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的過去,睡不着,就強迫自己睡。總是從這樣的噩夢中驚醒:同一日黃昏,同一個廢樓,穿行的子彈,猙獰的鮮血……
只是同一場噩夢做多了,再多的恐懼也成了麻木,再深的痛楚也成了傷疤。我日復一日,夜復一夜,看着那般恐怖的臉,刺目的鮮血,終於也養成了習慣,顫抖着靜默忍受的習慣。
畢竟,日子總是要過。
這日我靠在榻上看金耀費陽城軍事佈防圖,然後歪着慢慢睡了過去。夢中又看見那張猙獰扭曲的臉,幽幽說着:“你爭不過我,爭不過我……”,渾身冰冷顫抖。
忽然有一雙溫暖的手裹住我,強勢地將我拉出冰冷的地獄,溫柔地將溫暖一點點傳進我心裡。我睜開眼,果然看到亦寒的臉,暗紫的眼眸兜轉着重重漩渦,既是心痛,又是憐惜。
我反手抱住他,將臉深深埋入他胸口,汲取他身上清涼,讓人安心的氣息。
“臨宇,你還要爲他的死悲傷多久?”亦寒用清冷的聲音問我,抱住我的手卻輕輕顫抖,“會是一輩子嗎?”
我沒辦法擡起臉,只能埋在他懷中,笑着說:“我現在不是很好嗎?一樣在批奏摺,一樣在行軍指揮,一樣在一個月內連奪了兩城……亦寒,我……很好。”
他的懷抱很僵硬,帶着幾分刺骨的冷意,開口的聲音森然凜冽:“臨宇,你何苦要騙我?還是你真的以爲,能騙過我。”
我在他懷裡搖頭,聲音乾巴巴的,很像秋天枯黃的樹葉:“我只想,騙我自己。”輕輕一嘆,“生命,是多脆弱的東西。我最怕那樣的一日,誰都死了,離我而去,唯有我卻還活着,與孤獨寂寞,和永世的寒冷爲伴。”
亦寒的懷抱慢慢柔軟下去,他的下巴擱在我頭頂,冒出的胡楂紮在我頭皮上,微微的痛。他說:“臨宇,就算所有人都拋下你了,我也不會放開你的手,永遠不會!”
“還記得當年我在瀑布邊說過的話嗎?”亦寒低下頭來看着我,眼神溫柔而堅決,“臨宇,我愛你,無論如何,我都在你身邊,一生一世,生生世世絕不會拋下你一個人。”
我怔怔地看着他,心底彷彿有一塊虛空的地方慢慢被什麼填滿,柔軟而溫暖。亦寒低頭輕輕吻住我的脣,一字一句說:“臨宇,你信我嗎?”
我堅定地點頭,這是我唯一從未改變過的堅持:“我信你,也信我自己,無論曾經有過多少痛,將來又會有多少傷,唯有你,我絕不會放手!”
亦寒重重地加深了這個吻,脫去我的外衣,抱着我躺入被中。他用強有力的手臂摟着我,懷抱溫暖而寬大,彷彿要驅散我一身恐懼,給我永遠的包容與依靠。
我扯開他的衣襟,將自己冰涼的臉,手掌貼上他的胸膛。他的呼吸慢慢急促,胸口一下一下起伏着,任由滾燙的熱度在我們之間傳遞。
我緊緊抱住他的腰,吻他的胸膛和鎖骨,吻他胸前堅硬的凸起。我的心冰涼涼的空着,一不小心寂寞恐懼的感覺就會流遍我全身,凍得我不停顫抖。
我多想將自己整個塞入亦寒體內,由他寵着我,護着我,再不讓我有一絲悲痛。我又多想將亦寒塞入我體內,讓他滿滿地充實我的心,我的腦,讓我再想不起旁人。
亦寒一言不發地將我壓在身下,扯去我貼身的衣物。溫柔而堅定的佔有,禁錮住我的雙手,彷彿都是因爲聽到了我心底的呼喊才那麼決絕有力。
糾纏慢慢如火般燎原燃燒,我的發被散下來,與他的銀絲纏繞在一起,一圈圈,一縷縷,就如我倆的宿緣,理不出頭,也理不出尾。
汗水將我們的身體打溼,肌膚也粘連在了一起,再不能清楚地分出彼此。
我精疲力盡,他卻沒有一絲休戰的意思,只將我翻來覆去地佔有,整整半夜都不肯停,彷彿明天就是世界末日,而他不願放過一分一秒與我融合的時間。
我不知自己是在何時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只覺得有人摟着我,一寸一寸收緊手臂,直到我近乎窒息才放開。輕柔的吻落下來,在我的額頭,我的眉,我的脣,他在我耳邊喃喃說:“臨宇,我絕不會放開你的手,無論發生什麼事,你定要信我……”
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來,渾身說不出的痠痛,理完衣服想起身卻一下跌坐在牀上,心裡鬱悶沒處發泄只得把亦寒狠狠詛咒一頓。
正垂頭喪氣着,門忽然被推了開來,一身淺紅的雲顏閃進來,我沒來由得一陣臉紅,連忙往牀頭靠了靠,裝出不願起牀的樣子。
雲顏卻沒像以往那般敏感,秀麗的眉頭緊皺着,長長的睫毛垂下,遮住眼底的光。她丟給我兩瓶藥,道:“藍的外敷,紅的內服。”
“哈?”我錯愕地擡起頭來。
雲顏眨了眨眼,扯出個曖昧的笑容:“早上,我們的陛下結結巴巴說了半天,我才明白他究竟要什麼藥。你可千萬別辜負了。”
我立時羞得滿面通紅,心底又是窘迫又是甜蜜,忍不住又把亦寒一頓咒。
我低咳了兩聲掩過尷尬,低聲道:“亦寒呢,在軍營嗎?”
我的話竟讓雲顏臉色一變,她強笑道:“大概是吧,我……我也不太清楚。”
我用深思的目光看着雲顏,很奇怪,從三天前開始他們就變得很奇怪。見到我總是欲言又止,憂心忡忡,眼底既是擔心又是懼怕,卻不知在懼怕誰。本想抓個大嘴巴如秦霧之流的問問,誰知卻三日都不見他一面,問起亦寒,他也只說派去別處了。
對身邊真正信任的人,我總是提不起戒心,無論有什麼陰謀在繞着我展開,我也往往遲鈍地發現不了。但這一次,實在是太明顯了,就連雲顏也……
我忽然臉色一寒,厲聲道:“雲顏,你究竟有什麼事瞞着我?!”
雲顏被嚇了一跳,眼中驚惶一片,脣開合了半天,正要說話。我忽然怒道:“你若再拿謊話騙我,我就跟你絕交!”
雲顏臉色霎時雪白,正要說話,門卻忽然被推了開來。捕影就站在門外,冷冷道:“隱主要偷偷離開風吟國,離開你。半個時辰前剛剛交待完一切獨身上路,他讓雲顏在三個時辰後將書信交給你。”
我猛地站起身來,再感覺不到渾身的疼痛,又是驚又是痛,但更多的卻是恐懼:“你說……你……說,亦寒要離開……離開我?!”
“是。”捕影點頭,“隱主沿山道向西而行,千里駒我已備在門外,有什麼話你可以親自向他問清楚。”
“影!你瘋了!”雲顏驚叫道,“臨宇這樣的身體,而且孤身一人上路……”
我沒有聽完雲顏的話,發瘋般衝了出去。風聲轟隆隆響在耳邊,身邊的景物飛速後退,我在馬上如飛箭般疾馳。馬蹄彷彿踏在了我心底,一下又一下,雪兒猙獰的臉又在對着我笑,徐冽的呼喚夾雜在風中一聲又一聲,我覺得我快要崩潰了。
所有的面容聲音統統淡去,只餘一句:亦寒要拋下我,他竟要拋下我。
千里駒的速度越來越快,我的眼前卻慢慢模糊。這樣的身體騎馬,確實太勉強了,下身痛得我幾次差點從馬上翻下來。可我什麼也顧不得了,亦寒要走,亦寒竟要在這種時候離開我。他不要我了嗎?他終於對我絕望了嗎?