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衝徐媽媽笑笑,聲音悠遠而淡然:“沒事的,宇飛不過跟我開了個玩笑。”
子默似是愣了下,有些驚詫地看着我。我向他比了個OK的手勢,還滲着手汗的掌心冰涼,我輕輕抓起婚紗的裙襬,動作優雅的轉身,朝着在座的所有人行了一個完美無可挑剔的禮:“抱歉,讓各位久等了,我和冽只是熱衷於輾轉曲折的人生。現在……”
我深吸了一口氣,今天有多少人冷眼旁觀着,有多少人等着徐天倒臺。今日,我棄徐冽而去,固然酣暢淋漓,此後再無瓜葛。可是,從今以後讓爸爸媽媽如何面對徐家?讓本就傷心的徐爸爸徐媽媽如何應對報刊媒體?又讓當衆被棄婚的徐冽情何以堪?
徐天的股市,徐家的尊嚴,爸媽的良心,這一切的一切都壓在我心頭。哪怕這場婚禮是徐冽的設計,是失去記憶的結果,畢竟走進禮堂的還是我自己,而我和徐冽,註定了必須對自己的行爲負責。
我轉身,用清亮的聲音向在場衆人訴說一個事實:“冽,婚禮可以繼續了嗎?”
徐冽呆呆地看着我,眼底閃爍的是難以置信的狂喜和震驚,甚至雙手都在微微顫抖着。可是,他所有的感情卻在看到我平靜微笑後,化爲泡影,變爲一種比絕望更空洞的死寂。
我一步步走到徐爸爸身邊挽住他的手,垂下的眼眸能看到手腕上紫水晶熠熠生輝。徐冽他懂,他終究還是懂了,婚姻不是枷鎖,沒有愛情維繫的婚姻,甚至什麼都不是。
然而儘管懂了,他也還是要將這場婚禮進行下去。這是我迷失的苦果,也是他任性的代價。人生的道路,不是扭頭將教堂甩在身後,就可以走出來的。那裡,有太多沉重的負擔。
我和徐冽,我們曾經有過那樣親密的交集,卻終究迷失在各自的十字路口。水鏈中埋藏着另一個世界,在我最彷徨孤單的時候,那裡給了我重生的勇氣和希望。也許很虛幻,也許很匪夷所思,卻即便忘記一切也割不斷彼此的牽絆。
在金色曙光中展翼臨世
在驚濤駭浪間乘風飛翔
在熊熊烈焰下浴火重生
這就是誕生於日月重光下的伊修愛爾女神之子——赤非
我彷彿又聽到了那熟悉的呼喚聲,在那遙遠的彼方,在我另一個成長的土地上,有數不盡的聲音在一遍又一遍地呼喚我,呼喚那融合在我體內的靈魂……
赤非……伊修愛爾女神之子啊,回來吧,回來吧……
是的,我會回去,我一定會回到那熟悉的土地上,了結所有的恩恩怨怨。
意識迷糊的瞬間,我就驟然清醒過來。這樣說一定會很奇怪,但事實確是如此。當林伽藍的一沉入睡眠,我的靈魂就在茫茫白霧中甦醒。
一道刺目的紅光從我透明的靈魂體中飄飄蕩蕩分離出來,嫋嫋升煙般的模樣,倒是很好的印證了赤非那不急不躁,沒心沒肺的笑容。
不過我知道那只是表象:“赤非,謝謝你。”我說。
赤非做了個挑眉類似的表情:“謝我什麼?”
我默默思索了一下,才微笑開口:“一謝你讓子默復活,二謝你不拋棄微不足道的我,三謝……三謝你給我重新選擇的機會。”
赤非神色眼神沒有一絲變化,仍是那般懶懶地看着我:“那只是因爲我千萬年來都沒遇到過你這般有趣的玩物,才順手給你點好處。”
我忍不住笑出聲來,原本刺目的紅此刻看來不知爲何竟帶了點溫暖和喜慶的味道。我說:“赤非,你就別死鴨子嘴硬了,善良又不是什麼十惡不赦的事。”
赤非哼了一聲,臉上不復平淡,反有些惱羞成怒的懊喪:“你也別謝得太早,知道你現在的情景有多尷尬嗎?”
我嘆了口氣,輕鬆的心情蕩然無存:“我知道,你說吧,我承受的住。”
赤非晃了晃他身後兩個火紅的翅膀,才道:“首先,臨宇的身體,暫時不能用了。”
暫時?我有些驚訝:“過去五年,不是早該毀了嗎?”
“這些我不能告訴你。”赤非淡淡道,“今後你自然會知道。”頓了頓,他續道,“我一時找不到合適磁場的身體給你,所以,你必須以林伽藍的本體回到伊修大陸。”
我微微有些驚訝,但還不至於震驚,所以只是用疑惑的表情催促他繼續說下去。
赤非輕輕皺起了眉:“你不害怕嗎?或者仍未明白?你要以你真正的身體回到伊修大陸,回到那個戰火紛飛的猙獰亂世,甚至在回去的瞬間,你根本不能保證是否能落在風亦寒附近,之後他又是否能認出你。沒有人保護,沒有人照顧,你……更可能會死。”
赤非用受不了的眼神看着自始至終都極其平靜的我:“你還不明白嗎?你會死,這一次可不是什麼魂肉分離,而是真正的死亡,即便是我也沒有辦法拯救你!這樣,你還要選擇回去。”
赤非說得很大聲,說完大概發現自己太過激動了,微一沉吟冷靜下來,笑道:“其實,你現世的丈夫算不錯了,韓非也是個萬里挑一的良人,難道,就非要風亦寒不可嗎?你有沒有想過,一別五年,物事人非,他面對你還能找到當初的悸動和希望嗎?臨宇,你會否只是爲了執着而執着,最終反而錯失了自己的幸福呢?”
其實,赤非的問題,我在那個世界已經想了很久很久。從甦醒後再度走上紅地毯開始,直到洞房中徐冽緊緊地抱住我一言不發,我一直一直都在想。只是……沒有答案啊!
我無奈地苦笑:“不知道呢。傷害了那麼多人,經歷了那麼多痛苦,也不知道結果是否能盡如人意。可是,我不是沒有努力,失憶的時候,記憶恢復的時候,我都努力過,想要選擇寧靜幸福的生活,卻終究走上了這條荊棘之路。”
“赤非,你不懂。”我攤開手,看着自己透明的掌心,恍惚間如明鏡映出自己哀傷卻美麗的笑容。曾經,我也在他面前這般攤開過手,用着慘烈的心情發誓守護身邊所有,世事變遷,滄海桑田,心境早已與當年天差地別,那種想要守護的執着卻從所未變。
“事實上我也不懂。”我聽到自己如水般溫柔透澈的聲音,“只是有些人,說不清他特殊在哪裡,但就是,誰都替代不了。”
赤非靜靜看了我很久,終於忍不住嗤的一聲笑出來:“我早該知道你是一條死路走到底的人,幹嘛還跟你說那麼多廢話?”
“言歸正傳。”赤非肅容道,“穿越的條件與從前一般無二。以月光爲媒介,古代七日,現代一夜。超過七日,現代的時間開始流動;一旦超過二十二日,則再也回不去……但有一點你必須記住,我可以施法加護你的肉身,但我的能力畢竟有限,你終究無法在時空夾縫中永遠來去。所以,你只有三個月時間……”
赤非緩緩警告的樣子,低沉的聲音,讓我想起當年一臉凝重的子默,心底便忍不住柔軟,連他所說的那些後果也不再如此可怕:“三個月內,我會盡量讓你這個身體在古代的變化遲緩乃至靜止,而你必須找到與你契合的身體。”
我訝道:“我怎麼知道那具身體與我是否契合?”
赤非笑笑,眼底卻沒什麼笑意:“當你接近某具失去生命的軀體時,水鏈若發出紫色光芒,便證明你與她契合。你必須在三個月內找到寄生體,並交換彼此的水鏈。否則……”
我忍不住問道:“否則什麼?”
赤非看着我,一字一頓回答:“否則你會在一夜之間老去,至於究竟會停留在三十歲,四十歲,還是八十歲,誰都無法預測。而且,靈魂永遠不能再進駐其他身體。”
有些辛酸的戰慄,但不至於恐懼。我嘆了口氣,點頭:“我知道了。”
赤非看着我,欲言又止,最終化爲幾縷嘆息:“伽藍,你要堅強到足夠應付任何風雨。我會盡我所能保護你,幫助你,直到你生命的終結。”
我從容笑着張開手,彷彿要擁抱他一般等待着兩個靈魂的融合,過去的種種翻滾而過,未來的道路迷霧重重,我畏懼,我彷徨。然而,就算帶着這般深切的畏懼彷徨,我也會堅定不移地走下去。因爲我知道,路的盡頭,定會有個人在寂寞清冷的轉角默默等着我,等着我牽起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