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從鬼門關走了一遭的緣故吧,忍冬整個月子裡情緒都不太好,望着瘦弱的小娃時常落淚,以至於連奶水都沒有了。
半夏只好將石蛋兒抱過來自己喂,她的奶原本有富餘,如今多了一個娃要喂很快就有些捉襟見肘了。幸好之前她讓無末捉了一隻羊來,再者阿水大點也能喝點粟米粥了,是以還能勉強維持。
她原本還擔心阿水不愛吃羊奶,誰知阿水一吃之下胃口大好,吃了之後竟然張着嘴巴亮着眼睛看着碗,兩手使勁對着石碗揮舞。
多琿見此,不由得嘆息:“阿水真是個好養的孩子。”反過來看看石蛋兒,真是無奈。
石蛋兒虛弱得很,奶是吃不了多少,餵了這麼一兩個月了,也不見增多少肉。一般的小娃這時候胳膊腿兒都該肥嘟嘟的了,他卻還是看着那麼小可憐樣兒。
半夏望着多琿憔悴的容顏,知道她這些日子也不好過。她日夜悉心照料着忍冬,總算忍冬精神好起來了,又要操心小石蛋兒,說起來真是讓人心疼。
這時忍冬正好過來看自己兒子,她進屋和姐姐婆婆各自打了個招呼,便坐在炕邊低頭看自己兒子,看着看着竟然又哭了。
“姐,若不是你,我和石蛋兒都沒有活頭了。”忍冬並不傻,她知道遇到這種坐胎,幾乎是不可能活下來的。
半夏將在自己膝蓋上躺着的阿水放到炕上,嘴裡道:“忍冬你說什麼話呢,你是我的妹妹,我們親姐妹幹嘛說這種見外話。”
忍冬擦了擦眼淚,點頭說:“是,我明白的。”
這時阿水在炕上開始翻騰,她是個很愛動的娃兒,月子裡就學會了把屁股翹起來挪着屁股移動小胖身子,有時候尿了一片地兒,大人恰好沒看到,她就自己哼哧哼哧地挪着屁股躲開。兩個多月她就學會了翻身,於是吃飽了後她嫌半夏身邊熱,就閉了眼睛直哼哼,哼哼幾聲後便圓潤地滾到一邊去睡了。
忍冬淚眼看着阿水那白嫩圓潤的小胳膊有力地揮舞,兩個小腿歡快地踢騰着,再回頭看看自己的石蛋兒,頓時心痛不已,拖着哭腔問半夏:“姐,你說石蛋兒咋啥都不會呢,該不會有啥問題吧?”
忍冬雖說不懂,但她聽說有些娃生的時候時間過長,後來那娃就成了傻子,後來就不太會走路什麼的,當下便開始擔心了。
半夏其實心中也是擔心的,她想着當時石蛋兒從孃胎裡出來的時候臉都憋紫了,還真是怕有問題。再者這幾天她發現石蛋兒吃奶的時候力道很小,平時躺着的時候兩隻腿兒是併攏着,而不是正常小娃兒的青蛙腿。於是她有時間便幫着石蛋兒壓腿,可是目前還看不出效果。
忍冬看半夏不說話,頓時慌了:“姐,該不會真有什麼問題吧?”
半夏沉吟一番,才柔聲道:“忍冬,你別怕。這娃兒是否有問題現在也看不出,得以後慢慢瞧着看。不過我想着這幾日我太忙,你若有時間便過來照顧他,我會教你怎麼弄。”
忍冬原本頗有些看不上自己這個姐姐的,如今被她救了性命,早已拋卻了心中的成見和舊怨,對這個姐姐是心悅誠服。聽姐姐這麼說,當下她連忙答應。
偏偏忍冬回到家後,木羊聽了卻不以爲然:“咱族裡時不時也有幾個傻孩子,但那是他們父母運氣不好。我們石蛋兒瘦雖然瘦,但哪裡有問題了,這個我可是不信的。”
忍冬見她不信,只好把半夏說得話重複了一遍,誰知道木羊卻冷笑了聲:“你聽她胡掰!他家生了個丫頭片子,咱家生了個男娃,她一定眼饞得很,沒得說一堆胡話編排咱們娃兒!”
若是以前,忍冬聽了必然是火冒三丈的怪怨自己的姐姐,可是如今她經歷了生死關,整個人想法都變了,勸木羊道:“她怎麼會沒事編排咱們娃呢,我看咱娃在她那裡喂着,她照顧得很細緻,爲了這,阿水那小丫頭不夠吃,只能吃羊奶呢。”
木羊卻依然不以爲然,他乾脆坐在一旁嘴裡叼着一根藍艾草,吊兒郎當地道:“羊奶好啊,聽說很補人的,她怎麼不捨得給我們石蛋兒吃羊奶呢?”
忍冬聽了目瞪口呆,她想着自己這個男人以前不錯的啊,怎麼如今竟然說出這麼一番強詞奪理的話呢?
不過到底是自己的男人,她深吸了口氣試圖勸說他:“我知道你心裡想着失去了族長的位置不高興,可是爲了這事我心裡就好受嗎?”她嘆了口氣,繼續道:“我開始心裡也很看不慣姐姐,憑啥族長就對她和無末好,憑啥上人就看好她呢?怎麼好事都讓她沾上了呢?”
木羊聽到這裡,更是想起傷心事,別過臉去不想聽的樣子。
忍冬繞了個圈,走到他面前,繼續勸說:“木羊,可是我後來想開了,既然大家都覺得無末更適合當族長,那就讓他當去吧,咱不當這個族長一樣活,只要你、我還有孩子活得好好的,不是比什麼都開心嗎?”鬼門關徘徊這一遭,忍冬真是想明白了,彷彿一下子長大了。
可是木羊卻聽不進去這些:“你也就是受了你姐的好處,當然幫着她說話了!”
忍冬聽了,委屈得眼淚都要掉出來了:“難道你沒受人家好處?難不成當時躺在炕上差點要死的不是你的娘子?那個差一點就生不出來的娃兒不是你的親兒子嗎?”
木羊見忍冬掉淚,到底還是回過頭硬着聲音安慰了幾聲,可是卻總是心不在焉。
石蛋兒喂到三個月的時候,終於被忍冬帶回家自己養着去了。這麼大的孩子勉強可以喝粟米粥了,再加上每天去姐姐那裡取一碗羊奶,娃兒也不至於真得餓壞了。
忍冬一直按照半夏教導的辦法來爲小石蛋兒伸展胳膊腿兒,漸漸地石蛋兒果然有了進展,雙腿不再直愣愣地並着,開始像普通娃兒一樣如小青蛙般的姿勢了。
可是之後的日子,她還是發現,這個娃兒和其他娃兒好像確實不太一樣。
別人開始練習翻身了,他彷彿一點沒有興致,他每日只是如一張餅一樣躺在那裡,仰望着屋頂。
他如今長開了,倒是個漂亮的娃,有着比泉水還要清澈的眼眸,他用幾乎能看透人心的純潔大眼望着周圍的一切,可是卻很少發出聲音。
村裡的老媽媽們都說這孩子看來是不太正常,說得忍冬心酸,她緊緊把小娃兒抱在懷中,只期盼他能夠像別的孩子一樣正常。
木羊對這個娃兒很漠然,當他發現這個娃兒確實有些問題時,心中更加煩悶,時常和勤壽等人一起上山亂逛,可是有時候回來的時候也沒見什麼獵物。木羊以前還和厚炎交好的,可是如今也疏遠了,前些時候木娃嫁給了厚炎,他更是心中大爲不悅。
忍冬覺得木羊越來越陌生了,不過她沒告訴多琿媽媽。現在自從有了石蛋兒後,她整個人把心都放在了石蛋兒身上,木羊怎麼樣,她已經不太關心了。她每日都要向地奴老祖宗和劍靈祈禱,希望石蛋兒能像個普通孩子那樣長大。有時候她望着村裡那幾個傻子,心想,就算傻點又有什麼關係,只要她的石蛋兒平平安安地長大,她就知足了。
這一日傍晚吃過晚飯,高大雄健的無末抱着猶如小貓一般的阿水在院子裡草蓆上坐着玩耍。他見阿水這隻愛踢騰的小貓開始揉眼睛了,知道她困了,便放在那裡輕輕拍着後背哄睡。可是誰知道小阿水皺着眉頭很反感地推開他的大手,然後自己翻了一個軲轆背對着他躺下,不一會兒就鼻息均勻,睡着了。
這倒是把個無末愣在那裡,他平時見半夏就是這樣哄娃兒的,怎地自己去哄,她卻不喜。
這時阿諾在一旁見了,不禁笑出聲,被無末瞪了一眼後,這才輕聲道:“叔叔,阿水困極了的時候是喜歡自己睡的,不喜歡別人哄。”
無末見此笑了:“你倒是知道她這些小怪性子。”
阿諾點頭:“那是自然,叔叔帶着族人上山打獵時,我經常幫着看小阿水呢。”
小小的阿諾望着草蓆上那個側睡的小娃兒時,目光是專注和溫柔的。這個小東西笑着的時候總是那麼甜蜜和美好,這讓因爲爺爺去世而空缺了的心頓時填得滿滿的。
這時無末想起還有事要和半夏商量,便讓阿諾在院子裡看着阿水,自己進屋去了。
待進了屋,卻見半夏正在疊阿水的小衣服,便上去也幫着疊,邊疊兩個人邊說話。
“我最近一直有個想法,正想說與你聽。”無末想了想,先開口了。
無末的語氣很是鄭重,這是以前從未有過的。半夏放下衣服,擡頭認真地看過去:“什麼事?值得這麼正兒八經地講。”
無末也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你還記得老族長臨走前留給我的話嗎?”
半夏點頭:“記得。”
無末目光看向窗外上古山的黑色剪影:“其實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到底怎麼不辜負他的期望,該怎麼辦呢?”
半夏低頭不語,千百年來,望族人一直都是這麼生活的。老族長留下的話,分明是要打破以往的慣例才行了,這件事任重道遠,絕對不是一時半刻能做到的。
她的無末,若是真要去做,她必然是全力支持的。
半夏想了想,問無末道:“那你現在打算如何?”
無末笑了下:“你還記得那天來給我們送東西的那位嗎?”
半夏點頭:“記得,姓齊。”
“我想去找他,他好像在外面頗有些辦法的樣子。”找到他,問問是否能提供一些幫助。
半夏一下子明白了:“你是希望弄到更多的刀槍嗎?”
無末笑着點頭:“是。”
半夏腦中靈光一閃,更加通透起來:“原來你降服了馬兒追風,竟然是存着這個主意。”
無末再次點頭:“那一日,若不是山上狼羣來助,我們怕是都有滅族之災呢。我想着我們萬不能一直靠着山上的狼羣,總是要自強起來。若是無力自保,又何以保護族□小呢?”
他站起來,望着窗外的阿諾和阿水道:“我以前從未想過這些的,但是那一次看着咱們族人被那羣外人圍住,外族人的長箭和鐵蹄隨時都可能奪去我們族人的性命,我才覺得咱們不能這樣下去的。”
半夏聽了,站起來,握住他的手道:“你既存了這樣的想法,我必然是全力支持你的。”
若要強,必先富。望族人不需要大富大貴,可是再也不能像如今這樣每日都需要爲了食物而奔波在山中了。如果連這個最基本的問題都無法解決,又哪裡來的閒情逸致去騎馬練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