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咕咚咕咚大口喝水,亦寒忍不住手在我背後拍着,柔聲道:“慢慢喝。”
誰知他總控制不好自己的手勁,我被嗆得連連咳嗽,然而擡頭看到他惶急無措的表情卻只覺好笑。亦寒撇過頭,命人傳了晚膳上來,這一次卻不敢再靠近我,只坐在一旁默默看着我吃。
我一邊吃着精緻的菜餚,一邊問道:“這是哪?”
“劸刕城。”亦寒言簡意賅地答道。
我一驚擡頭:“我睡了多久?索庫呢?”他竟已順手又奪下了劸刕城,金耀可不是有三分之一疆土已落入了他手中。
亦寒忽然伸手揉了揉我的臉,粗糙的指尖酥酥癢癢:“從昨日下午昏睡到現在了。索庫已經回了出雲。”
我臉上有些發熱,低下頭繼續吃飯。想起到今日已有七天,晚上又該回現代了,一時卻有些躊躇,不知該怎麼開口說明。只得換個話題,問出了我一直都掛心着的話:“飛飛呢?”
亦寒溫柔的表情微微一滯,銀髮垂下來半遮住眉眼,顯得沉沉的暗,他只輕描淡寫地吐出一句:“死了。”
“咣噹”一聲,手中的湯匙落在碗裡,我怔怔地只覺胸口狠狠痛了半晌才緩和過來,腦袋頓時清醒,低聲道:“他恢復記憶了?”
亦寒沉默了良久,才緩緩清冷地道:“事實上,你走後我便沒再見過他。秦雪兩個月後回來稟報說他失蹤了。其後一年有餘,沉寂已久的火翎國忽然出兵徹底將薺木國收歸版圖,又向金耀邊境發動進攻。這兩年來,表面看是我在侵吞金耀的國土,迫得他們國破家亡。然而,西面火翎國無聲無息便在短短三年內逼楊毅向他們割讓了三座邊境重城,如此不費一兵一卒取得勝利,纔是真的厲害。且不像君無痕傲氣霸道的作風。”
我靜靜地聽着,此時卻忍不住擡頭道:“你似乎很瞭解君無痕?”心裡隱隱惶恐着飛飛的失蹤,但因爲不想讓亦寒擔心而小心隱藏着,窒悶而壓抑。
亦寒一滯,蹙眉看着我。我忍不住長嘆了口氣,道:“亦寒,你究竟是誰,天星流劍派到底是怎樣的存在,七年前符御帶走你的那三天發生了什麼事?事到如今你還是不肯告訴我一切嗎?”
亦寒怔怔看着我,臉色發白,映着雪白的發,讓我心口痠痛。我伸手輕輕將他的髮絲纏繞在指尖,低聲道:“這一頭青絲,可都是爲了我而染白的?”
他的眸光如水,與我繾綣糾纏在一起,像是最溫存的撫慰,又像最致命的挑逗。我只覺肚子早已飽了,某些地方卻很飢渴,那是一種因思念疼痛累積而成的飢渴,忍不住便起身偎進他懷中,深深汲取那熟悉的味道。
“很老……”亦寒忽然在我上方囁嚅了一句。我一時沒聽清,擡頭卻看到他懊惱又尷尬的表情,怔怔地看着我,貼在我腰上的手掌卻開始微微發燙。他低下頭,用暗啞的聲音喃喃道:“你爲什麼看起來那麼小?我卻……老了……”
我起先沒明白過來,等一時想通,只覺再忍不住伏在他懷裡放聲大笑。亦寒只是這般靜靜地摟着我,很溫馨,很寵溺,我只覺很幸福。
他用一貫清冷的聲音,漠然說着自己的事:“我的親生父親,是個比我師父更殘酷冷血的人。當年他以風族族長的身份開創了風吟朝,卻將皇位傳給了穆嘉王朝後裔的卓仞,於風吟最可能一統天下之際,飄然遠去。卓仞雖有身份可號令羣雄,卻着實沒有成爲帝王的能耐,再加上我父親蓄意挑撥,本已臣服的各國首領統統倒戈,天下重歸紛亂。於是,我父親鳳豫他成了天星流劍派第七代星魂。”
“師父符御是鳳豫最小的弟子,天資卻無人能比,文韜武略天文地理竟只要他願意,就可一脈精通。鳳豫是個無心無情的人,他唯一的願望就是光大天星流派,所以師父成了他手中最重要的棋子。幸好,師父並未辜負鳳豫的希望,生來冷漠無情,陰沉狡詐,一入江湖就掀起軒然大波。伊修大陸正式三國鼎立,就是在那時產生的。”
“然而,就在五十年曆世將盡的時候,師父身邊出現了一個女子。那人就是我的師母谷元香,也是……”亦寒閉了閉眼,斂去暗紫流光,臉色卻煞白如雪,“也是我的親生母親。”
我驚得張大了嘴,這是何等混亂的關係?師母是親孃,師祖是親爹,師父與自己卻本該是同輩,不是,勝似,我都快被搞暈了。
“臨宇……”亦寒忽然收緊手,啞聲道,“你會瞧不起我嗎?”
“不會不會!”我忙道,“你繼續說下去。”
亦寒低頭親了下我的眼睛,輕聲道:“臨宇,我已經把什麼都棄了,只有你。不!我什麼都不在乎,只要你,只要你……”
“傻瓜!”我輕輕抱住他,一字一句道,“我又何曾不是把什麼都拋了回到你身邊,你纔不能不要我。否則……否則我哭給你看。”
亦寒笑了,低頭看着我笑,弧度淺淺,卻很漂亮的笑容。他輕輕吐出一口氣,抱緊我繼續用漠然的聲音道:“星魂不是不能娶妻,也不是不能動情,只是不能娶一個會動搖其心性的女子,更不能對主人動情。而當時師父卻是深深愛上了師母,愛到願意實現她一切願望。師母生性善良,在得知天星流劍派真正的宗旨後,一意要解救天下蒼生。”
亦寒頓了頓,忽然臉色微變道:“臨宇,你……還不知‘引地獄烈火,燃盡世間罪惡’的真正含意吧?”
我懶得擡頭,舒服得偎在他懷中,懶懶道:“知道的,你繼續說下去吧。”
亦寒一怔,全身繃緊的肌肉卻放鬆下來,也不再追問我如何知道,只緊緊抱住我續道:“鳳豫得知師父竟真的想爲了一個女人違抗師門,很是生氣。可他覺得殺掉師母,反而會激起師父的反抗,乃下下之策,他不屑爲之,於是想了個更惡毒的方法。師父並不是一個長得漂亮的男子,又不懂風情。鳳豫不相信師母會真的深愛師父。所以,他決定,勾引谷元香。”
“哈?”我又驚得擡起頭來,這鳳豫究竟在想些什麼,“那最終成功了嗎?”
亦寒苦笑:“沒有。非但沒有成功,還將自己陷了下去。”亦寒見我一臉不可思議難以置信的表情,咳了一下,臉有些紅,撇開眼道,“天星流劍派能成爲星魂的人都有超過兩百的壽命,所以那時鳳豫雖已有一百多歲,看上去卻不過三十剛出頭。因此……”
我腦子轉了個彎,忽然勾住他頸項,眯起眼笑道:“亦寒,你這麼說,是不是在間接表達,雖然你現在看起來比我年歲大,其實還很年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