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嚴的開封府衙門大開,此刻外邊圍滿了看熱鬧的老百姓。一片人山人海的架勢,四面街上還不斷有人羣涌來,遠遠看去,衙門前已變成黑壓壓一片。
“聽說了嗎,奉直郎許大人回京了,還把一個官兒給打了。”
“這渭州大捷才是前些天的事,許大人沒回來這麼快吧,你們是不是聽錯了?”
“別說,這人都進開封府了,聽說他還和一個官兒新納的小妾勾搭上了,還上門打了人。”
“你他娘少胡說,許大人怎麼會去勾搭人家的小妾,再胡說老子先滅了你。”
“……”
衙門外嗡嗡的議論聲匯成一片,說什麼的都有,聽了讓人頭皮發麻,但人們唯一不例外的都是衝着許清而來的。對於他們來說,許清已經成爲心中的英雄,一聽許清吃了官司,無不跑過來想看個究竟。
開封府尹龍應芳坐在大堂之上,看着底下的許清和李定,只感頭皮有些發麻,真不知道該如何處置纔好,從法理上說,判許清個罪刑屬正常;從人情上說,李定出爾反爾,小妾取進門,就把以前的承諾一概否認,把一個八九歲的遺孤驅逐出門,還打傷得不輕,這爲人也太讓人不恥了點。
可許清能這麼輕易判下去嗎?傻瓜都知道,許清現在是什麼樣的身份,就算他身爲開封府尹這樣的高官,也不會輕易去得罪許清這個皇帝眼中的紅人。
然而李定也不好辦,不但佔着法理,還是晏殊的外甥,晏殊現在實際相當於政事堂的一把手了,李定雖然只是個散官,但沾上晏殊這層關係,同樣讓他頭痛。
許清也同樣頭痛,他不是怕李定,他相信再怎麼說這次趙禎也會保他平安無事,何況他也沒認爲自己做錯了,李定這事他再遇見一回還會打一回,絕不手軟,可這人偏偏是晏殊的外甥,許清已經在心裡思量着該怎麼去向晏殊父女兩解釋纔好了。
說起來,自己有朝若真和晏楠哪啥的話,這不是自家人打自家人嗎?這年頭遵行的都是家醜不外傳,家裡人犯法了,幫着隱瞞都不犯罪,還受人稱道。
就算晏殊不認同李定的做法,但許清把這事鬧成這樣,弄得滿城皆知,晏老頭也會倍覺沒面子的,許清若真和晏楠哪啥,這等於是在自暴家醜啊,這就是他頭痛的原因。
龍應芳五十來歲,一把鬚子有些蕭疏花白了,人有些發福,那原本寬大的抱肚看上去倒有點象腰帶,他此刻也沒辦法,只得把京堂木一拍,朗聲喝問道:“奉直郎許清,太子舍人李定告你勾引有夫之婦,還上門打人,你可有何話要說?”
許清目光掠過李定面上,見他此刻雙頰已經腫得象豬頭一般,得知許清真實身份後眼中也變幻不斷,但還是一口咬定許清上門打人的事實,附帶告了個勾引有夫之婦的罪名。
“龍大人明查,下官並不認識那婦人,何來勾引有夫之婦之說,李定這分明是在捏造事實,血口噴人,再說下官上門打人,那更是荒謬,下官剛剛自宮裡面見陛下出來,準備前去景明坊探訪友人,路過李定家門,就見他在毆打這個小童,下官上前阻止,他竟讓家丁提刀劈殺於我,下官不得不自衛還手,何來打上門之說?”
對許清的話龍應芳還沒表態,李定嘶嘶地透着氣駁道:“龍大人,是許清打人在先,嘶……這個在場之人皆可作證。”
龍應芳對他的作爲本就不恥,這時再被他搶去話頭,心裡更爲不爽快,他一拍驚堂木,朗聲說道:“本官問案,問到誰,誰方可作答,李定,本官來問你,你說許清打人在先,可有人證?”
李定趕緊說道:“龍大人,下官被打傷的家人皆可作證,是許清打人在先,當時下官只是着令家人將這小野……下官只是在處理一些家務事,許清卻突然上門行兇,這豈是法理能容?”
龍應芳沒什麼表示,沉聲喊道:“傳人證﹗”
不用說,李家的那羣家丁進來,一個個裝着半死不活的樣子,紛紛投訴許清的罪行,衆口一詞的咬定是許清打人在先。
問完人證話,龍應芳皺了皺眉說道:“奉直郎許清,李家衆人指證你打人在先,你可有何話要說?若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說不得本官要判你一個當街打人之罪。”
許清暗暗鬆了一口氣,龍應芳明顯是在價換概念了,把上門打人說成了當街打人,雖然都有罪,但當街打人總比欺上門去打人好一點。
“龍大人,這些都是李家之人,自然是幫着李家說話,他們的證詞下官認爲作不得準,事實是下官路過李家大門時,這個小孩被他們毆打在先,並從府裡踢出街心,倒在下官馬前,若不是當時下官勒馬得快,已造成踐踏之事。”
龍應芳咳了兩聲,才問道:“你說是李家之人先打這小童在先,你可有人證?”
許清有點暈,怎麼龍應芳這老頭來來回回就是你可有人證這句呢,能不能問點新鮮的?他有點無奈地答道:“龍大人,當時街上看到的人是很多,可下官一個也不認識,此刻你讓下官到哪裡去找人證?”
許清說的倒是實情,可這斷案沒有人證,許清總難免有些理虧,龍應芳正沉吟着,這時一個童音突然響起,只見那個賣吹餅的小童弱弱地說道:“這位老大人,我…….我可以爲許大人做證,是他們先打我在先,許大人才上來幫我的,他們還打我孃親……”
那小孩子說到最後,已忍不住抽泣起來。李定狠狠地盯着小男孩,彷彿要生吃了他一般,龍應芳再次拍起了驚堂木,說道:“既然李震能證明是李家之人毆打他在先,奉直郎許清正好遇見纔出手救下,那……”
“龍大人﹗先不論是誰打人在先,這本是下官家事,這李震也只是下官府中下人,我就是打死又與他人何干?而許清悍然上門打傷下官及十數家丁,這卻不是不爭之事實,大人豈能否認這個事實?”
李定一見龍應芳口氣不對,有幫許清脫罪之嫌,顧不得臉上疼痛,大聲駁斥道。
這下龍應芳也無法了,李定說的是事實,他打府中下人,外人確實不好插手,雖然本案之中被打的人是個小童,而且情況特殊……
龍應芳正思量着,那叫李震的小男孩再度說道:“我不是他府中下人,我從來沒進過他家。”
李定冷冷地笑道:“你一個乳臭未乾的稚童知道什麼,你母親已做我的小妾,你就是我府中下人。”
許清心裡沉甸甸的,那婦人嫁給李定做小妾,大概也是出於無奈,生活無着落這纔不得不出此下策,卻不想連累到自己的兒子李震,想來着實讓人感到悲哀,丈夫戰死了,孤獨寡母卻落得這種下場,若是傳開,你讓前方的將士誰還有心去賣命作戰?
許清突然搶着說道:“李大人,你說李震你家下人,敢問你可有他的賣身契?”
李定一愣,一時不知道怎麼還嘴了,許清估計他是沒有李震的賣身契的,轉身對龍應芳朗聲說道:“龍大人,自古以人,女人就應遵守三從四德,所謂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這李家娘子就算嫁給李定做了小妾,也不能因此便認定李震便是李定家的下人吧?既然李震不是李定府中下人,李定打人在先,就是犯法,下官出手制止這何罪之有?”
龍應芳淡淡地問道:“太子中舍李定,你可有李震的賣身文書啊?若有就快快呈上堂來,否則本官就要判你個毆打他人之罪。”
李定急了,他大聲辯解道:“龍大人,許清他簡直是胡扯蠻纏,李震的母親已經做了我的小妾,李震他一個八歲稚童,事前也說好由我李府來養活,這不是我府中下人是什麼?”
許清輕鬆笑道:“李大人,就算事前說好由你來養活李震,你拿不出賣身契,那也只能算是你娶李震母親應付出的代價而已,並不能因此認定李震就是你府中下人,龍大人,不知下官此論是否正確?”
龍應芳掃了他一眼,頷首道:“你們事前如何商量本官不管,本官判案要的是真憑實據,太子中舍李定你若拿不出李震的賣身契,本官只能認定他不是你府中下人了。”
許清一時大快,趁熱打鐵道:“龍大人,李定虐待毆打李震及他母親,雖說李家娘子已經嫁給李定做小妾,但她也是生活無着落纔出此下策,而且李震母子身份比較特殊,乃是前方戰死將士的遺孀、遺孤,龍大人試想,若是此事傳到前方軍中,戰死將士的家人要落到此等地步,試問我大宋百萬將士,還有誰肯再爲國效死,此事一但處理不好,將會造成極其惡劣的影響,對我大宋百萬大軍的士氣軍心,將是極大的打擊,如今李家娘子因受虐待,已經不願再在李定府中呆下去,鑑於此等特殊情況,龍大人能否判還李家娘子自由之身,以安我大宋百萬將士之心?”
許清說得聲情並茂,李家娘子聽了嗚嗚地伏地哭泣不已,看得着實教人心酸。而且許清扣下百萬將士這頂大帽,確實足夠沉重,堂外聽審的百姓,這時對李家娘子也抱以無比的同情,紛紛要求還李家娘子自由之身。
在這種情形下,龍應芳在心裡權衡了一翻,李定身後站着晏殊,許清如今卻明顯是趙禎的心腹,晏殊是個老好人,算了,寧可得罪這個老好人吧。
一念至此,他最終抓住李定打人在先的由頭,判還了李家娘子自由,然而李定也輕輕的放過,只判了個賠償李震湯藥費十貫錢,總的來說,龍應芳也不過是在糊稀泥而已,畢竟在開封府這種地方當官,沒幾個正能象老包那樣鐵面無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