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邊無際地恐懼涌上來,撲頭蓋臉,將我籠罩在一個名爲地獄的鐵籠內,我拼了命的想要掙扎,卻發現遍體鱗傷後,也不過是在恐懼寂寞的鐵欄間多加一道絕望罷了。
明明昨晚還抱着我說永不放手,明明一直一直承諾我說不會拋下我,昨日的誓言猶在耳邊,可是亦寒,爲什麼轉眼你卻要棄我而去?!
馬騎了大約一個小時,我終於看到前方下坡道上有個青衫黑髮,踽踽獨行的男子。那挺拔的背影,清冷涼薄的氣息,是那麼寧靜而熟悉,彷彿將時間拉回到了十幾年前。
那是在水霧國的官道上,一個青衣男子如行雲流水般穿梭在欺壓百姓的官員之間,只眨眼的瞬息,所有人都已倒在了地上。唯有他在微涼的風中煢煢孑立,衣袂飄飛。明明血光猙獰,寒冷肅殺,那時的我卻只覺得美,純淨通透的美。
走在前方的亦寒似有所覺,猛地回過頭來,我對上那雙許久不見的純黑眼眸,只覺眼前一花,渾身的痛再壓制不住,從馬上滾落下去。
預期的疼痛並沒有降臨,我騰空落入一個熟悉的清涼懷抱。亦寒落足實地,將我禁錮在懷裡,失控地怒吼道:“你不要命了嗎?!!”
我猛地仰起頭從他懷裡掙脫出來,趔趄着腳步怒視他:“是!我不要了!!”
亦寒眼神一暗,伸手輕輕撫着我的臉,啞聲道:“我不讓他們告訴你,留信出走,就是怕這樣的離別,我會狠不下心。”
他還是說出了離別。我這樣遍體鱗傷地站在他面前他還是殘忍地說出了離別!我緊緊咬着下脣,很想問,爲什麼要在這種時候離開我?爲什麼要在我最痛最無助的時候離開我?聲音卻哽在了喉嚨口,一點發不出來。
亦寒伸手愛憐地撫着我的脣,不讓我咬得太緊:“公子,從我答應跟隨你開始,我可有一刻離開過你?”
我微微一怔。亦寒仍在繼續說:“事實上,十幾年了,我們從未有過真正的分離。你已經習慣了我的守護,我也習慣了萬事將你放在首位的思考方式。”
“徐冽,他死了!”亦寒用略帶艱澀的聲音,一字一句說,“因爲死了,所以他在你心裡刻下了一道傷。我若日日夜夜在你身邊看着那傷腐爛擴散直到結疤,那麼總有一天,你的傷會轉移到我心口,終成爲你我之間永遠無法彌補的裂痕。”
我輕輕地顫抖,無意識地抓住他手臂,冰涼的指尖貼着他冰涼的肌膚,我們兩個都在顫抖。我出口的聲音,是那麼支離破碎:“亦寒,不要……走……”痛苦而恐懼。
亦寒輕輕將我抱在懷裡,催動內息,用熟悉的體溫包裹我:“臨宇,我知道你愛我,也從未對我們的感情三心二意過。可你依舊無法抉擇,無法輕易地捨棄。因爲對你來說,那裡纔是真正屬於你的世界。無論我們經歷過多少風雨,無論我們的感情有多刻骨銘心,於你卻始終沒有那短短几個月婚姻來得真實。所以,他才能揪住你的心;所以,他的死才能讓你崩潰。”
“臨宇,我不是聖人。我也會嫉妒,也會氣憤,也會絕望。”亦寒放開我,苦澀一笑,“你根本無法想象我有多珍惜你,有多珍惜我們的感情……”
“你以爲我不珍惜嗎?!”我只覺心痛得窒息,彷彿細細布滿密刺的荊棘緊緊勒住了我的喉嚨,“你明明說過,不會放開我的手,你明明說過,會永遠……”
“三年!”亦寒猛然打斷我的話,“臨宇,我們給彼此三年時間!”
我渾身一顫,呆呆地看着他。亦寒抓緊我的雙手,與我十指相扣,聲音清冷決絕,又夾雜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臨宇,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你,我不愛那高高在上卻冰冷的帝位,下無極山的時候,我就告訴過自己,我要雲遊天下,如空中野鶴般,無拘無束地飛翔在空中。我不想學那權術陰謀,只想融身在天地自然間,以最純然乾淨的方式,窺探武道最高峰。”
我猛地捂住了嘴,彷彿自己在用冰冷的手揪扯着心臟:這是亦寒第一次談起他的夢想,這是亦寒第一次說出心底的渴望,那些因爲我而被他親手扼殺的夢想和渴望。爲何我總是忘記,他爲我犧牲了多少,又付出了多少……
“臨宇,”亦寒眼中的痛和憐惜一閃而逝,猛地抱緊我,啞聲道,“我從不後悔留在你身邊,從未後悔過。當你第一次吻上我脣的時候,你知道我有多開心?當你說只要我們能相愛,天誅地滅也沒關係的時候,你知道我有多感動?臨宇,我們誰也不曾爲對方放棄過什麼,只是遵從心的選擇罷了。”
我僵硬冰冷的身體終於慢慢柔軟下來,反手抱住他,任性地如孩子般抱住,彷彿這樣他就不會走。我哽聲道:“所以這一次,你的心選擇離開我?”
亦寒的身體微微一僵,卻最終斬釘截鐵的說:“是!”
我渾身冰冷,從頭涼到腳,絕望與恐懼洶涌而來。我鬆手要掙開他的懷抱,亦寒卻死死禁錮着我,冷聲道:“臨宇,給我三年的時間。師父,天星流劍派,星魂的身份,我必須自己去做一個了結。而你,我原想助你統一天下,但那終究不是我心底的願望,即便再相愛,你的夢想,還是要由你自己去完成。”
亦寒的話讓我怔愣在原地,腦中有什麼靈光一閃而過,我忽然意識到,自己被離別的恐懼震懾了心神,以至竟未發現亦寒所謂離開的真正意圖。
亦寒鬆開我輕輕撫着我的臉,將我的頭髮理順,柔聲道:“臨宇,徐冽留給你的傷,你需要時間去癒合。這道傷,刻在你心底,除了你自己沒有人能治癒它。我承認,我無法忍受你爲另一個男人痛苦,可我也……絕不會放開你。所以,我只能給你,和我自己時間……”
遠處已經傳來了馬蹄聲,應該是憂心的雲顏帶人追來了。
亦寒鬆開觸撫我的手,眼底有難捨的痛和眷戀,一步步後退:“戰場無情,戰爭殘酷,臨宇,你定要好好保護自己。若你身死,我絕不會獨活;若你回去自己的世界,我便是轉世千百年,也會找到你!”
“三年後的今日,我們仍在此相見。”亦寒的身影離我越來越遠,每退一步彷彿都躍出數丈,可他略帶顫抖的聲音卻依舊清晰傳入我耳中,“臨宇,無論我身在何方,我都絕不會放開你的手!生生世世,永不離棄!”
雲顏和秦離終於來到了我身邊,靜靜陪在我身邊,隨我看亦寒的身影越走越遠,直至變成黑點消失在眼前。
我輕輕捏住自己的雙手,掌心彷彿還殘留着亦寒清涼的溫度。三年之約,三年的分離,身在天涯,心卻在咫尺。
亦寒,你想告訴我的是不是這些?因爲太珍惜彼此的感情,因爲無法忍受咫尺天涯的疏離與相互傷害,所以才選擇離開。
三年之後,我們是否能變得更加堅強?三年之後,我們是否已實現了各自的理想?三年之後,我們的思念和愛是否會漫溢流淌?
我忽然將手攏在嘴邊,衝着早已人去樓空的下坡路大喊:“亦——寒——,我——愛——你——……”永遠……愛你。
一聲聲的“亦寒”,一聲聲的“我等你”,還有我聲嘶力竭的聲音在山間路旁一遍遍迴盪。彷彿啼血的杜鵑,慘烈悽美;又彷彿衝鋒前的號角,寄託了無限信念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