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乖序亂,明以待逆。暴戾恣睢,其勢自斃。順以動豫,豫順以動。
——出自《三十六計.隔岸觀火》
萬曆768年6月1日,風和日麗,天朗氣清。
對這個世界的人來說,六月一日或許是一個很普通的日子。但對我來說卻不一樣,六一兒童節啊,雖說我早過了慶祝這個節日的年齡和興趣,但我身邊的某個男子就不一樣了。
大清早才七點左右,我就拖睡得迷迷糊糊的飛飛起牀,讓侍女給他穿上嶄新的衣服,暗紫的錦緞,描金的繡文,頭髮用玉冠束起來,一下子就成了個偏偏濁世佳公子。凡是看着他的侍女都忍不住面紅耳赤。
飛飛今天倒是很乖,最主要的是睡眼惺忪,估計魂魄還在某個爪哇國沒回來,所以由着她們擺弄也沒發火,更沒有散發低氣壓,只是白皙修長的手,在無意識下仍一刻不停地拽着我衣服下襬。
整裝完畢,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半晌,滿意地調笑道:“我們家飛飛真是俊俏。”
他似乎是一下子清醒了,臉紅了紅,眼睛晶亮透徹,腮幫子卻又微微鼓了起來,溫熱的掌心抓住我的手,緊握着不肯放。
我反手抓住他,看着他黑嗔嗔又清澈見底的眼眸,忍不住笑道:“走吧,去吃早飯,今天一天我都陪着你。”
飛飛定定地看着我,漆黑的眼眸中亮起燦爛的流光,輕輕點了點頭。
剛走出門口,就見我麾下的步兵侍衛長沈宏匆匆趕來,行了個禮道:“大人,西南傳來消息,寧貝小侯爺清早整軍十萬,從信陽出發正式攻打渦陽城。”
終於不再小打小鬧了嗎?我含笑點了點頭,又問:“剩餘的三萬軍呢?”楊潛原本的十六萬大軍,凌楚兵敗損失近三萬,如今剩餘不足十四萬。
沈宏氣也不喘,急應道:“由胡將軍率領在信陽和慶原交界處守護糧草。”
我腦中自然映出風吟各城的山川地理圖,細想了想不由心驚:“可是早已乾涸的箬焦河道附近?”那個地段不屬於慶原,居於慶原高處,信陽低處,是慶原守軍無法攻擊到的所在,又離河道上游的渦陽最近,能及時支援楊潛。這本是一個最好的屯糧整兵之所,可是……
沈宏點了點頭,臉露迷惑,顯是不明白爲什麼我會突然變色:“大人,有什麼問題嗎?”
我搖了搖頭,無奈道:“以伯(沈宏的字),繼續去探聽消息,若是楊潛攻城,或是胡楊全軍覆沒了,再來報我。”
“大人?!您的意思是……”沈宏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着我
我笑笑,牽着飛飛往前走,頭也不回地淡淡道:“你若有心,倒可以傳個警訊給胡楊,就說‘瑤江湍急,河堤不穩;分支逆流,箬焦危矣。’,只是,他和楊潛生性自負又絕容不得別人指責缺失,多半是不肯信的。”
早晨,大約八點半。
我,亦寒,飛飛和韓絕坐在上庸城原城守費計家的客廳中用早膳。其實這裡的人用膳時間都要比現代早,早膳大約六點開始,午膳大約十一點開始,晚膳大約四點開始,身份尊貴點的,譬如我,在晚上十點左右還有一頓夜宵,名爲“炙膳”。
只是,我在家中懶慣了,要早朝那是無可奈何,難得出來打仗,我又是最高統帥,這種能給自己福利的權勢當然是能揮霍多少就揮霍多少。也幸好,那些士兵將領看我一副弱不禁風,又傷病纏身的樣子,不僅從無抱怨,反倒一副巴不得我好好休息的樣子,估計是怕我一個調養不甚,就倒在戰場上了。
身旁對面的三個男子都面有難色地看着桌上的點心,如果黑乎乎的一塊,焦不像焦,爛不像爛,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是恐怖的東西,能叫點心的話。
我板起臉,探照燈般的目光一個個掃過去:“怎麼,不想吃嗎?”
飛飛第一個搖頭,其速度比錘子敲在膝蓋上的膝跳反應還快,但一搖完,漂亮密長的睫毛就輕輕顫抖起來,眼中露出很是鮮明純潔的恐懼。
韓絕看了看面前的點心,又看看身邊露出同情憐憫之色的士兵,最後把目光落在我身上,臉上是一副掙扎求存的表情,小心組織着措辭:“臨宇,你……雖然秀氣了點,瘦小了點,體弱多病了點,但怎麼說也是個男子。其實……做不來這些女子擅長的事,也是很正常的。”
“咳……”發出這個聲音的是亦寒,他猛地低下頭,雙肩微微抖動,手握拳抵在脣上,是白癡都看得出他在忍笑。半晌才擡頭對上我瀕臨暴怒的臉,很識相的第一個夾起面前的點心,若無其事地吃起來。
飛飛和韓絕大概很詫異爲什麼亦寒吃了一點事也沒有,死死地盯着他看。直到亦寒把一整碟的點心都吃完了還沒反應過來。亦寒拿我準備給他們每個人的餐布擦了擦嘴,擡頭望向飛飛,非常非常言簡意賅地說:“我可以替你……”
被我一巴掌拍的消音。然後,我就用很溫柔,很慈祥的眼神看着飛飛。
飛飛的臉上,無論是眼神還是肌肉都糾結得徹底,顯然處於痛苦矛盾的掙扎和選擇中。
不得不說,飛飛其實是個很挑剔的人,茶一定要喝亦寒泡的,衣服一定要穿“御衣坊”裁製的,菜餚一定要吃御廚水準的,連房間也必定要向陽清爽的。所以說,如今要他吃下眼前這盤灰不溜秋,一看就不具備色香的點心,實在是個很大的挑戰。
我悠悠然地笑着靠在椅背上,就保持着這個姿勢微微斜眼看着他,全身上下都只傳達着一個意思:你敢不吃?相信天賦聰明如飛飛,絕不可能看不出來。
終於,飛飛拿起了筷子,緊緊皺着眉頭,一副壯士斷腕的表情,夾起一塊點心塞進嘴裡,胡亂咀嚼。
到了這個時候,我也終於有了一絲緊張,目光一瞬不瞬盯着他的反應。你問我爲什麼亦寒吃的時候我不緊張?廢話,他早在幾年前就嘗過我煮的各種東西了,還有什麼可緊張的。
飛飛嘴裡塞着食物,很是含糊地發出了“啊”的一個單音,臉上的表情似是有點疑惑又有點震驚,然後使勁嚼了嚼,震驚更大了,連原本黑幽幽的眼睛都比平常亮了幾分。
費力地嚥下口中的食物,飛飛開心地衝着我笑,用他那低沉清透到聖潔的聲音說:“宇,好好吃!”
我舒了口氣,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很是不屑又挑釁地看了韓絕一眼,拿起刀叉(我是四人中唯一用刀叉的)開始吃我自己的份。
話說這個派也實在是燒的太難看了,連我自己都看了很久才習慣,也難怪要他們吃會一個個面無人色。歸根究底都要怪臨宇這具身實在太詭異了,文韜武略行軍佈陣樣樣天賦異稟,卻偏偏對下廚針線這類的生活瑣事一竅不通。每次一進廚房就錯料百出,好幾次就差沒把廚房炸掉。
“味道……真的很好。”韓絕難以置信地看着我,又低頭看看實在不堪入目的點心,似是心裡怎麼也想不明白爲什麼會有這麼大的落差。不過坦白是他的一大優點,所以從吃了第一口點心開始,就對我讚不絕口:“臨宇,你真乃神人!上得了朝堂,進得了戰場,入得了廚房。若你是女子,我韓絕定娶你爲妻!”
房間裡的氣壓忽然有些低,我不在意地笑笑,把自己碗中剩餘的兩塊撥給飛飛,柔聲道:“多吃點,本就是替你準備的。”飛飛笑笑,絕美的臉上露出孩子般天真的稚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