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中,雪花自空中飄落,在莫斯科,這座世界無產階級的心臟,此時正值深夜,路燈的燈光下,雪花紛揚着,在滿是積雪的道路上,一輛chyornyevoronki牌黑『色』汽車在街道上行駛着,突然這輛窗戶被塗黑的汽車停在了一棟公寓樓前。
“咚、咚!”
伴着急促的敲門,整個公寓樓內的住戶似乎都被驚醒了,但是出人意料的是,沒有任何人拉亮電燈,此時,公寓樓內的人們無不在那裡祈禱着。
幾分鐘後,公寓樓裡的人們看到一名軍官被拷着雙手帶出了公寓樓,然後被押上那輛“黑烏鴉”,直到汽車再一次駛離的時候,公寓樓中的人們這時纔算是長鬆一口氣,對於這一切,他們似乎已經麻木了,已經習慣了。
沒有人會問爲什麼,同樣也沒有人會去推測那名被逮捕的軍官,究竟犯下了什麼樣的罪行,甚至於有意無意的人,人們會選擇遺忘,忘記那名軍官曾經是他們的鄰居,當然在恰當的時候,他們甚至會用嚴厲的口吻指責他,如果有必要的話。
莫斯科的冬天,夜晚是漫長的,這一個夜晚,沒有人知道有多少輛“黑烏鴉”在街道上行駛着,有多少人從他們的家中被逮捕,甚至除去他們的家人之外,沒有人會在意他們,甚至就連同他們的家人,亦草草的收拾着行李,被押上了“黑烏鴉”。
第二天正值星期六,大街上有許多人正在進行義務勞動——掃雪,在冬天的莫斯科義務勞動是簡單的,僅僅只是掃除大街上的積雪,而參加義務勞動的並非僅僅侷限於莫斯科的市民,同樣也包括外國使節,這些外國使節,大都是應蘇俄外交人民委員會的非正式要求參加義務勞動的,當然他們的迴應會得在某個特殊的時候,得到一些特殊的回報。
任由風雪落在肩上,方佐民揮着掃帚掃雪的時候,他總會不經意的把視線投在街邊那被寒風吹動邊角的一張宣傳海報上,這是一張新近張貼的海報,在莫斯科的許多地方都可以看到類似的,內容相近的海報。
“公民,敵人就深藏在你的身邊!”
一張簡單的海報的背後透『露』出什麼樣的信息呢?
作爲一名商務參贊,或許更準確的來說,作爲調查部駐蘇俄大使館的情報官,方佐民可以從這張簡單的海報上得到太多的信息,儘管這些信息,對於蘇俄民衆而言,無疑是災難『性』的。
小心翼翼!
像是佐證一般,方佐民注意到外交人民委員會派來的十幾名工作人員在勞動時,他們的神情顯得有些緊張,動作中更是帶着絲謹慎,全是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顯然,這種態度絕不是針對他們——潛在敵國的外交人員,而是針對目前的局勢。
事實上,在過去的幾天中,駐莫斯科的各國外交人員都注意到了蘇俄的變化——大規模的清洗似乎又一次開始了,幾乎每天,在法院上都有大量的官員接受審判,或被槍斃或被流放,甚至許多人被二次審判,許多曾被判處流放的罪人改判爲了死刑。
“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對於蘇俄的變化,每一個情報人員都是極爲好奇的,他們渴望瞭解這裡發生的一切,儘管他們身處於鐵幕之中,但想要了解這個鐵幕,卻又是極爲困難的,但儘管如此,人們還是能夠從公開信息中作出判斷——新一輪的大清洗,又一次開始了。
儘管去年隨着的蘇俄行政委員會和蘇聯『共產』黨中央委員會共同發表了《關於關押、檢舉審問和考問的法令》,此後貝利亞領導的秘密警察發佈的命令取消了大多數秘密警察大規模活動,放棄了死刑的應用。這是這場大清洗的結束。
當然,這一切只存在於蘇俄『政府』和各國情報人員的報告之中,但是現在,各國的情報人員還是敏銳的注意到蘇俄的變化,從各種各樣的,公開的、半公開的,甚至通過一些渠道獲得的隱秘的情報中作出了判定——剛剛停止的“大清洗”又一次開始了。
“我們必須要注意到的是,在“大清洗”結束的一年之後,維辛斯基,又一次出現在法庭上!”
傍晚時分,在中國駐蘇大使館的辦公室內,結束了一天的義務勞動之後,方佐民並沒有和其它人一樣早早的休息,作爲情報官員,他必須要對過去的一天蒐集的情報進行分類、彙總,並對其作出分析判斷,並轉報國內。
“維辛斯基?總檢察長?”
相比於方佐民,這位從民二十四年就來到莫斯科的老牌“外交官”,去年剛來到莫斯科的王義武顯然對這位總檢察長並不怎麼了解。
“安德烈?雅奴阿列維奇?維辛斯基,蘇俄『政府』的總檢察長,在三次公審之中,他發揮着極爲重要的作用,比如,在其中的一次公審中,他就曾這麼說過……”
話聲稍微一沉,方佐民用嘲弄的口吻說道。
“這些被告,就像瘋狗一樣,請求法院判決這些血腥的狗強盜死刑,一個也不能放過。被告惟一的用處,就是作爲糞便灑在蘇維埃大地上。而在我們的頭頂上,在我們幸福的國家的上空,我們的太陽將依然明亮而喜悅地閃耀着它那燦爛的光輝。我們,我國人民,將繼續在我們親愛的領袖和導師———偉大的斯大林領導下,沿着清除了舊時代最後的垃圾和污垢的道路前進……”
看着有些瞠目結舌的王義武,方佐民的語氣中帶着些感嘆。
“在法庭上,他常常以漫罵取代理『性』的分析,以對領袖的吹捧作爲不容辯解的訴詞,無恥嗎?確實,但,在另一方面,正是這個維辛斯基爲大清洗提供報理論依據,比如說,刑法是階級鬥爭的工具,口供是證據之王,至於正義,他卻自稱從不相信所謂的正義,在他看來,法律,不過只是工具,一個用於鎮壓反對者的工具罷了,在過去的幾年間,蘇俄的法律體系,正是以其這一思想爲基本,”
法律不再是維護正義的基石,僅僅只是領袖的意志與工具,聽在王義武的耳中,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在北方高等專科學校內,王義武修讀的正是法律專業,實際上,原本他曾立志作爲一名律師,但是機緣巧合下,卻成爲了一名情報官員。
“從1936年到1938年在莫斯科進行了對部分原『共產』黨高級領導人的三次公審。被告人被控與西方列強陰謀刺殺斯大林和其他蘇俄領導人、解體蘇俄以及設立資本主義社會。這三次公審實際上標誌大清洗的開始與擴大化,現在,維辛斯基再一次出現在法庭上,參與新一輪的針對前領導人的審判,再考慮到我們獲得的其它情報,可以斷定的一點是……”
指着桌上的報紙,手指點着那篇並不大的新聞報道,方佐民作出了他的判斷,實際上,對於“大清洗”的關注,除去中國之外,在許多西方國家,幾乎從沒有相應的報道,即便是在中國的報道,亦曾被指責爲“資本家和他的走狗們對蘇俄別有用心的污衊”。
或許,其它國家可以不去加以關注,但作爲他的鄰居,一個受其威脅的國家,方佐民卻不能不去關注這一切,關注“大清洗”帶來的影響,同時藉助這些資料,去影響以及左右國內親蘇知識分子。
“大清洗,又一次開始了!”
在道出這句話的時候,方佐民禁不住長嘆一口氣。
“方參贊,那麼,這場新一輪的“大清洗”是否與我們有關係呢?”
聯繫到那些監視着大使館的蘇俄特工,王義武有些疑『惑』的問道。
在過去的一段時間中,蘇俄對中國的態度變化是極爲明顯的,甚至可以說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態度,在蒙古一帶的衝突開始時,蘇俄對中國的態度是敵視的,甚至將中國外交官視爲“敵國外交官”,而現在,蘇俄外交人民委員會卻又在千方百計的修復着與駐蘇使館之間的關係,這個週末的大使館招待會,蘇俄外交人民委員亦會前來參加,這一切無不表明着蘇俄官方對華態度的變化。
“這一切,只能表明一個問題,現在,相比於外部的威脅,斯大林本人更看重的是來自內部的威脅,或許,在他看來,現在內部的威脅對於蘇俄而言,纔是最爲致命的,至於我們……”
沉思片刻,方佐民又一次審視着今天的情報彙總,這份情報將在加密後發往國內。
“卻是可以外交解決的外部問題罷了。”
在說出這番話的時候,方佐民走到窗邊,透過滿是冰霜的玻璃窗,他似乎看到了內務部的一輛輛窗戶塗黑的“黑烏鴉”在莫斯科、在蘇俄的街道上奔行着,隨着敲門聲的響起,無數的人被逮捕了,然後在秘密警察的快速審判中,數以十萬計、百萬計的人們被處決,被流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