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在某種程度上來說,相當於一條橫臥於中國大地的巨龍,而這條巨龍則分佈着三座大型城市,上海、南京以及武漢,而其中以上海爲經濟金融中心,以武漢爲工業中心,至少是南中國的,而南京作爲行政中心,卻是全國性的,畢竟這裡是中國的首都。
夜幕下的南京,燈火通明,街燈依如過去一樣點亮了這座城市,經過6年的重建,這座中國首都已經完成了一期建設,二期建設同樣在有條不紊的進行着,作爲中國的行政中心,這座城市同時還是中國的文教中心,十六所大學,近十萬名大學生,即便是擁有北方高等專科、北方理工學院以及北方商學院的邯鄲市亦難與其比肩,而在這十六所大學中,又以“國字”頭最爲知名,國立中央大學,更是中國系科設置最齊全、規模最大的大學。
深夜時分,位於紫金山下的國立中央大學校園內靜悄悄的,只有十幾座圖書館還亮着燈,乘着濃濃的夜着,王芃生在校園中信步閒行,作爲國際關係學系的教授,現在一洋之隔的日本,不時的攪動着他的心絃。
或許,戰爭已經結束,但新的問題卻在日本蔓延着,數以千萬計的燃燒彈重創了日本,而代號“飢餓行動”的軍事打擊,更是使其一蹶不振,那次行動將超過三萬枚水雷投在日本的內河、港口中,使上千艘商船不能運行,使日本的工業生產完全癱瘓。
作爲中國最負盛名的“日本通”,他曾極力反對這一行動,因爲該行動會令今年春天超過千萬日本人陷入飢餓之中,而此時,除非盟國——實際上是中國,着手運進大批食糧,否則,數以千百萬計的人們將面臨着餓死的厄運。
這只是佔領軍當局面臨的問題之一,根據指令,作爲佔領軍司令的高勝侖還要向日本人展示其過去社會的邪惡,並帶給他們中國式的共和模式來拯救自己,同時,還要向那些發動戰爭的將軍和政屆要人進行審訊,對那些親自犯下暴行的數以十萬計的軍官和士兵實施絞刑,還要改造日本的教育體系,清洗商屆巨頭和政府高層官員,亦要改造日本的法律,甚至還要解放那些倍受歧視的婦女,給予他們選舉權,在勞工中建立工會組織,等等佔領軍當局需要在日本完成太多的工作,但其中最爲重要的卻是——確保日本人不會餓死。
否則,一切都是空談,甚至飢餓還有可能導致革命。
這無疑是不符合中國利益的。
但是,現在政府內部卻對援助日本產生了諸多爭持——一千萬人一年的口糧僅大米就需要200萬噸,僅此一項包括運費在內就需要2億元,還有日本所需要的燃料,如果同意向日本提供援助,中國將不得不揹負沉重的負擔。
通過佔領軍司令部內曾經的學生、同事,王芃生知道現在佔領軍司令部發放的救濟,是通過兩個渠道獲得,一是紅十字會、紅萬字會的捐贈,二是爲維持基本穩定,由軍方提供的。至於政府方面,無論是南京還是北平,都未對援助日本作出表態。
“這樣下去,顯然是不行的!”
一面唉聲嘆氣,王芃生一面皺着眉頭吸菸。
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剛剛從亡國的境遇中走出的中國,現在面臨着的是比過去更爲嚴峻的挑戰,儘管在亞洲戰場上取得了赫赫戰爭果,甚至還用原子彈向全世界展示了自己的肌肉,它似乎實力強勁,不可一世,即便是橫掃全世界的德國,也不得不屈從於中國的壓力,同意同英美舉行談判,從而實現歐洲的停戰,一夜之間,擁有原子彈的中國成爲了世界強國,甚至是維持世界秩序最爲重要的力量。
在另一方面,作爲亞洲的領袖國家,中國卻需要面對一個與任何時期都不同的亞洲,東南亞諸國在中國的支持下紛紛獨立,新獨立國家急需中國的援助,但那些獨立政府之中卻分佈着殖民地精英派、親華華僑以及民族獨立分子,紛紛雜亂的政局,使中國的外交面臨着諸多挑戰,亞洲現在就像是一座神奇的火山,隨時都會噴發出灼熱的火焰,另外,在印度,轟轟烈烈的反殖民大起義如火如荼的上演着,流亡印度的蘇俄政府極有可能涉及其中。
在錯蹤複雜的形勢中,中國又當如何呢?
中國如何在確保對東南亞的控制的同時,亦能穩定對日本的佔領,實施對日本的改造呢?儘管早在5年前,因爲“達裡岡愛事件”導致“親蘇”的王芃生被迫離開國際問題研究所,但並不意味着他不關心政治,尤其是作爲一個日本事務專家,他清楚的知道,在中國需在面對的亞洲問題中,真正的考驗來是日本。
“老師,終於等於你了!”
突然,一個聲音打斷王芃生的思緒,定睛一看,在家門外站着一個人,是他!
“潘樹傑!”
在道出這個名字時,王芃生的臉色隨之變得冷淡。
畢於清華的潘樹傑曾是王芃生在國際關係研究所的同事,不過更準確的來說是他的學生,也是背叛他的人。不過有時候,他亦感激對方的“出賣”,在學校裡,工作無疑更輕鬆一些,而且能有更多的時間從事研究工作。
但每每想到,最看重的學生對自己的“背叛”,王芃生的心裡依然很不舒服。
“是的,老師!”
潘樹傑的臉上帶着些笑容,並未因老師的冷淡而流露出尷尬之狀。
“有什麼事嗎?潘科長,不對,現在應該叫潘處長了吧!”
王芃生的語氣中帶着嘲諷,他是駐日佔領軍行政處處長。
“老師,您知道的,當年,我之所以那麼做,是……爲了國家!”
潘玉傑明白老師至今仍然沒有原諒他的“背叛”,但當年,他確實有背叛的理由。
“當年,我們和俄國是敵國,而老師您當年的出發點確實是爲了維護中蘇抗日基礎上的戰略合作,總是在儘可能的情況下爲俄國講話,而且講過頭了,甚至對國家的利益造成了影響,所以……希望您能理解!”
理解?
如何理解自己最看重的學生背叛自己呢?王芃生很難理解,儘管他明白,當時確實有些過頭了。
在王芃生沉默不語時,潘玉傑繼續說道。
“老師,這次我之所以來這,是希望您能夠再次出山!”
什麼?
望着潘玉傑,王芃生的目光中帶着一絲疑惑,難道他希望自己去日本?
“爲什麼?”
王芃生並沒有拒絕,而是有些疑惑的問道。
“因爲,那裡需要真正的知日者,而且……”
話聲稍沉,潘玉傑望着老師說道。
“就全世界來說,戰前於日本高層建立情報網的,也只有老師您,而現在,老師,您知道,我們不可能永遠保持對日本的佔領狀態,而出於維持日本穩定的考慮,佔領軍司令部希望通過“間接統治”的方式,實施對日本的統治,所以,建立新的日本政府是不可避免的,所以……”
“所以,你們需要我提供一份名單是嗎?”
王芃生的眼神不禁一黯,不過他的態度卻不見先前的冷淡,既然是國家的需要,提供給他們又怎麼樣呢?更何況,那些人也需要他的保護,這或許是能夠給予他們的回報了。
“不僅僅只是名單!”
潘玉傑搖搖頭,如果僅只是名單的話,他根本就不需要從東京飛到南京。
“高長官希望您直接參與到日本政府的組織中,”
“什麼!”
有些詫異的看着潘玉傑,王芃生顯得有些詫異,如果沒記錯的話,根據他掌握的信息來看,在日本問題上,即便是南京的發言權亦極爲有限,佔領軍司令部完全是北平的“傳聲筒”,完全是按照“北平的意志”實施對日本的管理或者說改造。而現在,他們卻向他發出了邀請。
“老師,您知道的,我們不僅僅要在日本建立一個新政權,同時還要在日本建立傾向於我們,或者說,受我們掌握的日本政權,同時,還要完成對日本的改造,完成這些工作,僅只是依靠那些戰俘,是完全做不到的!”
戰俘!
這是華北手中最大的籌碼,早在“夏季攻勢”時,邯彰軍就俘虜了數以萬計的日本俘虜,其中有超過萬名戰俘並未交換回日本,通過多年的“戰俘改造”,他們中的許多人已經背叛了日本,這一類人確實可以在未來的日本政府中發揮作用,但是,這作用僅限於一定的作用,畢竟,他們有着許多先天不足。
“那是因爲你們走了一個誤區!”
什麼?詫異的看着老師,潘玉傑有些不明白老師的意思?誤區?什麼誤區?
“在日本,或者任何地方,建立一個新政府之前,你們必須要弄明白一點,你們想要的是什麼?明白了這一點,才能開始着手工作,像你們現在……”
長嘆口氣,王芃生抿了抿嘴脣,然後問道。
“我們什麼時候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