她跑得多快。回過頭去,何明永遠都在身後那個位置慢慢的前進着。
天上的烏雲越發的厚重了,幾滴雨點落在了嶽瑤的臉上。
嶽瑤仰頭看了一眼天空。
無數的雨滴從天空中落了下來,甚至還有一滴砸到了她的眼睛裡。
她一邊跑一邊看着天空中落下的雨滴,就像在看一場跌宕起伏的電影一般。幾乎不敢眨眼睛。
她就這麼着迷一般的看着無數的雨滴,跑了很長的一段距離。
當她再次低下頭時,已經站在了一個陌生的地方。
那是一片荒涼的土地,沒有樹沒有草,當然也更不可能有人了。
雨水落在地面上就迅速的消失了,不是沉進泥土中,而是像蒸發一般的憑空消失了。
腳下的黃土地還是那樣乾巴巴的開裂着。
步履蹣跚的何明終於追上了嶽瑤,將一隻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嶽瑤再一次尖叫了一聲,緊接着又感覺到腹部一陣劇烈的絞痛。
按理說夢裡是不會有疼痛的感覺的,但這陣腹痛來的太過真實,讓嶽瑤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現在並不是在做夢。
可心裡又有個聲音一直再告訴她:不要怕,你只是在做夢而已,這一切都是夢而已。”
她拍開何明的手,搖搖晃晃的向前走了兩步,就被腹部的劇痛折磨的蹲在了地上。
汗水順着她疼的慘白的臉一點點的向下流淌。
何明從她背後撲了上來,對着她的脖子張嘴咬下。
嶽瑤也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轉身一把將何明推開。彎着腰勉強的向前走了兩步。
從地底伸出了一直焦黑的手,握住了她的腳踝。
何明也從地上重新爬了起來,再一次衝着嶽瑤撲了過來。
嶽瑤被何明壓在地上,無力的掙扎了幾下,就被地下伸出的更多的手緊緊的按在了地上,動彈不得。
何明張着嘴,一行口水順着他的嘴角不停地流下,就滴在嶽瑤臉側的地面上,散發出一股腐敗的惡臭。
嶽瑤被薰得兩眼一黑,差點暈了過去。
“滾開……”嶽瑤看着面前那張猙獰的臉,近乎脫力般的說道。
肚子上像是被人用電鑽從裡面向外鑽開一般,疼的她說話時牙齒都在打顫,她衣服已經被汗水溼透,緊緊的貼在她的身上。
透過半透明的衣服,甚至可以看到她肚子裡有什麼東西正在試圖向外突破出來。
這次她的身邊沒有了她討厭的女殭屍和葉白羽,自然也沒有人能夠救她。倒是有個她最愛的何明,可惜並沒有什麼卵用。
嶽瑤清晰的感受到按在自己身上的手掌,乾枯的五指,粗糙的皮膚,長長的指尖陷進了肉裡,掐得她身上生疼。
何明已經張開嘴咬在了他的肩膀上,正用力的甩着頭,試圖把嘴裡咬着的肉從它的主人身上撕扯下來。
也許是因爲腹部的疼痛太嚴重了,她甚至沒有感受到何明給她帶來的痛苦。
一聲嬰兒的啼哭從嶽瑤的耳邊響起。
她身邊的四處亂抓的手彷彿觸電一般的縮了回去,只在地上留下一個個手腕粗的黑洞。
這時候她的肚子已經不疼了。
何明就像某種受了驚的動物,手腳並用,笨拙的向一邊爬去,一邊爬還一邊驚恐的看着嶽瑤的肚子,渾濁的眼中盡是恐懼。
嶽瑤低下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
一張嬰兒的臉從她的肚子裡探出頭來,將她的肚皮撐出了一個大洞。
鮮紅的血正順着她的身體到地上。
那小孩長着一雙大大的眼睛,黑色的眼睛,五官擠成一團,渾身綠毛。
那孩子看着嶽瑤的眼睛,伸出細細的胳膊,順着嶽瑤的身體向上爬了兩步。
它伸手摸了摸嶽瑤的臉,然後整個環抱住嶽瑤的脖子,用臉在她胸口處蹭了蹭。
它輕輕的張開嘴,小聲的說道:“媽媽……”
嶽瑤被雞叫驚醒的時候先是嚇了一跳,隨即鬆了一口氣。
其實她是很討厭雞叫的,不過這時候,她居然有點想去謝謝那隻雞了。
“還好只是個夢……”嶽瑤撫着胸口,小聲的安撫着自己。
可那夢裡的感覺太過真實,就像是自己在受刑一般,甚至讓嶽瑤產生了一種分不清現實和虛幻的感覺。
直到她轉頭看到葉白羽。
“改變注意了嗎,明天要跟我們一起走嗎?”葉白羽微笑着向她問道:”還有那個孩子你確定要養下去嗎?”
“我跟你們一起走,我要回家……”嶽瑤說到這事時停頓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麼東西,擡頭充滿期望的看着葉白羽:“你昨天是不是說我能幫我把這個東西處理掉嗎?”
她說着伸手撫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裡面安安靜靜的。什麼都沒有。
葉白羽根本沒在乎她的糾結,只是轉身端了個碗,遞給了嶽瑤,就算了。
嶽瑤看着碗裡腥臭的液體,皺了皺眉。
“喝吧,喝了就好了。”葉白羽在一邊悠閒的說道。
嶽瑤糾結了許久,終於一口氣將那碗詭異的液體灌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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