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的時候,入目竟是黃白交錯的錦帳,蓋在身上的是柔軟的棉被。我扶着微痛的頭坐起身來,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自己是在古代現代,方纔又發生了什麼事。
“醒了嗎?”一道低沉溫和的聲音傳入耳中。
我猛地擡起頭,驚異卻又如意料中地,對上了一雙蔚藍的眼眸。隨即是一張令天地爲之失色的俊臉,映入我眼中。
我緩緩深吸了一口氣,望向窗外的明亮,問道:“今日是第幾天?”
柳岑楓手中握着一個瑩白的小巧瓷杯走到牀邊坐下來,悠然笑道:“臨宇你,不是還想着要贏吧?”一邊說,手指輕輕撫上我的臉。
我別過頭避開他的手,不去看他。他卻笑了起來:“告訴你也無妨,現在是我們打賭的最後一日,未時剛過。你若是想贏,便只剩下一個時辰了。”
“不過……”他伸手掐住我的下巴,迫得我轉頭看着他,俊朗邪魅的臉上掛着燦爛的笑容,“怎麼辦呢?你現在在我手上,便是你想贏,也不過是癡心妄想罷了。”
我狠狠拍掉他的手,冷聲問道:“秦離他們呢?”
柳岑楓毫不在意地收回被我拍紅的手,淡笑道:“走吧,我帶你去見他們。總須讓你輸的心服口服。”
我心急見秦離等人,便匆匆掀開被子跳了下來,沒走幾步,柳岑楓卻一把拉住我,將一件袍子丟到我身上,冷冷道:“別忘了,你是女子。就算扮男子再久,也是個女子。”
我低頭,發現自己只穿了件中衣,外袍大概是沾了泥沙被丟棄了。因爲天氣炎熱的關係,我裡面除了束胸馬甲什麼也沒穿。不由有些尷尬,披上薄薄的白色外套道:“謝謝。”
柳岑楓帶着我沒走多遠,便推了一個房間的門進去,我跟着走入,赫然見霖宣,秦離,秦霧,綺羅等人統統都在。只是個個都癱軟在椅上牀上,顯是中了類似軟骨散的藥物。
見我進來,幾人都面露喜色:“公子!!”
我鬆了口氣,點頭正要說話。柳岑楓卻忽然走到了我身邊,淡淡道:“臨宇,這場賭,是你輸了。”
我轉頭看了看窗外,未時剛過,也就是說已經快下午四點了。默默握緊了雙拳,我抿脣不語。
柳岑楓掛着悠然挑釁的笑容一一掃視過地上滿臉怒容的衆人,哂道:“今日所見的一切,我希望有朝一日,你們能一字不露地告訴風亦寒。”
聽到亦寒的名字,我心中一驚,不自覺得連渾身肌肉都繃緊了。柳岑楓忽然雙手扣住我肩膀,迫得我轉身面向他。
他的嘴角仍掛着邪肆的笑,蔚藍眼眸中卻似乎沉澱了某種極沉重的東西,一點一滴累積成海,深深凝望着我:“臨宇,我要你答應的條件是……”
柳岑楓的聲音總是如冰雪般潔淨,帶着軟軟的磁性,說不出的性感邪魅,引人墮落,而他自己卻能如天使般俯瞰着你的毀滅。可是此時此刻,他抓着我的雙手微微用力,聲音裡竟還夾雜着幾分沙啞及顫抖。那種顫抖,彷彿是,他也在陪着我墮落毀滅。
他緩緩地說:“臨宇,我要你今生今世都……”
“報——報——報————!!”凌亂的腳步聲,驚惶失措的呼喚由遠及近,從門外傳來,“柳太傅,不好了!不好了!!風吟軍攻來了!城破了!城要破了——”
我驟然從那雙如深海漩渦般的藍眸中驚醒過來,聞言忍不住喜出望外,脫口道:“索庫那小子,終於趕上了!”
柳岑楓猛地鬆開我,難以置信地望向門外,隨即又望向我,幾乎是咬牙切齒地道:“你,做,了,什,麼?!”
我揉了揉被抓痛的肩膀道:“沒做什麼,只是在十五日前,我就讓索庫率出雲水軍沿北海出發,繞到洛城後方,時機一到,便發動攻擊。”
柳岑楓一怔,隨即臉色一白,滿面震驚:“十五日前?你說十五日前?!”
我默默地點頭,心底卻在苦笑。雖然這聲東擊西之計是一早就定好的策略,可我怎麼也沒有想到,柳岑楓居然會如此厲害。爲了轉移他的視線,我犧牲了多少士兵,連自己和親信都被捕了,差點就功虧一簣。
柳岑楓深深地看着我,短短几秒鐘,他已恢復了平靜:“這是你一早就定好的策略?陷入苦戰,與秦離爭執,甚至身險‘天羅陣’都是你事先撒下的誘餌?”
我撇開眼,目光略過欣喜莫名的衆人,再度點了點頭。
傳信的士兵終於衝到了房門前,慘叫着“柳太傅”,正要說話。柳岑楓卻忽然冷冷地吼了一聲:“滾出去!!”
那傳信兵被嚇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瑟瑟發抖。柳岑楓連看也不看他一眼,忽然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將我整個人提了起來,身形一輕,竟直直掠了出去。
耳邊傳來呼呼的風聲,我不停問着柳岑楓要怎麼樣,他只是冷着臉不理我,腳下速度卻飛一般快。片刻後,我們兩人已來到了伏霞坡當日打賭的地方。
我拍着胸口不斷咳嗽,被風嗆得厲害的胸口隱隱作痛。
我忽聽柳岑楓說道:“如此拼命地賭贏這場仗,你爲的是什麼?”
我一邊咳,一邊擡起頭來,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幽深莫測的冰寒面容,一時反應不過來他在說什麼。
柳岑楓皺着眉,嘴角勾起冰冷的笑容:“秦洛,好一個秦洛,想不到我們天星流劍派的神荼,竟都栽到了你手裡。”
我想起了木雙雙,想起了亦寒,只覺也說不出什麼話來,只得拂了拂衣袖,轉頭假裝看四周的風景。
柳岑楓忽然笑道:“臨宇,你能不能告訴我,我究竟輸在哪裡?”
聞言,我微微皺了皺眉,轉頭望向他,望着那雙幽深的碧藍眼眸,哂然道:“柳岑楓,從頭到尾,你都沒有真正想要守住洛城。你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我的身上。以一城爲賭注,你卻將錢財都壓在了我身上,如何會不輸?”
柳岑楓怔怔地看着我,良久良久,忽然哈哈大笑了起來。
我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他忽然伸手按在我的肩膀上,朗聲道:“想不到我柳岑楓自負一生,最終竟輸在一個女人手上!”
我嘴角微抽,拍掉他的手,撩起衣襬,在草地上席地坐了下來。片刻後,他也跟着坐下。
我們兩人並排,相隔半米而坐,同望着夕陽緩緩下沉。涼風撲面而來,扶起髮絲,有種山水嫺靜的悠然感覺。我想着,這大概是我和宇飛,和飛飛,甚至和柳岑楓同看的最後一次落日了。
柳岑楓終於開口問道:“說吧,你想讓我如何?”頓了頓,他又道,“我知道,你已經想清楚了。而我,就算再卑鄙,也不會背棄自己的承諾。”
我心頭一陣刺痛,想起那個如水晶般剔透乾淨的男子,我曾告訴他,兩個月後定接他回來,卻最終爽約。我想起那個爲了我揹負一身罪孽傷痛的男子,我曾答應他,爲他做一切事,卻最終逃離他身邊。這一生一世,我註定,欠他們的。
我迎風而笑,隨後轉過頭,如水的目光落在柳岑楓身上,淚水輕輕滑下。
然後,我用低緩微啞的聲音對他說:“柳岑楓,替我跟他們說一聲,對不起,還有,謝謝!林伽藍,永遠永遠都不會忘記他們的恩情,和對他們的虧欠。請你,一定要告訴他們……”
柳岑楓深深地看着我,藍眸中波光瀲灩的不是怎樣洶猛的暗流。片刻後他忽然輕輕笑了起來,然後我便震驚地,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很想說些什麼,卻一個音節也發不出來。
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瞳眸中的藍色慢慢褪去變爲夜幕般深沉純淨的漆黑。
然後,他露出一個我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笑容,輕輕道:“宇,我原諒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