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衣少女掙扎的坐起,握住被子不住顫抖,極速喘息.
瞳櫻自夢中驚醒,愣了半刻,伸出右手輕輕拭汗,卻在一瞬間看見月光中無名指上的妖嬈紅色。
【往日種種,就像夢境一般在眼前一一浮現,耳鬢廝磨,鮮血淋漓,恨意充滿胸間.】
門外傳來男人的低語和竊笑------那本是巡山的兩個人,只是,那笑聲卻和夢境中的那個魔鬼一模一樣.
讓人恐懼,讓人噁心.
她恨啊!
抽出立在牀邊的長刀,刀身在月光下泛着銀光,感覺有些耀眼,她微微眯了眯眼睛.
頓了頓,溫柔如夜叉的女子向外走去,片刻之後,門外傳來兩聲悶哼,無數劍影從窗臺閃過.
一陣沉默,瞳櫻提着還在滴血的長刀默默走了回來,靜靜的坐在牀上,默視手中長刀片刻,盡力將刀扔的遠遠的,和衣睡下,窗外的陰影投在她臉上,不住晃動,顯得如此病態與安詳.
只是,垂在牀邊的裙角極慢的滴着鮮血,在腳踏上暈開一片.
夢中,依舊一片黑暗.
夜辰被一陣笛聲驚醒的,笛聲聽起來很溫柔,可是根本聽不出任何情緒―――――痛苦,快樂仰或悲傷.
什麼都沒有,一片虛無.
洗漱過後,夜辰去尋找笛音.
在火紅的曼殊沙華的環繞下,紅衣少女靜靜的吹着笛子,風吹着花海一陣起伏,少女的髮絲在風中零落流淌.
【只是,每夢見你一次,醒來,便無法抑制想要傷害自己.】
夜辰走過去,伸出手.
"小櫻。"他不打算再叫他阿奴了.
那紅衣少女像被針扎一樣立刻站起,回頭注視,滿臉的不可思議和恐懼。
見是夜辰,瞳櫻鬆了一口氣,立刻暴怒:"叫我小櫻做什麼!"
夜辰無辜:"不是你讓我叫的嗎?"
瞳櫻立刻轉頭不再看他,聲音中充滿了戾氣:"以後別叫了!別叫我小櫻。"
最後一句,夜辰竟聽出了些許無奈.
紅衣少女重坐花間,機械的拿起笛子,輕輕吹着.
無悲無喜。
能叫我小櫻的……………也就只有那個人而已啊!
而那個人,在她最幸福的時候將她推入地獄,在她最痛苦的時候,又踏入地獄陪伴他.
如果她沒心的話………………………
如果她還是當年站在櫻花樹下的粉衣女孩的話……………………
如果她還不會恨的話………………
或許,那個男人―――――
真的會是她一生的依靠吧.
夜辰用過飯之後就去了大紫明宮正殿,阿奴傳信說請他看一齣戲.
或許,遠遠沒有"一齣戲"那麼簡單.
到了大殿,夜辰就看到大殿上跪着兩個人,而阿奴,坐在大殿深處的黑暗中,還是那一身張揚的紅衣,已被黑暗渲染成棕色,她輕輕靠在金座的椅背上,左手食指關節抵住鼻子,陽光透過房頂窗子照在金座後面,顯得未施粉黛的臉白的過分,頭髮清編成辮子垂在胸前,遮住左肩衣服上繡得純黑的彼岸花.
大殿有窗,卻被黑紗矇住,而且大殿很長很深,外面的陽光基本達不到最深處,而阿奴一襲紅衣,坐在大殿盡頭的金座上,金座上的光芒刺得夜辰幾乎不能直視,根本看不清阿奴的神情與動作.
見夜辰立在大殿門口不進來,瞳櫻皺了皺眉.
"賜座――――"
伴隨着瞳櫻有些不耐煩的聲音,大殿的大門緩緩關上。
屋裡頓時更暗了,大殿深處金光閃爍,夜辰坐在阿奴爲他準備的椅子上之後,金座上面的天窗猛然關上,大殿頓時一片昏暗,等了好一會,纔可以模糊的看見大概。
夜辰擡頭尋找阿奴的身影.
而瞳櫻,徹底的隱與黑暗之後,再也找不到一絲痕跡。
令人恐懼的寂靜逐漸蔓延整個大殿,有什麼東西沙沙作響,像是風吹過樹葉的聲音,又像是螞蟻爬過枯葉的聲音,讓人毛骨悚然.
"扎託,和澤"黑暗中傳來女聲:"我再問一遍,三天前巡武營叛亂,是誰領頭策劃的."
少女聲音中帶着可怕的寧靜,在沙沙聲的陪襯下,像一把尖刀,一刀一刀刻在心中,尖銳無比.
地上跪的其中一人終於忍不住**一下:"教主饒命,我說我說,是隸長老!"
"扎託,你怎麼可以…………………"同樣跪在地上,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和澤大叫:"你怎麼可以……………"
"怎麼不可以!我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我家還有我娘和我老婆等我養活……………"扎託不停的磕頭:"教主,我已經說了,求你放了我吧!"
像是聽到了什麼有趣的笑話,少女泠泠的笑了一下:"放是一定要放的,怎麼樣,和澤,你,還是不說?"
"哼"和澤冷哼一聲:"要殺就殺,我是不會說的!"
黑暗中的瞳櫻搖了搖頭,和澤是條漢子,只可惜,擋她的路的人,都註定活不成.
勾起嘴角,瞳櫻心情很好的靠在椅背上,緩緩說道:"我記得你還有一個娘和兩個妹妹."
離和澤很近的夜辰皺了皺眉,他可以清晰的看到和澤顫抖的身子,如果阿奴那樣做的話,未免太過分了.
和澤厲聲說道:"叛變是我的事,你憑什麼動他們!!!"
瞳櫻的笑聲傳來,理所當然的柔聲呢喃:"誰讓他們是我的教民那?"
"你這個妖女!你不得好死!!"
真是單純的人啊,瞳櫻心中感嘆,作惡多端,她又怎麼會奢望得以好死那?提腳將金座旁邊放的兩隻箱子中的一個踢了下去:"這是你的."
盒子停在跪着的兩人的不遠處,裡面的東西散落在外面,赫然是一個老者的人頭,在微弱的光下顯得如此猙獰與恐懼.
夜辰呆住.
“娘!”和澤撲了上去,抱住人頭,大聲哭喊,伸手擦掉人頭上面的血污,正想大哭,卻愣在那裡,緩緩回頭,看向扎託.
“娘―――!”更爲淒厲的慘叫聲從扎託的嘴中發出,扎託撲了上去,抱住人頭,大哭起來.
“哦,給錯了。”瞳櫻的聲音中滿是不在乎,夜辰皺了皺眉,正想說話,就又聽見狂咚的一聲,有一個東西落在那兩人面前,裡面的東西滾了幾滾,停在不遠處。
瞳櫻笑笑:“這個纔是你的!”
夜辰愣愣的看着慘叫的極爲淒厲的和澤抱着蒼老的人頭,哭喊着娘。
阿奴,竟然將……………
瞳櫻伸手,輕柔額角,聽着哭喊聲,不由冷笑:“還有那,你要嗎?”
“我不會說的。”和澤聲音中滿是蒼涼:“你殺了我吧。”
瞳櫻又是無聲的輕笑,聲音中充滿了玩味:“爲了你那所謂的情人,就放棄生你養你的親人,可惜啊,你的情人不解風情,已經招了”
哐咚一聲,第三個箱子落在兩人面前,箱子扣得很緊,和澤顫抖地伸出手,慢慢打開蓋子,接着微量的光,只一眼,便心如死灰。
原來,他不是出去執行任務,而是,已經死了。
“你眼光不錯,大紫明宮第三營營長,離漸,有智謀,是一把好刀,可惜太過軟弱”瞳櫻笑笑,聲音中充滿了譏諷:“一個男人,被另一個男人需要着,什麼山盟海誓,狗屁愛情,我只是讓她見了他娘,他就很麼都招了,他告訴我很多你們的秘密。還說……………”
瞳櫻的聲音因爲興奮朦朦朧朧帶了一股血腥味道,淹沒了菏澤的最後一絲理智。
“你該治病了!”
夜辰猛地站起,厲聲說道:“阿奴,你太過分了!”
掩下眉間殺氣,瞳櫻揚起嘴角,有些不耐煩:“我又怎麼了?”
“你怎麼可以這麼做!你這麼做與邪教又有什麼區別”
“我們與邪教有區別嗎?”瞳櫻坐直身子:“大紫明宮本就是邪教,況且,我瞳櫻幹什麼事都光明磊落,從不摻假,不信,你問問底下那倆。”
“你………”
瞳櫻猛地打斷夜辰:“看不慣就給我滾蛋!”
一個男人,行走江湖這多年,難道沒見過這種事情嗎?吵得她忍不住想殺了他。
他以爲他是誰!他以爲她是誰!都變了,都變了!
她不再是那個幼年的她了!經歷過那麼多,誰還不會變那!
從寵愛,到廢庶,從廢除重黎,獨掌大權,幾經風雨,三年前,以成長老爲首的十長老竟不顧在位的重黎,派人暗殺她,幸好重黎及時趕到,她就那樣眼睜睜的看着刺客將塗滿劇毒的長刀貫進那個人的胸膛,從那一刻她才明白,沒有實力的人,是個殘廢。
說起來,因禍得福,若不是重黎爲她擋下那一刀,他也不會元氣大損,而她,也不會那麼順利的毒傷重黎,廢除他祭司之位,將他囚在水牢中。
現在他,應該在水牢中默默後悔吧,後悔當時救了個白眼狼,還是說,後悔沒有在一開始就殺了她?
瞳櫻會不止一次地想起這些事,每想起一次,她都要冷笑一次,重黎聰明一世,糊塗一時-----
蛇養出來的寵物,怎麼可能是隻兔子?
想起可能正在水牢中扯着頭髮大叫“悔煞我也!”的重黎,瞳櫻不由得心情大好,泠泠的笑出聲:“不說算了,反正都死了。”
頓了片刻,大殿的門緩緩開啓,光束打在跪着的兩人身上,那兩人身上滿是鮮血------那是他們親人的血。
瞳櫻慢慢出現在光束中,滿面笑意,很是愉快,向外走着,遇見侍衛,就交代:“都殺了”
“是。”
扎託大叫:“教主,你不是說我可以活下來嗎!教主,不要啊!…………………”
瞳櫻沒回頭,只是冷冷的笑着
難道………重黎的下場沒告訴你們,女人的話不可信,更何況是我………………
再說……………
少女驀地皺起眉頭,抑制不住的殺氣涌上眉間,恨得她幾欲顫抖。
………她,平生最狠的,便是背叛………
背叛的人,活該被打入地獄,永世不得翻身!!
………………就像他………
………重黎
夜辰出門的時候,已經看不到阿奴了,站在大殿門口,看着極藍的天空,那些彷彿可以抓到的白雲,他忽然嗅到曼殊沙華極淡的芬芳,陽光很暖人,漫山的鮮紅,微風拂過,花海翻滾,鮮紅與碧綠交錯。
不同於大殿那樣,那裡像籠子一樣,陰暗沉重,壓抑的要死。
而這裡,就是那籠子外面的天空,只是,太過空曠,不敢飛翔………………
【直到確定自己再也出不去,直到確定自己安全到絕望,才能心安理得,才能呼吸自如。】
瞳櫻坐在房間裡,低頭端視着手中的長刀,長刀剛被拔出,清脆的出鞘聲還在耳邊迴盪。
刀是重黎專程到東瀛爲他打造的,以東瀛***爲原型,刀身狹長似劍,尾部略有弧形,刀柄處用紅黑兩色絲線交錯纏繞,把她那讓人討厭的雪白纖細的手指相稱的異常醒目。
看着看着,她突然皺起眉頭――――
好像,最近的她很喜歡懷念他…………
越想越氣,少女將手中長刀猛然入鞘,劇烈喘息,滿目的憤怒。
她竟在慶幸
慶幸她竟然還記得重黎
那個男人…………………
那個惡魔,哪怕救她千遍萬遍,他還是個惡魔!
他教她認清了人性中最醜陋的一面。
他教她親手斬斷了與這個世界的羈絆。
他教會她冷酷殘忍,心口不一。
他教會她懲罰,教會她背叛!
他親手摺斷了她的雙翼,讓她墜入痛苦的深淵。
他得到她,又拋棄她。
他教會她陰狠,殘忍,暴怒,焦戾。
他造就她古怪的脾氣,喜怒無常的性格
他造就她倨傲怪癖,陰鬱狠毒,焦慮暴戾。
是他的錯!!
少女將梳妝檯上東西一概掃落,將青玉花瓶砸落地上。
是他的錯!!
滿室狼藉,少女在其中歇斯底里。
是他的錯!!!
侍女涌進屋子,面面相覷,不知道誰又惹教主生氣。
不知道是誰那無辜的臉龐像極了以前的自己,少女扶住額角,抽出長刀,刺向那羣'看好戲'的侍女
刀光陣陣,血肉模糊………………
是他的錯!!
是他的錯!!!
活該他被關在水牢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是他的錯!!
他,死不足惜!!
這些人………
死不足惜!!!!
山頂到處都是曼殊沙華。
夜辰走在花海中,不時看見某處累累白骨。
聽說那是阿奴當上教主之後將她所殺之人全部埋葬在神山山頂――――大紫明宮內。
然後,一夜之間,這裡邊長滿了紅色烈焰般的花。
當然,事實並不完全是這樣的,阿奴當上了教主之後,就下令種上這些曼殊沙華,而傳言中的那些人,的確是阿奴殺的,更換祭祀的時候,她將大紫明宮大換血,又將叛賊的屍體搬來做那些花的養料。
雖然這半個月來都出入花海中,但每次看到這種紅得妖異的花大片開放的時候,他依然會感到徹骨的涼意――――
那花,就像流動的血,就像從地獄裡透出的火一般。
看來,那些死去的人,在地下也一定憤怒無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