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在南亞次大陸的起義,對於被世界屋脊另一端的中國而言,似乎沒有太多的影響,此時的中國人已經慢慢的從日本投降的狂歡中恢復過來,狂熱正在漸漸消散,當民衆趨於冷靜之後,慢慢的在過去多年間,一個被人有意無意忽視的事實擺在了人們的面前。
在報紙上,人們第一次看到了這個數字,雖說只是一個簡單的加法,而得出的結果不足800,但他的單位卻是以“萬”爲單位,而所指的就是中國、軍隊的數量,爲什麼要兩數相加?其實答案再簡單不過——這是中央部隊與北方邊防軍的相加之數。
雖說前者近三倍於後者,但後者卻更爲現代化,擁有更多的重炮、更多的戰車以及更多的飛機,甚至軍艦噸位亦遠多過後者,在戰爭時期,人們所看到的是一面軍旗下奮勇作戰的軍隊,他們的名稱都是“中國”,是中國武裝力量的一部分,而現在,當和平即將到來的時候,一個事實擺在了所有人的眼前,他們將何去何從。
“他們將何去何從!”
在北京大學的教室中,面對着教室裡的學生們,朱自清指着黑板上的兩個數字,一個星期前,當這兩個數量第一次出現在《大公報》的時候,關於未來的討論,便無法迴避這一個現實了。
“南京與北平,表面上,北平服從南京,但是南京除去擁有中央之名,以及更多的人口、更多的軍隊之外,在經濟上、在軍事實力上,更是遠遜於北平,我們都知道,管長官的部隊擁有超過2。4萬架飛機,擁有超過一萬輛戰車,這一切都是不是南京所能相比的!”
“教授,我認爲還有繳獲自日本的海軍戰艦,前幾天,我在報紙上看到,第三艦隊早已抵達日本本土,開始接收日艦,如果北平拒絕將日艦交於中央,中央在海上完全不是第三艦隊的對手!”
可不是嘛!
過去,第三艦隊的實力就強於第一、第二艦隊,僅第一機動部隊的實力就遠超過後兩者,更何況他們還擁有一支軍艦更先進的第二機動部隊,過去,第三艦隊沒有主力艦,但現在,日本聯合艦隊的“大和”、“武藏”以及其它多艘戰艦皆爲其所俘獲,得益於繳獲日艦,中國海軍一夜之間,一躍成爲世界第三海軍強國。
但問題在於,這些軍艦大都爲北平所俘獲,對於中央而言,並沒有太多助力。
“那麼,同學們,”
環視着教室內的同學,朱自清的眉宇中閃動着一絲憂慮。
“現在,我們需要面對的是什麼呢?是的,我們打敗了日本人,我們把國旗插到了富士山,佔領軍在日本耀武揚威,但是,殘酷的現實是,現在,我們的國家正在趨於分裂,一種軍事上的、政治上的分裂,正在影響到國家的未來!未來,國家的未來在什麼地方?”
朱自清的反問,使得教室中的學生們,無不是陷入沉默之中,這些來自全國各地的學生,並不像邯彰地區的學生,同樣也不像華北三省的學生一樣,對公署持以百分百的信任,對管長官更是崇拜至極,相比於那些青年學生因崇拜而產生盲目的忠誠,他們更擅長於獨立思考問題。
國家,國家的未來在什麼地方?
置身於天安門前的長安街上,穿着呢絨大衣的聞一多,卻突然駐足了,他凝視着天安門上懸掛的巨幅孫中山像,在門樓兩側的旗杆上,一面面國旗迎風飄揚着,在某種程度上來說,相比於南方,在華北,人們更看重國旗,更重視國旗所象徵的意義。
“這未嘗不是一種分裂啊!”
聞一多輕喃一聲,他的腦海中浮現出朋友們充滿憂慮的言語。
“自民27年起,華北已經開始形成了事實上的獨立,民27年,光復區實施稅務改革,民28年,實施縣鄉地方選舉,30年,實施市級選舉,民29年,進行司法改革,從而建立了區別於南方的獨立司法體系……”
“幾年來,華北的1億國民,已經適應了華北的行政、華北的司法以及華北的選舉,在過去的幾年間,南京雖對華北有領導之名,卻已經不能向華北派出一名市縣長,即便是一名法官、檢察官,甚至警察,亦無法派出,行政、司法以及財政上的獨立,已經造成了事實上的分裂,現在,這裡和南京唯一相同的,恐怕就是那面國旗了……”
國旗,凝視着那一面面迎風飄揚的國旗,聞一多突然感覺到一種前未有的驚愕,他似乎明白爲什麼,有不少人認爲看似憨忠至愚的管明棠纔是中國第一“奸雄”,所謂的“忠”不過只是他手中的工具罷了,實際上,在過去的多年間,他一直以處心積慮的從事着一件事——爲取代現政府而努力。
但,與曾經的那些人選擇武力不同,他用一種更緩慢、更隱蔽的方式,去實現他的目標,現在,或許距離最終目標仍有一段距離,但無疑他已經達到了目標,僅只用了十年時間,就擁有了具備挑戰中央的實力了,即便是中央有心制衡其,其實力卻又令中央忌憚,因而不敢輕舉望動。
“我們的權力來自於國民!服從國民的意志是我們的信仰!”
在遠處的一面牆上,可以看到國運聯盟的宣傳口號,在過去的兩個月間,國家運動聯盟已經贏得六省三市的省市長以及省市國大競選,在東北光復區,雖說南京方面有張學良以及東北流亡派的傾力支持,但國運聯盟依然吸收了上百萬成員,只待3年恢復重建後,既可如內地一般實施選舉,如果國運聯盟控制東四省,不對,如果加上烏蘇裡省、興安省以及庫頁省的話,應該是東北七省纔對。
而甘願在野的青年黨亦已經加入國運聯盟,而這一信奉“唯國主義”的政治聯盟不僅對華北地區實現了壟斷,作爲中國第二大政羣,對尚未召開的一次國大,亦呈現出躍躍欲試的態度,甚至在南方各省展開活動,以謀求在國大中同主掌中央的國民黨一決高下。
對此,聞一多並不反對,甚至和許多人一樣樂見其成,而在胡適等人的眼中,更是將現在國運聯盟的政治活動視爲“中國政治元年”的開始,可在另一方面,現在掌握了原子彈,擁有絕對軍事優勢的管哲勤是否甘於通過緩慢的政治攻勢,謀求和平入主中央的機會。
“目前,於國內而言,南京、北平兩者,政羣實力相差不大,前者成員500萬,後者448萬,以政區人口比例來看,前者比例爲1比80,後者爲1比25,即便是去除接近百萬南方各省成員,仍達到1比33上下……”
南京中央大學的校長辦公室內,在文學院院長汪東說話時,羅家倫校長則站在窗邊,默默的注視着校園,看着遠處高大宏偉的大學主教學樓,他的腦海中浮現出那個青年的笑容,中央大學重建所需要的2750萬元資金之半,皆是源於其個人捐贈,當年,誰能想到那個年青人會在五年後,具備挑戰中央的實力。
在這所擁有7836名學生的中國最高學府內,有多少師生是國運聯盟的成員或者支持者?現在,面對來自華北的挑戰,南京,又當如何?在一連串的問題從羅家倫的心底浮現時,一旁的教務長孫本文則接着汪東的話說道。
“現在,隨着國家走出戰爭,各種各樣的過去被外敵入侵而暫時被置下的問題都浮出水面,從年前,華北地方政團與中央就稅收、教育以及海關等問題進行協商,再到現在,他們公開要求召開國大,可以說,現在華北方面已經不是躍躍欲試,而是……”
“是迫不急待了!”
作爲大學總務長,張廣輿自然知道,現在,學校里正在發生着變化。
“那些學生已經開始用這個寒假,參加集會,呼籲結束憲政、召開國大,……”
“問題不在他們,而在中央!”
打斷張廣輿的話,汪東看着校長說道。
“雖說去年蔣先生對結束訓政以及國大一事,做出承諾,但是,最根本的問題在於,中央的腳步是否能跟上華北的野心!”
華北的野心!
更準確的來說,是華北的政治野心,在報紙評論上看,華北的官員現在更渴望將他們的施政方式推廣至其它地區,這就像是一種價值觀的輸出,就像在東北,在東北尚未完全光復時,其便迫不急待的將華北式的政府結構於東北創建,他們之所以如此的急切,無非是想向國民證明,他們的政府和體制是更好的。
而在另一方面所有人都知道,在政治野心的背後是耐心,早晚有一天,當他們的耐心被耗盡時,那麼,他們會選擇用什麼代替言語呢?
“管長官在南京!”
回過身來,羅家倫看着辦公室內的同僚們說道。
“我想,在他離開南京之前,事情,應該能夠得到妥善解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