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斷義絕。
肚子裡的孩子打掉。
蕭雪政佇立在白如明晝的光線下,男人如同蒙上一層白霜的表情,模糊成一片踺。
清晰地聽見身體裡血液和筋脈似乎斷裂的聲音犬。
十根手指,蒼白修長,垂在身側,無意識的抖動着。
似乎此刻,內心陡然疏鬆了,卻也,徹底坍塌了。
一個再強的男人,他會有害怕不敢去做的事,比如親口告訴她真相,料到會是這個結果,她不是一個爲瓦全的女孩。
他生得高大,軀幹磅礴,身形筆挺的這幅男人身軀,似乎蘊藏無比的力量。
可事實上,身體深處絕望的潮水掃蕩得他渾身無力,她的一句話四個字足夠讓他徹底倒下。
不是她不給姆媽捐腎,而是她說,孩子不要了,要恩斷義絕。
施潤擡臂重重擦掉臉上的淚水,搖晃着似倒的身軀,往門口決然走去。
“站住!”男人嘶吼着伸臂一拽,擔心她現在極度崩潰的狀態下做出什麼事。
但他的手指下一秒陡然抽.搐開來,神情一滯,五官陰翳:“你幹什麼?!”
施潤舉着那把匕首直對自己腹部,似癲地笑聲:“非惦記着我這顆腎是嗎?要搶是嗎?我自己戳碎都不會給你!”
“我從來不想要你的腎!從來不想!”蕭雪政崩潰地嘶吼出來,五官隱忍蒼白,悲傷語無倫次:“我討厭你這顆匹配的腎,恨透自己兩年前娶了你!恨我們之間沒有更好的相遇……我身體裡有兩顆,我隨時能挖出來,可是不匹配!它們不匹配……不想動你,一點也不想動你,只想要你,生了廝守到老的心思……”
男人喃喃不休,痛苦地捂住發紅欲裂的一雙眼眸。
施潤扯嘴,再也不信他嘴裡的任何一個字眼,“讓我走,要麼死在這。”
那把匕首很小,卻有最鋒利的尖刃,蕭雪政攔在她身前。
施潤等了三秒,刀刃對準白色的短袖往腹部一側一刺。
她的雙手握着刀柄,雙目錚錚決裂的望着他。
蕭雪政瞧見白色衣服上的立刻滲出的血痕,與她對視,男人森白的薄脣慘然一扯。
她烈成這樣。
如果她拿自己的命對付他,他其實一點辦法都沒有。
蕭雪政緩緩擡起那隻在痙.攣的手,抹了把臉,閉眼,側身讓開。
施潤如風般逃亡出去,手中始終緊攥那把匕首,他開過來的那輛車停在外面,車窗開着,她成功上去了。
急速倒車的時候,男人無比挺拔的身軀佇立在別墅門口,那雙深沉陰鷙的眼眸,緊鎖在她臉上。
車往下坡道上行駛,施潤開得很快,情緒崩潰中安全早已拋在腦後。
蕭雪政算着她開出的距離,立刻拿遙控打開別墅車庫,空空如也的車庫,搬家時所有車都開走了。
男人倉皇咒罵,跑回客廳找手機!
“遇南,立刻聯繫交警那邊路上攔截一輛黑色奧迪……我的車,她開着!她什麼都知道了,要走,要離開吧,不知道……情緒崩潰,手裡拿着匕首,腹部有很淺的傷口在出血,會出事……”
數十分鐘後,別墅彎道上疾馳過來一輛路虎,蕭雪政立刻上車。
紀遇南那邊還沒消息。
天色徹底黑下來。
施潤邊開邊哭,路上根本沒注意速度,面對他的時候憑着最後一點驕傲不讓自己崩潰,轉身之後,她一個人在車裡,竟只有尋死一個想法。
開着開着,撞上欄杆或是哪輛車,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施潤。
她本身也不是被誰牽掛的人,這世界上沒有一個真心待她的人,爲誰而活?爲誰拼命付出得到滿身絕望?所以死了,是不是更好?
沒有人念着你,沒有人珍惜你,沒有人能夠疼一疼你……
這樣的你活着,是個悲劇吧。
黑色奧迪像失控的野馬,在這個城市黑夜的道路上,無盡頭地狂奔肆涌着。
施
潤知道他的車危險,最多兩個來小時一定被他找到,不知道在什麼地方,她下車了。
奧迪丟棄在路邊,想了想,她把手機趁人不注意的時候扔在一輛經過的車上,很快那輛車開走,帶走了手機裡他設下的定位裝置。
一身縹緲,她像沒有重量的幽魂,遊蕩在各處街角,空氣的塵埃裡。
抱着膝蓋坐在月色下很長時間,長長的無痕的時間裡,她悽楚笑着做了個決定。
深夜十二點,施潤回了臨湖別墅。
此時的臨湖別墅,寂靜如魅,別墅正廳只有一處亮着燈,王姐周嬸在三樓,恐早已睡下。
施潤進門時,暗處的保鏢認出她,恭敬地頷首,保鏢並非貼身傭人,主人間發生什麼事,保鏢一般不知情。
走進別墅,施潤面無表情,直接去了姆媽的病房,護工九點下班,現在一位傭人看着,傭人在病房外間趴桌睡着了。
施潤進病房後,反鎖了門。
病房燈光昏暗,施潤佇立在病牀前。
施潤想起葉離說:因爲我媽疼我,她捨不得犧牲我!有了兩億買下的爲什麼要用自己女兒的呢?這件事雪政也知道,可是雪政什麼都聽我媽媽的,他很孝順,我媽要你的,雪政就來摘你的。
她冷眉森森地,突然笑開。
何不成全這本該是一家人的一家人呢。
悽清的冷笑聲引得病牀上睡得不安穩的老人緩緩睜開眼。
葉靜芳先是一嚇,愣了愣,眉眼柔和,帶着呼吸罩,身上插了更多管子,手指艱難地上移,拿掉呼吸罩一點點:“潤潤啊,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
她說話很慢,一兩個字就需要喘氣:“孩子,昨天今天怎麼都不來看阿姨?”
施潤盯着她,試圖看清楚這個溫柔的女人眼底,究竟是什麼樣的真面目。
“怎麼了丫頭?”
“有幾句話想對葉女士說明白。”
葉靜芳眉頭漸漸皺起,察覺到了,這丫頭不對勁,冰冷的態度,怎麼了?
施潤站近了些,笑出聲,“是您太會演戲還是我這雙瞎眼睛真的看不透?相處的很多日子裡,您沒有提過一
句葉離是您的女兒,我在您眼裡是不是特傻,一個人的真心在您眼裡被逗弄的樣子,是不是特別好玩?”
“潤潤……”葉靜芳撐着身體想起來,但她一個人辦不到,有些着急囫圇地辯解:“阿離是我女兒,但我不想提她,你和小政是夫妻,在你面前我提阿離也不合適,潤潤,你可能誤會……”
“都無所謂了。如您所願,如您女兒所願,如您二十四孝的女婿所願,我這顆腎會給您的。”
“什麼?”葉靜芳一頭霧水。
施潤懶得再去看這個女人一眼,看一眼都是滿心傷痕。
她俯下身,離她極近,一字一句:“我說,我肚子裡蕭雪政的孩子不要了,不被爸爸期盼的孩子降生的到個世上,它太可憐。蕭雪政只想要我這顆腎來救你,那我成全你們,我會把腎給你,算是對他最後一點情分。兩億,我至此還清!沒有孩子,沒有這顆腎,遠離你們,我能活好,活不好,那我死了也跟你們沒有關係!”
葉靜芳神情茫然地聽着,本來就蒼白的臉,陡然一瞬間變了臉色,煞白無比。
她拿着呼吸罩的手,晃動着,漸漸地抖開,顫抖的動作都需要力氣,她呼吸一扼,急促喘開。
施潤垂眸死死地望着,恨也是不忍,伸手過去幫她把呼吸罩帶好。
病房門外似有動靜,腳步聲響起,施潤驚得身軀一震,恐怕是他找來了?
她攥緊口袋裡摺疊的匕首,驚慌地望着反鎖的病房門,往後退,病房很大,卻只有這一扇門,從這裡出去會被他逮個正着!
施潤慌亂中瞄到窗戶,臨湖別墅住進來倉促,沒有來得及按防盜窗,窗臺一米多高,施潤打開窗戶,慌忙爬了出去。
不得不跳下去,好在外面就是後院的草地。
她打了幾個滾,起來,住在這十天有餘,各處地方很熟悉,黑暗中摸着方向繞着湖,她爬圍牆爬了出去。
這一片離醫院近,意味着不像獨棟
別墅那樣偏僻,很快打到車。
施潤捂着心口催促司機快點開,同時從車窗往後看,別墅靜寂,她鬆了口氣,軟倒在座椅上,閉上眼,恍惚笑着,慢慢地哭出聲。
結束了,做了決定,放棄了自己,放棄了……寶寶。
都結束了。
……**……
凌晨兩點,熱鬧聲靡的酒吧。
施潤記不清自己怎麼會讓計程車停在這裡,不過也不奇怪,她現在狀態有多糟糕她自己感覺不到。
走進去了,發現是個慢搖吧,音樂不吵,環境雅人,地方較小,不是大規格的酒吧。
她坐到吧檯位置,渾渾噩噩聽見酒保問她喝什麼酒。
施潤笑着,伸出手指,在那些紅紅綠綠鮮豔的樣酒上來來回,點了一杯。
高濃度的酒很快上來,一杯擺在施潤面前,酒氣撲鼻讓她皺眉。
小小慘白的手指端起來,慢慢地湊到微張開的脣邊。
她立刻捂住嘴,有嘔吐的噁心感覺。
平靜了一會兒,手拿開,她望着那杯酒,神思怔茫,臉上有恐懼,有猶豫不決,有撕裂這一切悲傷的一了百了。
喝下去,寶寶就毀掉了。
反正,捐了腎寶寶也保不住的。
不如現在喝,親手殺了寶寶,對蕭雪政最大的報復,是不是?
可是……
可是……
捨不得,她想當媽媽的,因爲是他的種,所以特別想當媽媽。
孩子生下來肯定像他,他太英俊,眉眼五官都太精緻,比她精緻多了……
可是寶寶你生下來不會幸福,你揹負着一條命,沒有爸爸的愛,跟着媽媽你會很辛苦。
一杯酒,舉起來又放下去,放下去又舉起來,她再度崩潰,捂着嘴角,痛哭失聲。
哭着哭着,難以坐住高腳椅,她從椅子上滑下來,手扶着吧檯,那杯酒在手裡搖晃着灑出來,她弓下孱弱的身軀,縮在地上。
不知什麼時候,被淚水洗的模糊的視線裡,出現一雙男士修長簡約的白色休閒皮鞋。
黑色褲腿,褶皺堆在精緻的鞋口。
很長筆直的一雙腿,精幹凌厲。
這人在她面前蹲下,施潤眼裡,模糊龐大的影子。
她聞見一股似乎在哪聞見過的薄荷味,甘冽清凌入了鼻腔。
眼前出現一隻骨節修長的大手,這隻手用溫和隨意的力度,把她撒了半杯的酒拿開了。
施潤擡頭,雙眼被一張遞過來的暫白的紙巾擋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