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 平和而激烈。
說平和,那是白天。宋承懷不忙時,仍如最初時提前下班去萬宇接程歡雪。若遇程歡雪要去展廳那邊, 他也盡職盡責細緻周全地接接送送。
但兩人根本不講話, 連個眼神交流也沒有, 卻又如通曉對方心意般, 行動統一步調一致。比如, 程歡雪關電腦起身離開辦公桌,宋承懷便知她要下班了。於是跟着起身,自然地接過她手中的包, 兩人和諧地離開。
程歡雪當然自動乘坐副駕駛位,一如早上宋承懷送她來上班時那麼自如當然。若要去展館, 到岔路口前, 程歡雪屈指敲敲車窗, 不用言語,宋承懷也就明白, 會提前便道。
現在的宋家老宅,沒有宋思嘉的搭臺,王瓊的戲也唱不起來,加上她自己也沒什麼心思唱戲,所以言語最多的, 便是老爺子和程歡雪。
宋承懷幾乎不發表任何言論。爺爺和程歡雪飯後下棋, 他也完全觀棋不語, 一張報紙一杯茶, 悠然自得好似對一切都不上心。可他那隱含着笑意的眉眼, 明顯表露他非常享受這樣溫馨怡和的天倫之情。
說激烈,自然就是夜深人靜之時了。這個時候, 語言更是多餘。夢幻般橘色的燈光下,交纏的呼吸和緊密的扭結,攪亂了寧靜平和的夜。程歡雪沉啞壓抑而嬌柔激漾的低吟釋會放出電流,狂涌奔躥至宋承懷的心尖,令他在窒息般的難耐中不斷微顫。那電荷在他體內不斷的膨脹堆積,讓他如帶了電的雲層,帶着渴盼急劇移動,極致向下伸展開他枝狀的觸角,企圖穿透空氣的層層阻障,與深深吸引他的地面緊密相連。
而程歡雪,就是那在一波又一波的衝擊中蓄積不同的電荷、深深吸引宋承懷這朵積雨雲的地面。
此刻,狂野猛烈的衝撞,便是地面強烈的電流涌向雲層深處的唯一傳送通道。空氣在激烈的撞擊中急劇移動而形成波浪、發出聲音,又在波浪和聲音中極速熾化、劇烈膨脹,終於,在極度的高熱和融合的高亢中爆炸,引發明亮奪目的閃光,照亮了極致陶醉中的靈魂......
宋承懷真是陶醉在這樣平和與激烈融合到極致的日子裡了。以至於進入他討厭的連綿秋雨季節,他還覺得那帶着寒溼氣息的細雨,也是那麼可愛。
不想的是,律師送來的一份文件,讓他再次討厭起沒完沒了的雨絲。
他清楚地記得,那晚邁出最後一步前,他對她清楚地說過:既然沒時間籤,就真沒有時間簽了。
他相信,當時的她,不僅聽清楚了,而且聽進去了。現在,在無數次極致的融合後,再讓人送回這份簽了字的協議,她以爲,他還能認賬嗎?他給過她時間,也說過不會再給她時間了!
“程歡雪,你這一輩子,你就老老實實當本人的宋太太吧!其他的,都別想了!”宋承懷勾脣一笑,修長的手指晃晃,那礙眼的協議便隨着沙沙沙碎紙的聲音,乖乖順順地壽終正寢了。
宋承懷有節奏地拍打着碎紙機:“宋太太,晚上,這本帳,咱們得好好算算。”然後,什麼都沒發生過般,雍容華貴地摁下內線讓助理送咖啡,並晃動鼠標激活電腦屏幕,集中精力投入工作。
有人推門進來,陰影緩緩投在寬大的辦公桌上。宋承懷以爲是送咖啡的助理,腦袋裡雖然閃過助理沒敲門就進來的疑惑,但沒往心裡去,也沒擡頭,十個手指在鍵盤上忙碌着。
來人久久靜立於桌前,塑像般靜默不語。
“還有事?”宋承懷盯着屏幕,輕蹙了下眉頭。
來人仍是靜立不語。
宋承懷眼風稍稍斜了斜,眼角的餘光沒有掃描到既定位置上的咖啡杯,吸了一口薰染着咖啡醇香的空氣,騰出左手伸向前,示意助理直接將杯子給他。
“嗯?”手指的觸感傳遞過來的,不是溫熱的杯子,而是——一部冰涼的手機。
“宋先生,看看!”來人與宋承懷緩緩擡起的視線輕輕一觸後,隨即徐徐垂下雙眸,徑自優雅地品嚐着手中的咖啡。
宋承懷掂了掂掌心的手機,邪魅一笑,眼風斜來:“情書?”
“你要如此理解......”來人淺淺一笑,端着咖啡杯,退到辦公桌旁的沙發裡,有淺抿一口,聲音細水涓流:“也未嘗不可。”
“宋太太的情書,必然令宋先生我心神盪漾。”宋承懷手指一動,極快地捕捉到手機屏幕閃亮的瞬間映出的一串數字和擡頭的一句話:你就不想知道當年所謂車禍的真相甘心被騙嗎......那串數字,沒記錯的話,是許傲芙的電話號碼。
手指一緊,宋承懷眸色隨之一沉,即刻又回覆輕佻的閃亮,波瀾不驚地沿用剛纔調笑的語氣:“讀宋太太的情書,必然要尋個有情調的環境。不如,等晚上,換個地方咱們......”
“我孤陋寡聞,經人指點才知道,原來三年前的電影金花獎,有位年輕導演,憑藉一部樸實的紀錄片,奪得最佳導演獎。”程歡雪打斷了宋承懷的話,眼風清淡淡地飄來:“那位導演也姓宋,不知和宋先生您,有無淵源?”
“當然!”宋承懷暗中咬牙,卻面色不變、眸色閃亮:“咱們宋家人,個個聰明至極,不做則罷。要做,必一鳴驚人。宋太太您,不就是當前C市商界最閃耀奪目的明珠嗎?”
三年前的所謂交通事故,因宋勁鬆有導演證,又動用了很多關係,一切都隱秘而順利,真真假假,瞞過了包括擅自闖入的主角程歡雪在內的所有人。時隔多年,許傲芙從哪裡知道的這些?還居然將線索證據提供給程歡雪?
“別!”程歡雪心裡啐了一口,狠狠鄙視了宋承懷一把:她都已經將話挑得如此明瞭了,此人,居然還能厚顏無恥地打哈哈矇混糊弄她。許傲芙的短信,只不過印證了她以前隱隱的猜測,卻並未就此做任何深究求證。她以前不追究,在明確了自己的情感、將自己的身心交出後,也就更不會再費心費神去弄出個所以然了。
再說,弄清了所有的真相,那接下去呢?接下去,就該如許傲芙好心發這條短信的初衷,順理成章離開宋承懷離開宋家離開萬宇。只是,離開,她捨得下身心交付的那個人嗎?如若不離開,她的矜持、她的驕傲,又還能置於何處?
“宋先生,您的律師應該已經告訴您,咱們,已經沒有關係了!”
“是嗎?”宋承懷傾身向前,熠熠閃光的眸瞳迸出點點挑釁的星火:“我只知道,宋太太今日前來,是思夫心切——爲夫我,欣慰得很!”
程歡雪眉心一跳,被宋承懷眸底那抹犀利逼得隱隱抽氣,只得舉杯佯裝品味咖啡,掩飾內心被刺穿的尷尬。不願對過往追究。但不追究,卻又如鯁在喉、不吐不快。所以,纔有這第一次上班時間的“探夫”。
這樣的“探班”,又何嘗不是一種糾纏的思念所致!宋承懷一眼刺破,當然欣慰!
“宋太太,我很想知道,你是怎麼通過前臺秘書那關,上樓來的?”宋承懷緩緩起身,一步一頓踱到程歡雪身邊,斜座在沙發扶手,接過她手裡的咖啡杯,擡臂將那溢着濃香的液體往自己嘴裡送。
工作室的前臺秘書,因有他一句“上班時間不希望被不相干的人打擾”,便如鐵面無私的把門將軍,握着他授予的尚方寶劍,將一干無聊的人、女人擋在門外,特別是許傲芙。
他那句話,最先也就是針對有事無事就往這裡跑的許傲芙說的。沒想到的是,那笑得盈盈無害的小秘書,居然能幹到過濾了所有別有企圖的女人。或許,就是同性相斥的原理,小秘書纔有一雙識別各路妖魔的火眼金睛。
當然,小秘書那點小心思,他心知肚明。但工作就是工作,他從不給人不必要的幻想。
“你的小秘書,伶俐可愛,盡職盡責!”程歡雪瞟了一眼空了的掌心,側目睨着就着自己的脣印悠然喝咖啡的人,一句褒義的讚揚,說得含義深刻。
那小秘書,各種直截了當的盤問加毫不掩飾的嘲諷,怕是隻要是個與“女”子沾邊的人,都要擋門外了。若不是宋承懷的律師正好外出辦事歸來,可能要上樓見宋承懷,還得費些不必要的口舌。誰讓她用以找宋承懷的藉口,恰好就是小秘書因經常應對已能擋得滴水不漏的託詞——談工作。
雖然她與宋承懷的關係已經發生了實質性的轉變,但她還不想主動說明自己在萬宇、在宋家的身份。以前不願主動說,是這個身份,並不被自己甚至宋家人承認;現在不願說,僅是不想將這個身份由自己口中解釋給別人聽。
“宋太太,你的意思是,前臺工作應該給予嘉獎?”宋承懷偏着頭將杯子遞至程歡雪眼前:“你喜歡酸味濃些的咖啡?”
程歡雪不想接杯子,卻不由自主地伸手接了。因暗中惱怒着自己手不由心、變相承認自己吃醋,臉頰變泛出薄薄的紅暈。
“當然!將整個萬宇獎勵給她也不爲過!”話一出口,程歡雪更惱:怎麼被人牽着鼻子走不說,還講出這些酸溜溜的話?如此一來,咖啡不酸也酸了!
“那可不行!”宋承懷嘴角一翹,一臉的嚴肅正經:“萬宇只聽宋太太的話。宋太太只能叫程歡雪!”
“那就將你獎勵給她得了。她最想要的,也是你!”程歡雪丟了一個白眼,端起咖啡無意識地喝了一口。舌尖感觸到液體的濃香和溫度,一口咖啡含在口中,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宋太太,雖然宋先生非常高興你因此吃醋,但如此酸的咖啡就不要喝了。”宋承懷端開程歡雪手中的咖啡杯:“而且,宋先生是,且僅是宋太太你的。其他人,連肖想的權利也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